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容真:你是君子,他是淫贼(求月票!)

  “这几日,你执政江州,可有遇到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大伙挺热情的。”

  “那本宫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本宫这几日是找你少了些,不过本宫没有偷闲,也没有忽视你那边,一直在宋前辈那儿,帮你讲话,疏解劝导……”

  “嗯,感受的到,容女史也很配合在下的工作,虽然在下一直觉得,宋副监正那边……挺浪费时间的,但容女史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沈炳强灵堂外,欧阳戎经过容真身边,朝门口走去,容真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路言语。

  在别人面前大多数时候板脸保持冰冷冷状态的容真,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在欧阳戎身边时,下意识的摘下了生人勿进的面具。

  那一对秀眉微微蹙起,一张青涩幼美的芙蓉小脸,犹带些许的憔悴疲惫。也只有在他面前露出这一面了。

  她疑惑不解问:

  “那你为何要挂印而去?”

  欧阳戎忽而停步,先是看了眼灵堂那边,没有什么白孝服身影追来讹人,他回过头说:

  “容女史忘记那天夜里,在下答应出手时的约定了?”

  “什么约定。”她抿嘴,偏开些目光。

  “在下本职只是一位小小司马,谨遵当初陛下与诸公的安排,不妨碍朝廷的造像大事。

  “这一点,在下不敢忘。前几日可以说是事急从权,但现在浔阳城局势已然稳定,眼瞅着步入正轨。

  “接下来的事务,元长史与容女史可以处理好,不需要在下了。

  “这也是当初咱们约定好的。”

  欧阳戎语气温和,丝毫没有抱怨生气之意,就像是在和容真唠家常小事一样。

  “你难道是怕有不长眼的人,说你恋位不走?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城中无人不服你呀,有谁异议,哪里让伱不舒服,你可以与本宫说道……”

  容真一本正经问。

  “真不是,也没听到什么异议,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语气无奈。

  她摇头:“不行。”

  “不行什么?”

  “你还有事情没做完,按照约定,还不能走。”

  “什么事没做完?”欧阳戎好奇问。

  容真抬头看了眼他,轻声说:“东林大佛的事情,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现在就有机会。”

  欧阳戎闻言,似是认真考虑了下此言,旋即一脸认真道:

  “可在下没记错的话,此事是归江南督造副使们管,例如林副右使,在下只是个江州司马。

  “用浔阳城里那些悲春伤秋的被贬官员们话说,此职是奉旨摸鱼……奉旨游山玩水,最好寄情匡庐,饮酒长啸,别再去掺和朝政了,自讨苦吃,有道是不可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在下觉得有道理。”

  “可现在情况不同,形势严峻……”

  “什么不同?不挺好的吗,陛下英明神武,诸贤王辅佐朝政,诸位女史殚精竭虑,上下一心,共为社稷计也……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哪里形势严峻了,女史大人不要乱说,况且,就算稍微存在那么一点点问题,也问题不大,陛下与诸公自能解决。

  “在下小小司马,还是不要妄议朝政,这几日算是承蒙容女史与诸君抬举,暂代了刺史职权,可江州刺史也不管东林大佛啊,不在职权范围内。

  “所以按照约定,在下还有何事没做完?”

  欧阳戎脸色诚恳的请教。

  容真被说的哑然无言。

  只能怔怔看着他表情。

  欧阳戎又开口:

  “其实前几日,宋副监发牢骚时,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在下也很认可,那就是……在下确实要看清自己位置,别多管闲事,有些事在下承担不起。”

  容真沉默了会儿,忽然问:

  “若是朝廷重新启用你呢?接不接旨?继续奉命造像?”

