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最忆是杭州啊……”
范仲淹负手立于钱塘江边,话语之中无尽感慨。
已是皇佑三年秋,范仲淹在杭州已任了两年多,这个时间,比起原本是要长了很多的。但再长,也有离去的时候。年前京城来了调令,升户部侍郎,移知青州。
青州乃是京东东路所在,临近河北。原本范仲淹这时候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因为不耐北方寒冷,干了一段时间以后转而跟赵祯求知颖州,而后范仲淹带病上任,最终病死徐州。
不过现在范仲淹的身体还是很好的,这得益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王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言。
一者,王言给范仲淹调理了身体,又传了锻炼身体的功法,食补、药补其上,调养的很好。二者,则是杭州权柄皆系王言一身,范仲淹这个知州成了打下手的,工作轻松。再加上王言在杭州干的事儿,是他一心想要的变法图强,而且还成功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拔高了数倍,又有了心气。
现在即将离开,竟是透着一股满腔壮志的奋发雄起之势。
王言笑道:“学生观范公壮志再起,实乃大好事一件。然则杭州之事,范公皆知,杀人之法实在太多。并非必要围杀,其乃不得以而为之下策,暗杀、毒杀如此种种。范公欲在青州再行杭州之事,实在万难。范公切莫急躁,纵是杭州亦是未尽全功,范公必要三思而后行。”
范仲淹斜睨王言,哼了一声说道:“老夫如何不知?”
“也是为了范公的身体着想,范公如此年纪,何必过分操劳?且江山代有人才出,范公也要给学生等后辈做事的机会。一代人,总不能把几代人的事都周全。”
“老夫不动田产,只想收收清洁费。到时也如杭州这般,全州大兴土木,雇佣百姓做工,总能让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尧夫兄这回可是不在身边了,学生跟尧夫兄说了,范公还能再活十余年。范公可不要太过劳累,若是误了寿数,学生如何与尧夫兄见面?”
“行了,老夫的身体,老夫最是清楚不过。倒是你啊,到了年底你也该上京了,杭州这边必要安排好,不可使其再有反复。”
“范公安心,我道昌隆,任谁来此都是不得不从。范公此去千里,舟车劳顿,范公慢行。”
范仲淹含笑点头,重重的拍了拍王言的肩膀:“老夫去也。”
“恭送范公。”
范仲淹摆了摆手,经人扶着上了王言送给他的舒适的马车,早都准备好的队伍缓缓的启程,北上而去……
王言恭敬的拱手送别,直到队伍远去,人影变小,这才又负手而立,望着远去的队伍,头也不回的说道:“散了。”
后边的州、县两级官吏,皆是恭敬的对着王言的背影行礼,应声而走,独留王言一人立于江头,目送着范仲淹远去。
眼下的杭州,相比起两年以前已经是大变样。豪门大户的存在,可不是什么所谓的地方支柱,更加的不是什么经济活力发动机,相反,他们是一切发展的阻碍。没有了大户作梗,杭州只会更加的繁荣。
经过了两年多的大建设,杭州境内的水利重新梳理了一遍,充分考虑了储水、泄洪的要求,此外还弄了许多的水车、磨坊之类,给土地浇水之用。
境内陆路的官道,全都拓宽、硬化的修整了一遍,各县城之间,县与村之间,各种的大路、小路修了不少。肯定没有做到全部都修完,但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毕竟杭州不缺钱,尽管每年上计的数目比之前多了很多,但是留下来的自然也很多。
王言当然是一点儿不省钱的,有多少花多少。扩建常平仓,大规模的建设村学、县学,补贴学资、教资,建设怜孤院收拢老幼,减免税赋,给各级官吏发奖金之类……
如此种种下来,杭州建设的更好了,百姓更加的富裕了,商业营收更加多了,商税以及附加的清洁费的数目也在增长。
得益于王言扫平了旧有的豪门大户,又严格限制土地流转,如今杭州六成的土地都是公田。而这些田也都是普通的百姓在耕作,再加上王言放开了百姓在州内的通行,他们农时种地,闲时在外打工赚钱。
如此百姓过的好些,有一定的抵抗风险的能力,再算上吏治相对清明,大户上下其手的机会少了很多。尤其王言还在那呢,心存侥幸的人很多,但是死的也很多。
