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九、语不惊人死不休

  “檀郎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饮冰斋,窗外有秋虫晨鸣。

  主卧的铜镜前,欧阳戎正安静的扶膝端坐,任由身后的叶薇睐帮他束发戴冠,此刻,她突然问道。

  欧阳戎抬头,看了眼铜镜内、背后少女有些模糊的脸蛋上,担忧关怀的神情。

  没有说话。

  叶薇睐从后头伸手。

  两根纤指并拢揉了揉他昨夜归来起就一直微微聚拢的两道英挺剑眉。

  “檀郎不用说,奴儿不问了。”

  仔细揉了一会儿,叶薇睐微微低头,轻摇一颗白毛小脑袋:

  “檀郎之前说,公务之事不会带回家里,除非是像上次那样涉及奴儿之事……刚刚是奴儿又多管闲事了,檀郎勿怪,奴儿……奴儿只是看的心疼。”

  欧阳戎望着前方镜子,抬手抓住了银发少女搁在他肩膀上的揪在一起的十根纤细手指。

  叶薇睐比较矮,只比坐下的欧阳戎稍微高大半个头。

  欧阳戎转过身,两只大掌合拢,揉搓了下她有些冰凉小巧的纤手。

  秋日早晨有些凉冷,他往手心哈了口气,热雾顿时温暖了纤手主人的心尖与眼波:

  “就这两天了,送走了洛阳的巡查使者们,就可以休息一小阵,到时候我带你和小师妹,一起出城游玩,看看能不能回龙城故地重游一番,放松一下心情。”

  叶薇睐蓦喜而欢:

  “好哩,奴儿等檀郎!咱们回梅鹿苑看看,奴儿很想那儿院里的秋千,还有东南角的葡萄藤……。”

  束冠完毕,叶薇睐准备出门打热水,欧阳戎忽然问:

  “小家伙呢?”

  叶薇睐一双蓝眸侧向某个衣柜,耸了耸小鼻子示意了下。

  等她出门,欧阳戎从书桌处取了一根墨锭,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瞅向里面。

  “喂,别睡了,再睡太阳晒屁股了。”

  “屁股?什么屁股。”

  只穿有小肚兜和亵裤的妙思迷迷糊糊支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东张西望。

  下一霎那,她低头看向自身的衣着,瞬间抱胸,“唰”的一下小脸蛋红透。

  欧阳戎还没来得及开口,柜子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

  “欧阳良翰!你最下流无耻,没有之一!”

  欧阳戎撇嘴:“谁知道你睡觉喜欢光着。”

  “你才光着!本仙姑没有!”

  “没错,你也说没有了,那不是没看到什么吗,又不算走光,大惊小怪的,况且,就算不小心撞到,也是我吃亏,毕竟我四舍五入才十八,你高低一百八……”

  “你还说!”

  少顷,衣柜里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过后,柜门终于再次打开。

  可没等人看清楚里面,衣柜内黑暗中就飞出一枚金色钵盂,直扑某人门面。

  欧阳戎手掌挡在俊朗脸庞前,稳稳接住了高空掷物偷袭的金色钵盂,似是早有料到。

  妙思板脸抱胸,气鼓鼓的看着他。

  欧阳戎问:“听说你把小师妹家养的鹅的毛全给拔光了,还给它们乱取外号,其中不乏我的名字。”

  妙思高傲抱胸,道冠小脑袋左右张望,不想说话。

  欧阳戎想了想,又凝眉问道:

  “这几日,司天监的人反复去黄萱旧宅废墟,调查线索,昨日还有人去找同是住在星子坊的本州司马元怀民,找他讨要了一副墨宝,此事伱怎么看。”

  妙思还是鼓腮,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喏。”欧阳戎把她眼睛一直乱瞄的翰雷墨锭,递到了其身旁,他点点头,给了个台阶:

  “女仙大人请用早膳,嗯,大人有大量。”

  “不要,本仙姑是小人。”

  “嗯,确实个头挺小。”他点头认可。

  “欧阳良翰,你再说一遍!”

  妙思大声,气鼓鼓瞪眼。

  欧阳戎眨巴眼睛:“但个头虽小,却气量很大,肚子里能撑一船的墨锭,你说不是不是?”

