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好事、八卦,这是人们的通病。不独是中国人喜欢这些,世界人民都喜欢。
最近领事馆中有些风声,传说新来的领事广川秀人,是一个很有背景的贵族。这个说法,得到了领事馆内很多小日本的认可。
毕竟什么事都是有迹可循,贵族终究是少数,领事馆内的多数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上去的。他们有早年来中国读书工作的,也有军官转业的,还有本岛派遣的。其他的关系户,因为没有强大的背景,也是被安排到底层工作,缩短升迁的时间。少数的背景强的草包,则是应付着混日子。
虽然这个广川秀人有履历,可他没水平。领导一些随员做事的时候,并没有实际展示出足以胜任领事的能力。同其他人交往时候的傲慢,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这样的人,那些领事馆的人员很熟悉。因为以前的那些混日子的草包,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最关键的是,岩井英一对这个广川秀人的好态度。日本内部也是等级森严,没有其他的背景,想在上官面前得个好脸都难。所以为什么在上海滩,甚至是整个中国的所有日本高官中都能排上号的岩井英一,对广川秀人不同,就值得深思。
所以渐渐的,伴随着广川秀人的各种传闻大行其道,是近期领事馆内最热门的话题。
这些风声,岩井英一自然是知道了的,他特意把藤原信也叫过去叮嘱了一番,让藤原信也低调一些,和睦同事,不懂的地方要虚心学习请教。
藤原信也当然也听了,只是没用,风声已经散了出去。一开始他还很小心,因为先前王言提醒过他,岩井英一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怕被人弄死。毕竟他出身藤原氏,没有野心的话最少也能快活一辈子。
不过在他小心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加的没有人想要对他不利之后,他放松了警惕,活动的范围开始大了起来,不再局限于虹口一地。
上海滩最繁华的还要数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这里开发多年,更加的完备,吃喝嫖赌抽,只要想,那就一定能找到地方。也是如此,再凭着国民党的操行,即便没有开始全面战争,日本没有占领上海,国民党想要实行的大上海计划,也是空中楼阁不能成。
这是十二月中的一天,晋西事变仍旧没有落下帷幕,走在街上,不时的就会听到人们讨论并且大骂国民党的声音。
穿着合身的西装,带着金丝的眼镜,外边套着风衣,头上扣着礼帽,把自己打扮的更显成熟,好像一个西洋归来的人才一般的藤原信也,自位于横滨路的,邻着小河的公寓中走了出来。
最近他的心情不错,没什么烦心事。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领事馆内的人都在猜他到底是什么背景,甚至他的名声已经传到了外面,这让他很烦躁。但是他在工作上还是不错的,他的下属,他需要对接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十分认可他的工作能力,这让他有种成就感。有成就感,如何能不放松庆祝呢。
虽然来到支那三年许,但是他一直都在外到处游历。这时候中国是很穷的,大城市只有那么几个。虽然他吃好喝好,还有手下护卫着,但到底环境不行,没有上海滩这么繁华。
本来他十分喜欢女人,不过上一次岩井英一组织欢迎,把他介绍给他人的那一晚,他见识到了王言的强大,让他的心中蒙了一层阴影。导致他一到关键时候,就想起那一晚隔壁传来的声音,再一对比自己,落差太大,这让他失了性趣,至少最近是如此。
所以最近他迷上了赌博,钱财他是不缺的,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钱。在那夜的欢迎会之后,参与的中国人,包括王言在内,事后都给他送了一些钱,只有王言才额外的送了不少西洋的好酒。
他已经与最近新交的日本朋友约好了,是卫戍上海的一个陆军中将的儿子,他们相约着,一起去公共租界那边去赌钱。他不在乎输赢,他只是喜欢那种胜负未分的刺激。毕竟输钱又能输多少呢?即便输的什么都不剩,当天他就能翻倍的拿回来,还要再搭上命。
他上了手下开着的车,途中汇合了早都等着他的新朋友,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过了苏州河,进入了公共租界。
恰在此时,电车叮叮叮的打着铃在轨道上驶过,他们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停在那里,等待着电车通过。
也是在此时,街上行走的人群中,八个捂的严严实实的人自车身左右的方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掀开大衣,露出了藏在衣服内黑色的枪械。
藤原信也一直坐在车内无聊的看着外面的人群,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该死的支那人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车窗内的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但与此同时,莫大的恐惧在心头升起,霎时间令他对身体失了控制。膀胱一松,一股热流便呲了出来。
但他尚未感受到腿间的热意,因为来不及。在他的眼中,那对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开始喷吐着火舌。
他恍忽中看到,一颗子弹旋转着破膛而出,穿透了车窗的玻璃,直奔他过来。在他短暂但作恶多端的最后一段时间中,他的意识彷若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女人,端着冲锋枪,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肆意狞笑,突突突的对着他开枪,将他打的满身血窟窿……