但是同时他们的田地又要交重税,还必须要有人种,收的田租还只能一成,敢多一点儿都要办他们。大地主又都被王言破家灭门,小地主又不敢打土地的主意。所以一来二去的,他们自然的也就更加注重到了商事之上。
之前的众多大户的资产,都被中小地主接手。如今杭州百业繁荣,他们在土地上没奈何,也只得好好经商。如此便就又竞争起来,促进了技术的发展进步。
如此,杭州的豪门大户由以前的地主,向着商业资本的方向过渡。
当然,这帮人肯定不会那么有出息的。受限于思想认识,他们总是忍不住的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哪怕盯着那一亩三分地,也没有人想着要去开拓外面的土地,寻求土地的增量,而是玩命的争夺有数的存量土地。远的还不去,就在乡里。若是做了高官,那就是在京城和老家,大量的兼并土地。
不过如果换成‘乡土情结’,倒是也能说的通。
究其本质,他们也不是在控制土地,而是通过土地去控制人民,掌握权力,毕竟人才是权力的来源。能掌控多少人,就有多大的权力。
所以哪怕王言对大户进行了更新换代,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他们也还是会继续的琢磨着怎么把公田变私田,怎么把别人的地,变成自己的地。
这是王言要在更高层次解决的问题,杭州一地若不能自成一国,那就是改变不了的……
总而言之,眼下的杭州仍旧有很多问题,但是社会矛盾尽数被压了下去,若是没有意外,不遭玩命的盘剥欺压,安稳个百八十年没什么大问题。
也是因为如此,王言跟范仲淹才多留了许多时间。因为京城的赵祯和其他的大臣们,有些害怕反复,再生变故。反正王言牛逼,他留下能镇的住场面。
当然另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为没有人想来给王言当上官。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在杭州就是吉祥物,哪怕王言走了也是如此。但凡他们敢有什么动作,说不定王言就要找事儿办他们了。
对于王言搞事儿的能力,他们是不怀疑的。王言在杭州呆了两年,从两浙路,一直到京城,拉下了不下百人。就此来看,王言可比那些围杀他的大户的胆子更加的大,属于孤臣,不睦同僚。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很多人对王言有些畏惧却是真的,战绩太剽悍。想到要跟王言争权夺利,他们也哆嗦。个人能打,手段还高,胆子还大,真的拿命玩,很多人认为王言是疯子。
这就造成了,即便现在范仲淹走了,但是热门抢手的知州位置,仍旧是空置着的。选派人手来知杭州,还在不断的商议。
这里面也是有一番斗争的,改革派的人想来继承王言的位置,但是保守派的人不让,可是保守派的人又不敢来。
怕王言是一方面,把杭州大好的局面搞砸了,那就是另一方面了。王言只干了两年,杭州上计的税赋就干到了只落后于四京的位置。很多人是没这个信心的,所以他们不敢来。
做官么,就两点要求。一则稳定地方、不使生乱,二则搞钱。做好了这两件事,前途肯定差不了。若是过程中再辅以逢迎奉承,溜须拍马,再有些眼力,站好位置,那就是官运亨通了。
也是如此,王言要等到上缴了今年的税,完结了今年的工作,待到选出了新知州、通判以后,他才可以离开。不过他入京以后的位置,仍旧在议。
因为他的位置也不好安排,本来那么多人都排队当官呢,位置确实少。但他又太牛逼了,做的事情太大了,足够破格提拔。保守派倒是想把王言高配,安排个清闲岗位,但是赵祯和改革派的人都不干。能搞钱,还敢整人,上好的刀子。如此人物,怎么能闲着呢。
所以整天的就是吵啊吵,没完没了,这些事都是老包来信说的。
王言都是当笑话看的,反正他不着急。能力已经展示出来了,能惹事儿,能平事儿,不让皇帝操心,根本压不住的。所谓简在帝心,就是如此。有什么问题,总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王言这么一号人,堪称救火队员。
所以他不疾不徐的在杭州,每天早上去一趟衙门,签一签公文。检视一下工作进度,再安排部署一些新工作。而后不是带着华兰、淑兰在外面晃悠,就是自己在外面晃悠,或者是去到已经建成的书院里讲讲课,偶尔再写一写新书。