  妙思歪头,眯眼打量他脸色,考察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气消。

  她一脸嫌弃,推了好几下,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抱住他硬要塞来的翰雷墨锭。

  “哼,下次得两根,早上一根不够吃,根本不够吃,还是谢丫头大方,下次不拔她家鹅的呆毛了。”

  儒服小女冠小辫子差点翘上天去,无比臭屁道。

  欧阳戎嘴角微微扯了下。

  “这么看,司天监的人还在找你的文气呢,说起来,那个姓元的司马,确实文气深藏,若不是有你这个藏得更深的,本仙姑差点还以为他就是江州才气最盛者。”

  妙思如数家珍道:

  “那日在黄萱旧家的院子里,你一诗一红叶、一步杀一人,本仙姑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太像天上谪仙人了,这般诗剑双绝,不怪他们怀疑这怀疑那的,那元司马也算是无辜牵扯。”

  欧阳戎凝眉问道:

  “所以,现在浔阳城内,应该没有涉及我文气的墨宝了吧?我送小师妹的油纸伞已经被你帮忙销毁了、还有那日的红叶也都用完了……你帮忙查漏补缺下。”

  妙思小脑袋点了点:

  “没了是没了,一干二净,但是欧阳良翰,你得小心点,你胸有丘壑,不仅容易鸣不平,还诗气才气太盛,指不定哪天又忍不住诗意大发,拽文落笔,留了证据,被人当场抓获哼哼。”

  “不会的,我不是你,我嘴严。”

  “这可不一定,这和嘴严不严无关,哼哼,你这种小年轻跟班,本仙姑见多了。”

  欧阳戎指了指他严肃的脸庞:“这么俊也能见多了?不愧是女仙大人。”

  “呸,不要脸!”

  妙思啐了一口,她食指点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说:

  “你嘴巴严实,一直不漏文气也没有用,现在也就是你名声不涉及诗词之才,加上欠钱脸仙子被你哄的团团转,否则那些司天监练气士已经像找那个元司马一样找你了。

  “不过你得做好准备,万一兜兜转转,落你身上,欠钱脸仙子她们主动找你要墨宝,你怎么应付?总不能说一点诗词歌赋都不会作吧,乱作一首打油诗只要押韵,也会漏文气的。”

  欧阳戎叹气道:“我就是担心这个。虽然薇睐会越女剑法的事情刚解释完,但是保不准容真哪天又找我讨要墨宝,和她现在这种关系,反而不好拒绝,但凡有片刻迟疑,都容易引起怀疑。”

  停顿了下,他脸色认真的问:“你之前不是说,有办法帮我掩盖吗。”

  “不是掩盖,是借助他人文气作为障眼法。”

  妙思纠正道。

  “什么意思?”

  欧阳戎好奇。

  妙思摆摆手:

  “懒得解释,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扳着手指头,讨价还价道:

  “这样吧,从现在起,本仙姑就勉为其难的跟你出门,防止你漏了文气。”

  “那……你肯定是为了咱们伟大友谊,不会找我要啥报酬的对吧。”

  “伟大个屁,满嘴鬼话,交情能当饭吃啊,墨锭拿来。”

  妙思小手一摊,谁也不爱。

  欧阳戎囊中羞涩道:“墨锭不够怎么办,你也知道这大周公务员……地方官的俸禄水平,我又是什么高门子弟,养一家子有点够呛。”

  “那也得明算账。”她板脸:“你该不会是想白嫖我吧?”

  “不白嫖,借,借。”他用力点头。

  “你真该死。得打欠条,签字画押!”

  妙思小脸满是警惕:

  “但你可别像几百年前那个老小子一样,有钱买酒,没钱还账,一直拖欠本仙姑,想想都来气,真是欺女仙过甚!”

  欧阳戎挑眉,不等多问,妙思跳下衣柜,钻进了他袖子里,高喊。

  “芜湖,出发!”

  绯红色官服衣摆碰落了院内青草上的露水,欧阳戎出门而出,和阿力会合。

  少倾,乘马车离开了槐叶巷宅邸。

  他没有立马前去江州大堂上值,转头命令阿力开往监察院。

  欧阳戎在监察院门口下车,并没有进门,脚步拐往了监察院外的早餐摊子。

  果然,在摊子上看见了正在安静吃早点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欧阳戎直接了当问:“容女史,林诚是不是与你有矛盾?或者是司天监内的竞争关系?”

