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来了吗?如来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一十三、来了吗?如来第399章来了吗?如来

  东林寺,西南侧。

  大雄宝殿。

  此殿乃是三宝殿之一。

  民间有“小媳妇无事不登三宝殿”之说。

  佛门以佛、法、僧为三宝,三宝殿指的便是佛殿、法殿、僧殿、

  佛殿是指大雄宝殿。

  一般也只有较大规模的寺庙才有,乃是清静高洁之重地,

  同时也是进行礼拜、诵经和修行的主要场所。

  必要时刻,也兼顾寺庙们做法事的需求。

  无事自然不可乱闯。

  东林寺亦是如此,西南侧的大雄宝殿,修得庄严肃穆,佛像金光灿灿。

  一般只有节日庆典、迎送佛宝,或是举行重要法事,才会开启。

  今夜便是如此。

  入夜后,东林寺内的大雄宝殿灯火通明。

  正在进行一场驱除鬼魅的隆重法事。

  一具装尸体的棺材,摆在佛堂后殿,周围聚了一圈婴臂粗的蜡烛。

  前殿内,有些人满为患。

  不过大都是穿着黑色僧服的东林寺僧侣,端坐诵经。

  带头的是多日不见的善导大师,他身穿一身郑重昂贵的法师袈裟,白须飘飘,端坐在最前方。

  这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喊一声“大师”。

  善导大师面带怜悯苍生的表情,为惨遭不幸的施主举行驱邪法事。

  后方,秀发等几位小沙弥跟在后面,一起诵经,只不过其中有一个沙弥,似是熬不住这么晚的法事,发了个哈欠。

  善导大师微微偏头,秀发拉了拉同伴,小沙弥立马住嘴,收起懒散倦色,一本正经的打坐。

  秀发瞧了眼师父的敬业背影。

  能请来大慧高僧来亲自做法事,当然是价格不低,这次付钱的是个豪客,难怪师父今晚这么敬业。

  秀发不禁敬佩起来。

  本来赵如是尸首的驱邪法事,是县衙那边委托东林寺做的,属于纯义务了。

  师父自然没太多积极性,不过秉持慈悲为怀的原则,还是接下了,

  不过,起初当然不是在大雄宝殿这种隆重地方举办,用个最低规格意思下就行了,毕竟大伙也要吃饭的不是,像今晚这样全寺大半人聚过来,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可谁知道,尸首刚运上山来,就有“家属”积极认领。

  而且还是出手大方的豪客,师父眼里精光一闪,立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豪客家属深感佛法精妙,明白了必须狠狠操办的道理,于是大手一挥。

  也就有了今夜这规格。

  先不下葬,连办三天三夜,必须圣光度化鬼魅!

  用某位小沙弥白天私下嘀咕的,年底能不能加餐加奖,就看这三天了。

  于是全寺上下的僧人,除了值班要地、没法抽身的,大都被师父召集了过来,毫不缺席,参加法事。

  毕竟价格是按人头算的……

  旁人看了,高低得感慨一句敬业。

  此刻,大殿前方,被一众僧人围聚的一小撮“家属人群”中,

  有一位褐发绿眼的波斯人。

  李栗四顾打量了一圈肃穆佛殿,

  跟随着善导大师念了会儿经,他站起身,先是安慰了下旁边哭哭啼啼的“家属”,然后带着身后的密印头陀、轻佻道士等护卫站起身,走向后殿那边。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是善导大师走了过来,喊住了李栗一行人。

  “还没问,施主贵姓,是赵县尉的什么家属。”

  李栗不动声色打量了下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嘴角微微扯了扯。

  赵如是一个光棍有个屁的家属。

  大殿内正在哭哭啼啼的所谓家属,都是他花银子雇来的,专业哭场,主打一个真情吃席。

  而李栗与密印头陀等人,自然也不是家属,而是从浔阳城那边连夜赶来调查的。

  只不过为了延缓下葬的仪式,特意加价,让法事多办几天罢了。

  争取调查,同时……尝试一下。

  此刻,被善导大师主动搭话,李栗点头,言简意赅:

  “免贵姓李。”

  善导大师:“赵施主家眷,不应该是姓赵吗。”

  说完,老住持好奇的看了看波斯商人身后打扮奇怪的同伴们。

  被指出漏洞,李栗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善导大师。

  “咳咳。”

  气氛有些尴尬,善导大师咳嗽了声,决定还是不和钱过不去,没再多问。

  “李施主,为何带些闲人,佛门重地,还是得讲究一下的。”