两辆车坐了六个人,八个枪手在两个方向各种角度的倾斜子弹,毫无防备的六个日本人第一时间就被打成了筛子。这还不算完,又有两人拿出了两颗手榴弹,分别顺着被打碎的车窗扔进去,两声爆炸过后,彻底结束战斗。
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有着丰富街头枪战保命经验的人群就已经呼喊着四散而逃,直到远离了现场,他们才躲避着,藏进墙角,偷偷的向外窥视。
八名枪手确认了车内的人已经全部身死,他们将枪藏在衣服内,抱着膀稍驼着背,四面八方的小跑着撞进看热闹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哨子声响起,公共租界的巡捕跑了过来……
“岩井先生,听说上午的时候,藤原先生在公共租界遇害,我特地来看看您。真是可惜啊,以前还说要跟藤原先生一起去潇洒呢,没想到,这才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见,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
岩井公馆中,王言彷若真的很遗憾一样,对着面无表情的岩井英一如此说道。
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的明楼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安静的看着王言的表演,以前他还有些小小的自得,毕竟游走在众多势力之中,窃取着情报,暗中主导着一些事情的发展,很有几分成就感。可是自从被王言识破之后,他就矫正了心态,更加的谨慎小心。
现在看着王言在眼前表演,他不得不承认,在演戏这方面,他这个专业的卧底特工都比不上。如果不是他知道是王言提议弄死藤原信也,如果不是他知道是他暗中扩散的藤原信也的身份,并且给陈恭澍提供了情报,他都不会怀疑,这件事跟王言有什么关系。
明楼看不出来,岩井英一也看不出来。他很自信,能确定王言眼中的惋惜。他从不怀疑王言对日本人对忠诚,因为他可以肯定,王言对他们的大日本帝国毫无忠诚可言。毕竟任谁也无法对侵略自己祖国的人,生出什么忠诚来。他可是知道,王言不离开华夏的原因,是故土难离,不愿离开上海。
但是他也确信,王言确不会自找麻烦,躲还来不及呢,恨不得离他们日本人八百米。今天的来意,八成是怕他多想,过来表示表示。
所以他摆了摆手:“王桑,我们也认识快一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为人呢。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不会认为是你想害藤原的。你是上海滩的地头蛇,什么情况比我们清楚的多,说说你了解到的。”
王言点了点头:“当时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给事发地所在的捕房打了电话,那边的探长告诉我,是八名训练有素,行动干脆的杀手,使用美式冲锋枪,对车内的藤原先生,还有另一位陪藤原先生出去玩的人进行袭击,短时间倾泻了所有的子弹,最后还扔了两颗美制手雷。他们第一时间走访当时旁观的人,没有人看到杀手的脸,更不知道他们的踪迹。
这样的装备,配合这样训练有素的行动人员,我觉得大概率是军统上海站的人做的。红党比较穷,他们没有这样的武器。而且军统上海站新任的行动科长陈恭澍来到上海已经好几个月了,除了杀了一个法租界政治部的华籍督察长,毫无建树。戴雨农那边应该是不满了,逼的陈恭澍不得不行动。
之前我就听说了,领事馆内对于藤原先生的身份有些非议。可能是陈恭澍听到了风声,所以最终选定了藤原先生为目标。用中国的话说,就是不管有草没草,先搂一耙子,杀了藤原先生看看反应再说。
岩井先生,藤原先生是藤原氏的人,现在他在您的手下出了事,他们不会……”
他说了一堆日本人早都掌握到的情况,基本等于没说,但是很好的表现出了他对此事的上心。最后又问及此事对岩井英一的影响,更是表达了他对岩井英一的关心。配合着他的面部忧虑表情,眼中的担忧,谁又会怀疑,就是他鼓动军统刺杀藤原信也呢。
岩井英一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总是少不了一些麻烦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信也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我已经再三叮嘱过他,要低调,要谦虚,或许是富贵的日子过的久了,让他无法睁开眼睛向下去看一看,他的死,不在别人,而是死于他的傲慢。”
他是真的很愁,这是属于无妄之灾。他的地位很高没有错,藤原氏不是当年那般风光也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不尊重藤原氏。人家只是吸收了经验教训,更会隐藏了而已。
虽然不会过于怪罪他,但是藤原信也到底是死在了他的手下,别的报复先不说,至少他已经失去了藤原氏的友谊。
没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他抬起头来,目光凶狠:“你说的对,就是军统的人干的。你来之前,我已经告诉了他们,要用更大的力度打击两党的人。”
眼见王言稍稍的低着头盯着地板不说话,他不高兴的摆了摆手:“好了,王桑,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跟明桑你们先走吧。明桑,不要忘了我交代的任务,这一段时间内,我要看到成果。”
明楼起身点头:“是,岩井先生,那明楼就回去做事了。”
王言也在一边应声,俩人结伴离开了岩井公馆。
“王先生当真是好演技啊,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事实上也是如此,岩井英一丝毫没有对你产生怀疑。厉害,厉害啊。”
“人生如戏么,演技不好,如何行走江湖?”
