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场景,城墙上的众人好似看得清楚,又好似看不清楚。
乌云遍布,白天也昏昏沉沉,满天风雨,将草原化作大泽,道人持杖分水,已走得远了,看上去只剩一个小黑点可那天空雷霆肆虐,却是即使身处数十里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幅场景深深的印在了众人的眼帘,心里怕也是忘不掉了。
只见雷霆降下在地上打出一蓬蓬的火花,散开一片片的电蛇,即使有妖怪化鸟而飞,也是刚刚飞起,就勾引起天雷,被凌空打死。
这哪里是道人与妖斗法?
分明是行走人间的神灵除秽。
“该把它画下来……”
奇人营中一名喜欢绘画的人盯着远方,喃喃自语,既为这幅场景的壮美而深感震撼,也为那已经走远了的道人的法力与风采所深深折服。
不知过了多久。
风雨停了,乌云散了,电闪雷鸣终止了,地上的水也缓缓褪去,甚至远处已经见到了阳光,道人才重新走回来。
此时的大地一片潮湿,低洼或坑陷中积满了水,地上的野草纷纷被冲倒,上面一层污泥,唯有道人一身干净。
只见得道人举杖一挥――
“轰隆……”
城外山墙顿时便又沉了下去,只在大地上留下两道缝,此外几乎恢复如初。
忽然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拨云见日,阳光一下就照了下来。
仿佛是特地照着道人归来。
“快开城门!”
“开城门!”
“迎先生进来!”
众人齐声呼喊,手忙脚乱。
道人与他们道谢,客套两句,便说自己累了,要回房休息,便回了住处。
回到房中,也只坐在窗前,抱着三花娘娘,发了一天的呆罢了。
今日除妖又是山墙又是控水,又是满天雷霆,确实费力不少。道人很少这样除妖,要按他以往的风格,应该会用最简单最省力的方式,像是这样完全不在乎法力的做法,确实也是特殊情况,心念所至。不过这般施法,消耗的也主要是灵力法力,至于身体有多疲累,是谈不上的。
一天下来,能清晰感觉到城中的气氛。
不仅兴奋,而且喧闹。
所有在城头上看见了那一幕的将校士卒,回来都积极的与人讲述,争先恐后,讲得绘声绘色,似乎单单只是见到那一幕,也是一种荣幸。
倒是没有人来打搅他。
似乎真以为他累了。
三花娘娘也少有的没有出去看热闹然后回来与他讲述、当他的小探马,只安心待在他怀里,被他撸着,或是坐在他旁边,与他一问一答,说着一些完全不需要脑子的幼稚话。
直到次日。
道人心绪已彻底平静下来。
此刻他坐在窗前,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塞北人虽然十分强大,甚至在部分时候,塞北王庭很可能是这个世上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国度,不过它的文明程度实在不够。这些相助塞北的妖魔大部分也很欠缺文明的熏陶,不仅在法术上没多少可圈可点之处,不少妖魔一身本事全靠自然感悟的神通,也穷得很。昨日出去一趟,一次性打死了不知多少妖魔,却没有见到几件器物。
少有的几件,要么被雷打烂,要么被洪水冲走,大多数宋游也不感兴趣。
拿回来的,只有这把分水刀。
这把分水刀很了不得,不仅持有它就可以不受水患,拿着坐船不遇大浪,掉入水中淹不死你,山洪崩水遇到你也得绕开,若是有道行的人拿着还可以拥有水神之能,用得熟练的话,能在水中掀浪,能使溪河改道。
不过宋游却不是因它的本事而将之拿过来。
此时翻来覆去仔细打量――
这把分水刀像是一柄匕首,刀把一手可握,刀身半臂来长。草原上的人很喜欢用匕首,连吃肉都要用匕首,也很喜欢佩戴短刀,寻常人家的匕首一般会用牛角做柄,刀身弯弯的,有身份的,就用金银做柄,更尊贵的,会镶嵌宝石,弄得珠光宝气,十分华丽。
然而这把匕首的外形风格却与草原上常见的匕首不一样。
木柄,刀身直。
细看刀身上原先还有字,不过被划掉了,且是连着被划掉的,既看不出原先写的什么,也看不出是大晏文字还是草原文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西域国家海外国家的文字。
“……”
宋游懒得思索,收回目光,便将之递给了身边的猫:“送给三花娘娘。”
“喵?”