  善导大师有些瞧了眼看秘印头陀、轻佻道士,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李栗淡淡:“朋友而已,前来吊瞻,大师勿太小气。”

  “不是小气,主要是我佛精妙,老衲不才,又外号口吐莲花大慧高僧,女皇陛下亲自赐号,老衲怕等会诵经讲典,不小心度化了二位算是同行的小友,抢着要入我莲宗佛门,到那时就难办了,毕竟人家也有师传,这撬墙角有点不讲究。”

  善导大师叹气,表情歉意。

  “……”李栗、密印头陀、轻佻道士。

  众人忍不住看了看煞有其事的老和尚,脸色各异。

  你担心这个不讲究是吧?好好好。

  密印头陀低头念经,默默摇头。

  轻佻道士嗤笑一声。

  李栗压住抽搐的嘴角,摆摆手:

  “没事的,高僧尽管诵经,若是能度化我这两位朋友,回头是岸,习得大乘佛法,也是一桩无量功德不是?”

  轻佻道士严肃点头:“请大师务必渡我。”

  善导大师寻思:“倒也有道理。”又朝轻佻道士佛唱一声:“阿弥陀佛。”

  李栗笑了笑,这么看,钱也不算白花,不仅争取到了调查时间,还能在无聊等待时,乐一乐。

  善导大师悄悄望了下左右,找个理由,把李栗拉到一旁,压低声道:

  “老衲发现赵施主的邪有些难驱,正巧最近老衲读金刚经,略有大成,新悟得一套渡人的佛法,精妙在于一个‘缘起性空’的阐明上。

  “如来说世界,既非世界,故名世界。

  “此三句,乃金刚经的核心真意,就算再邪门的妖魔鬼魅,都可‘性空’一二,主攻一个堪破虚妄,消除业障……

  “不知李施主可愿为赵施主尝试一下……”

  李栗本以为是什么重要事,结果原来是“化斋讨饭”,他心中无语,面带严肃,点头叹息:

  “都行,性空大师不是……善导大师,您看着准备吧,定要让我这兄长走的安稳,最好能捉到那妖怪,消除此业障。”

  “善。”

  善导大师压笑点头,喜滋滋的跑去准备。

  豪客就是豪客,从不讨价还价。

  同时,他对于李栗等人私自去往后殿观摩尸体的不讲究行径,假装没看见。

  李栗失笑,带着密印头陀、轻佻道士还有两位鲜卑汉子重新走入后殿。

  刚入内。

  轻佻道士朝身子佝偻、破旧僧服的密印头陀调笑一声:

  “老秃驴,这见钱眼开的秃驴同行要讲金刚经呢,还讲什么缘起性空,这不是你那佛宗最擅长的吗,不得和他讲讲法,教教他?说下你是密印寺的,说不得还能收一老徒儿,也算不虚此行。”

  已是弃徒的密印头陀低头不理。

  “阿弥陀佛。”低语一声。

  李栗走上前,打开白布,压着恶心气味,打量尸首分离出的断面伤口。

  又取出一枚魏字令牌,看了一眼。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波斯商人脸色愈发阴沉。

  轻佻道士笑问:“那人会来?真是传说之中的执剑人?”

  李栗微不可察的点头,瞥了眼夜色,脸色严肃。

  密印头陀忽道:“如来。”

  ……

  欧阳戎陪着柳母吃完晚饭,唠了会儿家常里短。

  等她们都睡下,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出门而去。

  他这次低调赶来龙城,带上了琴盒与一个包袱。

  包袱里放有一副青铜假面,与一枚名为墨蛟的补气丹药。

  此行,仅带这三物。

  趁着时间还早,欧阳戎去了一趟地宫,找到了许久不见的秀真,递了些糕点,聊起天来。

  是真的聊天,伱一言我一语。

  虽然大多数时候,俩人都不同频,聊出了独孤。

  四周空荡,欧阳戎安静坐在莲花台座上,抬头望了眼头顶井口外的月色。

  忽然想起了哑女绣娘,自语:

  “缘起性空……”

