一百九十九、小师妹,做幕僚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九十九、小师妹,做幕僚最重要的是什么?漪兰轩书房,气氛安静了一会儿。

  苏家老爷苏闲在发妻与儿女的安慰下,袖子抹了抹通红眼角,不禁转头朝两位幕僚催促问道:

  “袁老先生,谢姑娘,为何默不作声。”

  他往日人前悠闲钓鱼的富贵翁模样完全不在,脸色忧愁伤感,有些六神无主,眼下背靠一对沉静妻女,才勉强镇定下来,语气也恢复了些离氏王爷的气势。

  能被苏府一家人第一时间请来这里,定然是知根知底的信任者。

  要不是像袁老先生这样,一路辞官跟随、只事一主的执拗老儒。

  要不是像谢令姜这样,被身后相应的儒门势力派来保护苏扶安全、以防万一的闲棋。

  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洛阳那位进宫告状的魏王卫继嗣确实是诬告。

  眼下苏府这一家子,危急时刻找了一大圈,也就找来两人秘议。

  有个锤子野心。

  好吧,就算有,但也肯定不多。

  否则,你见过这么寒碜的创业团队吗?

  谢令姜忍不住多看了苏闲一眼。

  苏伯父确实是被冤枉了,热闹举办降诞礼,只是宠爱幼女裹儿而已。

  对于这位苏伯父的知足常乐与日常咸鱼,经常去喝鱼汤兼维护餐桌礼仪的她,深有体会。

  什么,你问什么叫“维护餐桌礼仪”?

  这么说吧,谢令姜只要被请去苏家餐桌,坐着一起吃饭,桌中央的那碗热鱼汤就不会不小心飞洒到苏闲的员外帽上。

  这就叫维护餐桌礼仪,有外人在,韦伯母十分热情熟络,苏家的碗也十分老实不会乱飞。

  和当初苏家父子热情请欧阳戎留下吃饭一个道理。

  “殿下,老夫有话说……”

  二人间,袁象山最先开口,颤颤巍巍的行礼。

  谢令姜见之,继续闭嘴缄默,往后稍了些。

  听了会儿,她发现这位年岁已高的袁老先生,不过也只是说些安慰与表忠心的话罢了,直言一条老命,生死与共。

  谢令姜嘴角不禁抽了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袁老先生刚刚不说话,不是故意不说卖关子,或者类似她一样心有顾虑。

  而是脑子确实没啥谋略可以说的。

  袁象山本就只是个清流礼官,就算当初给敢言直谏的大师兄摇旗呐威的那类人,老先生硬气辞官前甚至连侍郎都没做到,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识时务的“魏俊杰”,政治斗争经验不足。

  谢令姜之所以也没开口,是在观察面前这苏府一家人在危机面前的各自表现。

  这也是谢旬交给她的一件看似是不起眼的小事,父女二人定期有信件交流。

  书房上首坐着的苏伯父、苏大郎、韦伯母、苏裹儿。

  谢令姜长翘睫毛下的眸子,都默默扫了一遍。

  眸光落在两个男子身上时,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其实苏大郎倒还好,宽厚贤慈不全是坏事,这代表能听得进去能人贤才的话。

  主要是遇事一惊一乍的苏伯父……

  她微微摇头,待眸光落在韦伯母与苏裹儿身上时,眸底不禁一亮。

  只是眉头却随之更皱了。

  谢令姜多看了端坐不语的苏裹儿一眼。

  这位苏家妹妹,用阿父在家信里的话说,身上有三气。

  远望,有贵气。

  近观,有静气。

  遇险,有杀气。

  这还是只是久居古镇深闺、刚刚及笄的小女郎,万一去了繁华洛都,又会怎样,也未可知。

  谢令姜忽想起阿父某封信结尾的苍劲字迹:虎豹之驹虽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阿父看人一向很准,除了当初的大师兄,闻言,见面,如识两人。”

  谢令姜心中低语。

  其实在同为女子的谢令姜眼里,女子出彩一些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毕竟不是哪个男子都像大师兄那样厉害。

  以往的大乾、大周政坛上,不是没有强势出众的女性贵族参政。

  可是谢令姜同时心里清楚,在阿父、乃至不少文官大臣们心中,帝王家的情况却不该是如此……

  沉默不语的苏裹儿忽侧目看来。

  谢令姜收回眸光,目不斜视。

  前方空地上,苏闲与袁象山相互搀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旧日君臣纷纷垂泪,低头抹眼。

  “老臣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待洛阳宫人到此,老臣愿仿乐工与相王之事,剖开心肝,敬献卫帝,以证殿下清白!”