“不过我看方才岩井英一的反应,好像是对他没有很大的影响?”
“他都到了这个地位了,藤原氏也没有霸道到这种地步。对他的影响不在现在,而在将来。据我了解到的,他就是下一个总领事。但是有了这一次的事发生,藤原氏只要稍稍的从中做个梗,他这个副总领事就要做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可能还会给他调离上海,弄到其他的穷困的破地方,这些都是未知的。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岩井英一的能量够不够。”
“他还是走了的好,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太可怕了。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他在研究如何在思想上,对中国人进行阉割。”
“很好的想法,能不能做到就两说了。据我所知,红党的硬骨头比较多,但也不乏软骨头,希望你是个硬骨头,可别让我失望啊。”王言不想跟明楼在这探讨什么精神,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咱们在这说太长时间不好,以后有事再联系,回了。”
“好,王先生慢走。”
明楼去给王言关了后车门,微笑挥手送别。他清楚王言的意思,那是在释放善意,来回应他自曝身份的事儿。现在的情况是,王言清楚他是军统、是红党,他知道是王言鼓动军统杀藤原信也。虽然这不能算作把柄,即便有一天他被捕招供说出了这些,也不会对王言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到底会使得日本人将怀疑的目光放到王言的身上。
对于王言这样的人来说,一旦被日本人怀疑,那么基本就离死不远了。因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做什么事都放不开手脚,还要应对别人的栽赃。逃得一时,终难逃一世。
他觉得,这一次王言很可能是懒的动手,让他代劳了。毕竟以王言的实力,看不惯藤原信也,完全可以找人去把藤原信也弄死,伪装成是军统行动就好了。反正两党的特工,在上海也背了不少的锅,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就是因为懒的动手,再加上要给他一些回应,就两全其美的交给他了,城府太深,他看不透……
事实上,明楼想的很正确。王言就是不愿动手,借着军统的手行事罢了。他若动手,不可能派手下出动,只能亲自行动。而他的暗杀风格又十分鲜明,就是在晚上无声无息的要人性命,日特天然的就会想到是他动的手。回头针对起来,对红党很不好。
尽管一直以来,敌特都没有放松过对上海地下党的行动,但是出了这件事,总也有个首要针对的目标。这个时候,即便真的两党无间,通力协作,总也分个你我。所以相比起来,还是让敌特针对军统好一些,这无关其他,只是阵营问题而已。
何况现在晋西事变还没有结果,两党仍旧在争斗……
不过有关于晋西事变,他在前两天通电联络的时候收获了上级嘉奖。同时还有此前的黎兆年,也给了他回复。表示已经详细查明了先前事件的缘由,对于黎兆年提出了严正的批评,并让他的放轻松,继续搞好工作,再没提及别的事,比如他手下的顾永诚。
这当然是正常的,虽然都是隐秘战线,但毕竟岗位职责不同,哪里能够随便暴露同志么,这是对互相的保护。
他本身就很重要,顾永诚那边应该也能扯出一群人来。如果他们互相通报了身份,万一被捕,万一没挺住,那就是对双方的伤害,对组织计划的破坏。
现在不暴露,等到顾永诚真的有意外,还是那句话,王言什么都不知道,就硬甩……
藤原信也的死,对于局势而言并无大碍,不过是恶心一下日本人罢了,受到损失的也只是岩井英一罢了。
王言又恢复了原本的安稳生活。
他现在的基本已经到头了,没办法再有更大的发展。
在巡捕房,他督察长已经是华人能做到的最高,剩下的无外乎就是拉拢一下其他的探长,统一态度,确立话语权,成为事实上的总华探长。
青联那里,他不能动,现在还没到动的时候,仍旧在暗戳戳的渗透。
生意上,中国就那么大,能吞的货也就那么多,再加上现在东西方的局势都不很好,也已经趋于饱和。唯一帮助他实现突破的,就是青霉素。这是战争必需品,他都卖到苏联、德国了。现在别的国家仍旧没有研发出来,这钱捡的很轻松愉快。
到了这个地步,他每天不享受享受还能干什么?他只想让自己低调,不要让日本人没事儿就研究他,让争斗远离,这就很好了。
斗争远离他,却一直在上演着。
一月的时候,一辆载有日本军官考察团的专列被炸,列车内的所有人全部死亡。
二月春节当晚,法租界霞飞路的一家西餐厅中,发生枪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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