  他与绣娘的“缘”也不知还有没有。

  说到缘,欧阳戎感触颇深。

  善导大师前段日子钻研起金刚经,唠叨什么三句义、什么缘起性空,还经常写信寄书,与他讨论来着……

  欧阳戎前世对佛法不感兴趣,但对高分上岸感兴趣。

  今生对佛法也不感兴趣,但是对赚取功德感兴趣。

  所以他对佛法算是“略知一二”吧。

  起初,本来是善导大师找他讨论的,当然,也有小小的炫耀佛法高深的意思,只可惜找错了人,

  结果到了后面,二人信交,逐渐变成每次都是欧阳戎单方面从各个角度信手拈来的输出,善导大师能说的话则是越来越少,只好开始负责顿悟,有些乍舌的拍起马屁,这话倒是如滔滔江水般不缺,还夸明府有“大慧根”,惹得年纪轻轻就已十八的欧阳戎奇怪,大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说回来。

  金刚经,全称《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所谓三句义,是一种表达式,其在金刚经等佛门经文中频繁出现。

  是一种肯定的同时、又否定的句式。

  例如金刚经中,一句经常出现的话……如来说世界,既非世界,是名世界。

  大致意思是:如来说有一个世界,不是世界,它叫世界。

  听起来很矛盾,像是一个文字游戏,装神弄鬼。

  但可以稍微结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三境界来理解。

  虽然并不全对。

  在眼下静心的欧阳戎看来,佛门三句义触及的问题更深,

  涉及到一个关于世界本质的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实体?

  若还是在前世考研的时候,欧阳戎会斩钉截铁的点头,当然有实体了,物理学不存在了是吧,世界不是实体是什么?

  可是来到这方世界后,他接触到练气士的存在,他亲眼目睹了世界万物皆拥有的“气”的神话法则。

  对于以往认知里,儒释道三教仅仅停留在教科书中的概念,欧阳戎有了新的理解,开始思索回顾。

  再看金刚经三句义。

  第一句话,如来说世界。

  佛是说有一个世界,但你千万别把这个世界看成实体。

  第二句话,即非世界。

  如来立马否定掉了这个世界是实体的存在。

  而第三句话,是名世界。

  否定掉了世界作为实体,但是你又不能把世界直接否定掉,否则怎么解释当下我们所见所感的万事万物?

  所以,它依旧是一个世界,但不是实体构成,

  释迦摩尼认为,它是由“缘起”构成的,但本质是空的。

  万事万物,自性本空。

  那么能让人所触所感,又是怎么来的呢?

  是由因缘聚合而成。

  也就是缘起。

  缘聚而成的事物,也会缘散而离。

  所以才有——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这就叫缘起性空。

  它是一个佛门各宗广泛接受的重要概念,若是不承认这一点,那就不是佛门宗派了。只是各宗对“缘起性空”的解读,方向侧重各有不同罢了。

  同样,若是不同意“缘起性空”这一点,那就不可能理解大部分的佛门禅语。

  看佛经会一头雾水,觉得不像人话,封建迷信。

  例如当初地宫醒来,鹤氅裘老道突然问欧阳戎的。

  何为圣谛第一义?

  他答了廓然无圣。

  但是当时的欧阳戎,只是逻辑上的理解,远没有现在这般深刻。

  地宫内,默默嗅着空气中漂浮的佛寺檀香,欧阳戎沉默良久,突然转头朝呆呆枯坐的秀真道:

  “说来可笑。

  “睁眼来到这座地宫前,我从不相信什么缘起性空,不相信什么缘生缘灭,直到后来,在千百般期待下,我兑换了归去来兮福报。

  “在发现我永远也回不去的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缘起性空。”

  他摆了摆手中青铜假面:

  “以前一直坚定认为、理所应当永远存在的考研、亲情、家乡……在福报揭示的那一天,我知道它没了。

  “回过头来,我突然明白这一项一项曾经生活里的条条框框,本质上全都是空空如也的。

  “在经历了绝望狂怒、心如死灰、迷茫无助之后,我捡起这副阿山留下的面具,重新戴上,那天是新的缘起。

  “我也开始深知,遇见的小师妹,遇见的婶娘,遇见的六郎,遇见的阿青一家、离闲一家,等等等等,这些正在进行的因缘情感,它们本质上一样,也是空空的。

  “所谓缘起则生,缘散则灭,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但是,不知大师,你说,我能因为本质是空空的,就幻灭虚无,隐世遁空,去消极否定这些已有的吗?”

  不等秀真回答一句“不知”,欧阳戎自问自答:

  “不。

  “应当更珍惜才对啊。”

  呢喃青年低下头颅,轻轻戴上面具,怀抱琴盒,站起了身:

  “不知大师,下次来看你。缘起性空,我与你有缘,与地宫有缘,与两次守我苏醒的绣娘也有缘,缘才是最重要的,期待下次。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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