  欧阳戎不答,她又压低嗓音告诉:

  “欧阳良翰,现在星子坊大佛已被反贼毁去,本宫思来想去,眼下朝廷最好的策略,是重新启用浔阳石窟那尊被搁置的无首大佛。

  “配合上星子湖工地那边外观破损、正在修缮的佛首,咱们可以很快重新启动……此策,本宫已经上报圣人。”

  “容女史想的还挺好。”

  欧阳戎笑了下,转头看了眼鹅毛大雪的天气:

  “是挺好,要是放在从前,在下指定激情澎湃,可惜现在,闲散惯了啊……

  “先等过了冬再说吧,岁寒大雪,万事休提,还有,陛下他们也不一定启用浔阳石窟的大佛,毕竟一个延期的玩意儿,之前也说抛就抛。”他摇了摇头。

  “况且,就算启用又如何,也不一定选在下嘛,朝廷某些人眼中,在下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并不讨喜,朝中比在下听话的一大堆呢,再来一个林诚呗,看能不能再出个类似星子坊造像的极好主意,为陛下分忧。”

  容真秀眉聚陇一处:

  “现在没谁比你更了解浔阳石窟了,至于其它的主意,更来不及,神仙来了,也出不了比浔阳石窟更好之策,本宫已把情况如实上报……”

  欧阳轻笑,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容女史这话说的,还非在下不可了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得益最大呢,幸亏那天上午在下在浔阳楼醉生梦死,不然某口锅这不就来了吗,呵,说不得,即使如此,最近容女史周遭的耳边风也没少吹。”

  “欧阳良翰,你什么意思?”

  容真脸色顿时不高兴起来,停下脚步,语气出奇冰冷的问:

  “你是觉得,本宫是怀疑你,现在请你留下帮忙,也是在一直试探考验你?你若接下了,就对你愈发怀疑?”

  “没,只是玩笑。”

  “以后休提这种玩笑。”

  容真酥胸起伏了好一阵,才微微匀了气,轻声说:

  “本宫承认,那蝶恋花主人可能是個传奇执剑人胚子,百年难得一遇,可是他所作所为,依旧是一个卑鄙无耻、好色成性的淫贼。

  “欧阳良翰,你与他不同,你是君子,这等卑鄙无耻之徒,你不会与他为伍,也容不得他,更别说是他了。”

  欧阳戎嘀咕:“卑鄙无耻、好色成性……”

  容真声音蓦而平静下来,右手摆弄腰间香囊,低语:

  “此前肚……肚兜之事,你知晓一点,本宫算是被间接污了清白,那天黄萱家院里,他当众取出肚兜示众,极尽恶心之能事,羞辱本宫清白……虽然最后目睹之人,都已死了,但……”

  宫装少女嗓音怅然若失,同时一双漆眸一直盯着白衣青年认真倾听的脸庞,似是担忧在他脸上出现某种让她难受的细微表情。

  欧阳戎脸色未变,只是咳嗽了下:“是知道点,不过后来,此物在下捡过,有过触碰,不也是不妥吗……”

  “不一样,你是君子,你不仅第一时间交给了女眷,且看也没细看,就第一时间还回……说起来很羞耻,本宫不想讨论私密肚兜之事,这是让本宫很难受的记忆……但事实却是如此,本宫一直很感激你那日君子之举,特别是与那蝶恋花淫贼比,简直云泥之别,愈发衬托你之高洁。”

  一直平稳的声线有些波动,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愤怒,亦或两者皆有,她原本冷若冰霜的脸颊,已经红透。

  欧阳戎欲言又止,很想问,你怎么确定我没看的。虽然确实没看。

  容真突然问:“欧阳良翰,你是不是一直因为蝶恋花主人的事情,有些看低本宫?”

  “啊,没……没有的事。”

  “你那小师妹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

  “好,必须为本宫保密。”

  “这肯定。”

  她追问:“那你恨不恨蝶恋花主人?”