  容真皱起眉头,放下粥碗道:“没有,至少本宫没察觉到,怎么了?”

  欧阳戎又问:“他不是同是六品吗,是不是想取而代之,争夺你这眼下这个在江州监察大佛建造的位置?”

  容真摇了摇头:“他没胆子抢,等等,欧阳良翰,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

  她一脸狐疑的看他。

  欧阳戎默而不答,摆手拒绝了熟络老板娘的问询,起身走人,走之前,脸色平静丢下一句:

  “小心点林诚,我总觉得此人行为言语有点怪。”

  容真蛾眉蹙起,目送某位弱冠长史的修长身影离去……

  欧阳戎来到江州大堂,碰到了小师妹。

  谢令姜坐在他正堂的办公位上,手撑下巴,望眼欲穿的注视门口。

  “大师兄,你怎么才来!”

  发现欧阳戎身影走进来,谢令姜立马上前,抓住他胳膊。

  也不等欧阳戎解释,谢令姜直接凑近他耳边,悄悄告诉:

  “昨夜,我和裹儿妹妹旁敲侧击问了下,最近并没有秦家子弟前来浔阳城,至少秦小娘子是绝对不知情的,至于秦老……据秦小娘子袒露,他已不纳妾娶妻多年,自从秦小娘子的祖母离世过后,贪嘴的秦老每年忌日都会定期吃斋念佛,多年以来更是不再婚娶,独守孤寡……”

  欧阳戎凝眉听完谢令姜讲述,刚准备开口,门口的一道禀告声打断了他。

  “明府,胡中使、林灵台郎来了!在议事厅那边喝茶等您。”

  门外,燕六郎抱拳禀告道。

  欧阳戎与谢令姜对视一眼,浅言交代几句,转头出门,与燕六郎一起去往议事厅。

  议事厅内。

  欧阳戎刚进门,就发现胡夫、林诚二人今日一身正式官服,议事厅门口还站在不少同样来自洛阳的宫人。

  应该都是意识到了今日上午这场沟通交谈的重要性,众人到齐。

  “胡中使、林灵台郎,晨安。”

  欧阳戎热情倒茶,接待起来。

  “打扰欧阳长史了。”

  胡夫接过茶杯,几人谈笑风生。

  欧阳戎刚落座,还没饮一会儿茶,林诚突然放下茶杯,开口说:

  “欧阳长史,东林大佛整体还是很好的,但鄙人转悠多日,有一点小小的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正襟危坐的欧阳戎,伸手端起了茶杯,作侧耳倾听状道:

  “当,当然当讲,林灵台郎请讲。”

  林诚微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欧阳长史可否变更一下东林大佛的位置。”

  欧阳戎表情丝毫未变,动作也没有停顿,低头吹了吹茶杯,抿了口才缓缓放下。

  只见他抬头,一脸耐心的请教:

  “林灵台郎想要变更到哪里?”

  林诚露出认真脸色,嗓音有些压低,徐徐给出建议:

  “不如在星子坊重建一座吧,也不用浔阳石窟那么麻烦了,毕竟距离浔阳渡最近,城内可以就地施工,咱们趁着冬日加紧动工,就别偷懒休息了,浔阳石窟那边荒郊野岭的,冬日确实难以动工,但在城里就不一样了,方便的多,可以抢一抢时间……

  “鄙人这些日子算了一笔,现在就干,还来得及,只要别像浔阳石窟那样复杂,工期绝对赶得上……而且最重要的是,少了浔阳石窟那些配套的累赘营造,单单只是在星子坊立起一尊铜铁灌注的无头佛像,成本能压下来不少,说不得比浔阳石窟后续投入的还少。

  大堂内渐渐寂静了起来,只剩下某位抱拳的夏官灵台郎侃侃而谈的声音。

  “欧阳长史,鄙人十分敬仰您一举多得的浔阳石窟方案,天才般设想,可是您切勿忘了,江州大堂最主要的使命是造像,不是什么治水和扩城,这些都排后面,只要能够如期完成造像,杜绝所谓的延期三月,女皇陛下绝对欢喜,魏王梁王他们也不会有意见,容真女史应该也乐见其成,您看……”

  不太懂这些的胡夫放下茶杯,不禁转头看去,发现欧阳良翰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满脸诚恳、提出小小建议的林诚,他的表情出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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