  袁老先生梗着脖子道,老脸涨红,唾沫星子四溅。

  苏闲与苏大郎不禁动容,后者连忙上前悲呛劝阻。

  “老师,何至如此!”

  韦眉、谢令姜、苏裹儿三女也纷纷侧目。

  袁老先生所说的乐工与相王之事,是指当初,刚囚禁深宫的相王殿下,被卫氏指示小人诬告谋反。

  卫氏女帝遂派遣酷吏调查,刑讯逼供,想要屈打成招,可宫人之中,有一位安姓乐工站出,当着万千宫人们的面,当众剖腹,以表明相王殿下没有谋反之心,多疑的卫氏女帝颇受触动,不再怀疑,相王殿下得以幸免遇难。

  此刻苏闲闻言,感动的眼泪哔哔流下,抬手掩面,只见袖子都湿了大片。

  苏裹儿忽然清脆道:

  “阿父,袁老先生先不必如此悲观,可能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呢,祖母确实只是送礼,也尚未可知。也或许,能有其他办法。

  “我看谢家姐姐就很沉着冷静,谢姐姐,此事你怎么看?”

  她突然转头问道,众人也随其目光朝谢令姜看去。

  谢令姜瞥了眼苏裹儿,心里微微鼓嘴。

  她沉着冷静是大师兄教的,不是因为腹有良策。

  大师兄曾说过:

  “小师妹,伱这风风火火的可不行,坐下来,把这杯茶喝了。你可知做幕僚师爷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替主公妙计频出、运筹帷幄?”

  “不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健,哪怕下一刻就要不得不跑路,架子也得装出来,把茶慢悠悠喝完,也只有这样,才能跑的更快。”

  “……”

  什么都教只会害了你,大师兄……某谢师爷心里叹息,不过倒是觉得,大师兄挺适合当军师智囊的,现在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众人并不知道她心中惋惜。

  书房内,被一道道各异目光注视,谢令姜坐的四平八稳,右手捏着那封产自洛阳的信纸,抖了下袖子,不得不开口,沉声说:

  “苏伯父,相王殿下派人的来信上,并没有说明,对于降诞礼一事,陛下的喜怒。”

  她说到一半,学着大师兄卖关子的模样顿了顿,谜语人般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若是陛下真的发怒,不可能如此轻飘飘。”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苏裹儿不禁插嘴:“原来谢家姐姐对我祖母性情也有了解。”

  她眸光落在谢令姜的沉稳笃定似的表情上,又道:“谢伯父可有和谢姐姐在信里说过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压低声音:

  “眼下营州之乱刚刚平息,你们也知道情况,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陛下威望大损,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你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不是趁什么大胜之威。

  她微微昂首,两指夹着信纸,示意道:

  “换而言之,苏伯父,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渡过了。眼下洛阳来人,勿要慌了阵脚。”

  这一番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推理,令屋内几人面色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惶恐不安的嗓音却骤然响起:

  “可卫氏却更有动机斩草除根!营州之乱,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魏王、粱王见到母后摇摆,说不定铤而走险,趁着威势犹在,朝我们离氏余脉下手,他们已经朝我们来了,说不定连在京城的相王都要自身难保……”

  苏闲闭目,浑身微微颤栗起来,似是又回忆起什么,抑或是某个曾缠绕他多年的梦魇又一次回来了。

  韦眉不禁伸手,握住前方某只冰凉青白的手背。

  大郎那时候还小,裹儿也还未出生,或许都感受不深,但是她却清楚知道,当年七郎被废除帝位遭遇的那一系列事情,在其心中照成的阴影,哪怕到现在十几年了,依旧未消。

  甚至有些深夜,韦眉梦醒时,经常发现夫君七郎梦中颤栗梦呓,呼喊求饶。

  苏闲嘴皮子有些哆嗦道:

  “信上还提了,相王他们的线人发现,卫氏好像也派出了人,随母后派来的宫人一起,赶来龙城……卫氏那两位亲王若是无事,派人来此地做什么,难道龙城还有宝物不成?还是说,也是来给裹儿送生辰礼的?可明明就是他们在母后面前进的谗言啊!”