“这是了不得的宝物,不是上古遗留,便是先天神灵造物,有控水之能,正好三花娘娘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刀子来玩吗?”宋游说道,“只是近些时间妖魔用它害过不少人命,便沾了污邪秽气,使得宝物蒙尘,它又比那面旗子厉害很多,三花娘娘要用它的话,须得将它洗干净才行。”
“!”
听见是了不得的宝物,比自己的那面小旗子还厉害,三花猫顿时神情一凝,扭头就往桌下跳去。
“篷……”
落地时已是人形。
几乎是睁大了眼睛,双手接过刀子,拿在手上仔细的看。
“很干净!没有灰尘!”
“此干净非彼干净,此尘非彼尘。”
“笔干净!笔沉!”
“器物无罪,要想把它洗干净也简单,只需将它从害人的妖魔中拿过来,交到一位善人手中,正常使用,时间便自会洗掉它的污秽。”宋游一边说着一边与三花猫对视,“三花娘娘心性纯净,纤尘不染,想来会洗得更快。”
“听不懂……”
“别用它害人,等它重新散发宝光,就可以随便使用了。”
“知道了!”
“在此之前,可小用不可大用。”
“小用?”
“小用。”
“用来砍路边的草和树子是小用吗?”三花猫便问道。
“还可以再大一点。”
“用来割耗子和鱼儿的肉是小用吗?”三花猫又问道。
“还可以再大一点。”
“什么呢?”
“好比三花娘娘拿着水囊或锅碗去溪泉边上打水,就可以用它从溪泉中取水。不必弯腰,不必湿鞋,只需用它一招,水就会自己上来。”
“对哦……”
三花娘娘下意识点头答道,心中欣喜,越看这把小刀子越喜欢。
只是喜着喜着,忽然觉得不对,于是神情一凝,一歪头把道人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以后打水之事,就请三花娘娘多费费心了,也好熟悉一下分水刀的用法。”
“!”
三花娘娘满脸严肃。
不过严肃归严肃,盯着道人归盯着道人,她还是把自己的新刀子给收起了,与旗子放在了一块。
就在这时,有敲门声。
“谁呀?”
兴奋中的三花娘娘答了一声。
门外之人愣了一下,但也答道:
“是我,张道元。”
“唔……”
三花猫晃了晃脑袋,这才又变回猫儿。
宋游则不在意,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张军师,手中拿着一个竹筒,里面放着二三十粒黑色种子。
张军师倒是没有惊讶于刚才那道声音来自于谁,而是一见到宋游,就立马关切的问:“宋先生可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
宋游说着瞄了眼他手中:“军士们中的妖法都已经除尽了么?”
“张某昨天就已经派人安排下去了,也用完了,托先生的福,所有中了妖法的军士都已恢复如初。”张军师说着,向他递出竹筒,“仙种总共有三百颗整,用了二百七十二颗,剩二十八颗,都在这里了,如先生所说,还给先生。”
顿了一下,又立马说:“请宋先生放心,张某亲自督察,绝无一人敢私藏私拿!”
“好。”
宋游很平静的将之接过。
其实这去灾藤虽是多年前的祖师造物,却也算是自家东西,当初在长京,那姓赖的中年人一用去灾藤,就立马被他所察,今日城中若还有人私藏这去灾藤的种子,他也是能知晓的。
“昨日张某在城头上观看先生除妖,只觉先生真乃上古神仙。”张军师客客气气的说道“听闻先生的洞府在逸州,张某原籍在栩州,却是见识短浅从未听说过灵泉县竟有这么一处仙家洞府,若是以后有幸回乡,定要去逸州拜访一趟。”
“山中只有家师了,家师年迈,不待客,在下游历天下,还得十五年,十五年后才回去。”
“记下了……”
张军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先生从此离去之后,又往哪里走呢?”
“往东去越州。”
“越州啊……”
“军师对越州之事有了解吗?”
“倒是有些了解,不过要说最了解的,还得数奇人营的乔先生,他就是越州人,先生若得闲,张某可叫他来见先生。”
“倒是有闲……”宋游顿了一下,笑着说:“不过既是请教别人,自该以别人为师,又怎好让老师来见我呢,还是我过去寻那位乔先生吧。”
“宋先生所言在理。”张军师也不反驳,只笑着说道,“那张某便带先生过去。”
“好。”
于是宋游转身回屋,放好去灾藤,便随他去寻那位姓乔的奇人。
一路走过,遇见的无论将校也好,士卒也罢,见到跟在张军师身边的道人与猫,都连忙让道路旁,想看他又不敢看不敢看又忍不住,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神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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