  “恨……恨吧。”

  “好,此贼,本宫必杀之,你若……你若也生气,更要帮本宫了,为何要挂印走人,是不是不在意。”

  欧阳戎无奈,想了想,开口说:

  “这样吧,查案之事,可以再找我商量,但此番挂印,勿要再谈,本就是临时顶上去的,哪有一直赖着的道理,还是先等朝廷那边的安排吧。”

  “好,那就等朝廷旨意,你再歇息几日。”容真松了口风。

  “谢容女史理解。”

  终于稳住了锲而不舍的容真,他换了个话题:

  “今日还有时间,咱们干点正事吧,对了,林诚的灵堂设哪了,有家眷来吗?咱们要不要去慰问一下。”

  “只有宋前辈在。”

  “那还是算了,不去了。”

  容真看了眼他,语气有些莫名:“林诚之父,是宋前辈的一位故人,宋前辈算是一直将他视作子侄照顾,所以格外上心,这次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来如此,但在下安慰不了,还是交给容女史吧。”

  “你若答应,再掌印几天,本宫可破例介绍一位老乐师给你认识……”

  “再说吧,告辞了。”

  “你这是要去哪?”

  欧阳戎从袖中掏出一副门神贴联,扬起手,摆了摆,他走在雪地里,头不回的道:

  “去贴门神咯,秦老爷子亲自画的,回去就带婶娘、薇睐她们一起贴在门口……怎么样,羡慕吧?”

  容真不言,默默目送这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远去。

  片刻,才轻声答:“羡慕……她们。”

  ……

  一座冷冷清清的灵堂,立在星子湖工地上。

  容真走进灵堂,只见灵堂内,有一位白眼老妪孤零零站着,前方是林诚的灵牌。

  她一脸失神的返回,宋嬷嬷回头立即问:

  “怎么样,老朽就说欧阳良翰是在做戏吧,要走就走,慢吞吞的再干一天作何,听人说,他还跑去安慰受害人各家,哪里是要挂印而去的样子,不就是等着咱们主动规劝?趁机继续收下刺史印?也就你这丫头真信了,火急火燎跑过去。”

  容真不言,袖里掏出一枚小巧印章丢掷桌上,印章与桌面碰撞发出“咯噔”一声。

  宋嬷嬷声音戛然而止,侧目盯着此印,表情依旧有些不相信的道:

  “此子好能装……”

  容真冰冷冷打断了她:“现在好了,他真辞了,现在大佛之事彻底无人干了……都这时候了,宋前辈还一直在晚辈面前诋毁欧阳良翰,纵观他,一直都没说什么宋前辈坏话,有些事,真是高下立判……

  “宋前辈,陛下那边你自己交代去吧。”

  容真丢下一言,甩袖走人。

  只留下宋嬷嬷,孤零零的站在牌位前,脸色十分难看。

  ……

  告别容真,欧阳戎带着门神对联,没有立马回槐叶巷宅邸,

  绕过一条街道,他转身走进巷子里,巷子内正停泊有一辆豪华马车。欧阳戎径直上车,车内,谢令姜、燕六郎正在静静等待。

  “大师兄,今日当真是最后一天?”谢令姜关心问。

  欧阳戎不答,转头吩咐起燕六郎,让他过几日请示元长史,将西城门再修缮一次……

  谢令姜若有所思看着明明挂印离去、却缜密布置的他。

  交代完毕,恢复江州司马清闲的欧阳戎,拍了拍手上灰,回过头,轻声问:

  “小师妹,那枚官印重要吗?”

  “江州刺史算是一方大员了,大师兄都快与苏姑父的扬州刺史平级了,应该算是本朝最年轻的一位刺史,姑姑要是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些期待起那个场景。

  欧阳戎却脸色平静,转头北望洛阳方向,轻声道: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目睹了林诚之事,知道了这位圣人可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小师妹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官职大小,一点也不重要,头上有这样一位圣人在,你官至政事堂相公,也能被一撸到底,而若是她需要,你即使昨日贱如乞丐,今日亦可高升九卿……

  “这位圣人深懂权力运作的方式,紧紧把握着最高权柄,从改乾为周后,旧体制破碎,整个新朝的体制其实都是围绕着她建立的。

  “所以在大周朝,官职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需要啊。”

  谢令姜、燕六郎不由侧目,发现这位白衣青年眼神有些幽深。

  日子转瞬即逝,就在江州上下因为某人的挂印去职、激流勇退而依依不舍之际。

  几千里外的神都洛阳上空,那一阵从北邙山方向飘来的黑云,正徐徐压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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