  谢令姜话头顿时卡住,她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苏伯父,保持沉稳表情,张嘴欲语。

  苏闲走至门前,手扶门框,呆然北望:

  “我都已拱手让出帝位,您却连一个远在偏僻江南的闲散王爷都不让我当。

  “明明是他人造反,您却第一时间猜忌远在江州的儿臣,派宫人日夜监禁,好不容易平叛收兵,片语只言也不传来一句,降旨贬为庶人,禁足在这破落地界。

  “或许这十月怀胎的骨肉血亲,在母后心中不过是外人罢了,卫氏侄儿们才是您的家人。”

  他痴笑连连,仰头呢喃:

  “有相士曾说,我貌太宗,长乐貌母后,相王相最贵……您便从小犹爱长乐,对相王也更为亲近,最是冷落我,对儿媳眉娘、长孙扶苏也挑剔不满,甚至公然对身旁人说,扶苏很像被您废黜太子位的大哥。

  “母后啊母后,您就这么厌弃儿臣一家?连可能比长乐还更貌似你的嫡孙女都不瞧上一眼?

  “哈哈,眼下卫氏进言,您是派宫人送了一壶毒酒来吧?还是一匹白绫?一张空白无字也无话可说的圣旨?让我们这碍眼一家人自己体面些,齐齐下去?”

  这些包含母子恩怨、皇家秘辛的话语在空气中悄悄回荡,谢令姜、袁老先生等外人噤若寒蝉,哪敢随意议论这些。

  韦眉、苏大郎还有苏裹儿却是听的愈发沉默。

  苏闲门前呆立,北望呛悲:

  “我只想做个闲散富家翁啊,只想陪伴妻子儿女补偿亲情,安安稳稳过些富贵日子,什么文皇鼎剑,什么祖宗基业,什么江山社稷,我说了我全不要……您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施舍给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七郎,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你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太宗、高宗皇帝?”韦眉起身驳斥。

  苏闲垂头丧气,低语道:“是子孙没出息……”

  “苏伯父真的无需如此悲观。”谢令姜欲言而止:“现在明明是相王殿下占优的局势,按理说,形势是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再熬到……”

  苏闲摇头打断:

  “熬不过去了怎么办?不说母后派来的不知名宫人,卫氏这次来人,不是冲我是冲谁?母后甚至还默许了此事,这才是最令人寒心的。

  “贤侄女,你寄封信回去吧,让你阿父通知相王小心一些,送走我们,卫氏最后的目标就是他了,什么局势占优?母后若硬要让卫氏继承皇嗣,相王拦得住吗?

  他声音有气无力:“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当初那么多不服的声音,结果发生了什么?酷吏与女官练气士一起清洗朝堂的事都忘了?狄夫子都被贬为了县令。再来一遍又如何?”

  谢令姜顿时沉默了,摇了摇头:

  “若卫氏真敢下手,我就带你们先躲一躲,等局势好转再回来不迟,我这就去信,请示下阿父他们。只是不知道卫氏会派什么人来,其中有没有练气士。至于派来的宫人……”

  她垂目注视信纸上某一行字,轻声读诵:

  “‘出宫者,不知何许人也,六品宫人’,有些语焉不详……此六品,到底是指官职还是练气,或者两者皆有?”

  谢令姜并不太清楚,大周朝的宫廷女官体系,但却知晓,那洛阳的深宫,有上万宫女都无名无姓,其中有不少宫女自幼开始练气,卫氏女帝择天赋优者,做身侧女官,虽默默无闻,可却是一股不容小窥的群体。

  看着寂静下来的屋内,谢令姜忽道:“其实,若有个人在此,说不定会有法子,他法子最多了。”

  苏裹儿替父问道:“谁?”

  谢令姜脸不红心不跳:“我大师兄,他一定行。”

  苏裹儿微怔,苏闲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速速请来。”

  “去请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苏伯父眼下必须帮大师兄一个忙……这样我才方便去请。”

  谢令姜眸底微闪,别过脸,挥了挥衣袖:

  “我大师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苏闲微微啊嘴,一众人表情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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