马上就要当官三年了,也作出了一些成绩,该是要再继续的推行他的学说了。要重新修改一下第一册,再写一本第二册出来,更进一步的完善。
有了战绩,现在的王言在学界也是站起来了,来杭州游学的人很多都是来听他讲课的。毕竟学问是他的,甚至他不要脸的自己早早的就写了书,开篇就讲明了,不让人曲解他的意思。那么自然还是来他这里直接听的好。
再者说,王言大小也是个通判,又做了那么多的大事,绝对牛逼上天的人物。能有时间给他们开课答疑,来看看人都不亏的。
何况杭州书院,现在是江南最大的书院,也是最好的书院,配置齐全,造景漂亮,藏书丰富,师资力量强大。临近的学子,都是想来见识见识的。
不过说起书院来,王言的文教不是太成功,虽然书院、学堂建了很多,但是见真章的科举成绩却是不怎么样,只有一个人中了进士。
原因在于,他的大清洗也把那些士子都给清洗了,毕竟多是豪门大户之家出身的么,倒是也正常,从上到下的人都挺理解的,总要有些不完美么,人都送去西北了,任谁也没办法的……
这天,是华兰的十八岁生辰。
家里做了许多的菜,府中上下都吃好的,开开心心。
晚上,待王言洗过了脚,上了床榻,华兰凑近了王言的身边,吐气如兰:“官人,妾身十八了呢。”
“着急了?”
“官人何必明知故问。”华兰嗔怪的打了一下王言,“虽说早都知道,可妾身这两年却是不好过呀。官人怕是不知,我娘给我送来了好多方子。还说要送大夫过来,偷偷给我看一看。自从官人纳了淑兰姐姐,到现在也有一年了,可这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让我找大夫给淑兰姐姐看看,结果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这就怀疑是官人的问题了。找了汴京城里有名的大师,说官人杀孽太重,难有子嗣。我娘初一十五都要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的,就是帮着官人化解灾劫,诞育子嗣。”
淑兰确实没问题,这一点当初王言就是确定过的。不过考虑到家族和谐,所以王言并没有让淑兰怀孕罢了。毕竟他这一次要当很久的忠臣,但是又有了正妻,关系再近,也难免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是社会环境的问题。
或者也不是,毕竟即便到了千年以后,富豪家族儿女争家产的事也屡见不鲜,长幼嫡庶都还是有分别的。
这才耽误了淑兰。
华兰这两年的压力,那也是真的。远的不说,范纯仁的媳妇就又生了一个。杭州的贵妇、百姓,也多有议论。
不过华兰都坚强的挺了过来,总算是到了今天。
“哪个大师说的?”
“大相国寺的智善大师。”
“老和尚管不住嘴,等明年到了京城,我去会会他。”王言默默的记下了这么个法号,转而开始帮着华兰脱中衣,“能不能生,还要试过才知道。”
“请官人怜惜~”
华兰一脸的娇羞,声音妩媚……
总算是圆了房,华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每天都要缠着王言,盼着早日生子。王言当然不会再拖,也没有忘了一样很为难的淑兰,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女人,开了阀门,孕育新生命……
就如此,相隔两个月,华兰、淑兰二女先后确认了怀孕。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在杭州过了第三个年,完成了这一年的所有工作。虽然上计排名还是第五,但是数字却同比去年大幅提升,杭州人民的日子自然也是更好了许多。
不夸张的说,如今的王言,在杭州及周边地区的影响力,堪称空前绝后,那真是万家供奉。除了少数人,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希望王言可以长命百岁,可以长久的在杭州当官。
显然是因为他们过的真好,相比起来,现在的杭州,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杭州上下得到了来自赵祯的嘉奖,专门来了圣旨称赞,对杭州上下官吏的工作高度认可。
年后,争论不休的人事变动终于定下。
王言迁着作佐郎,知开封府左军巡使,值集贤院,龙图阁待制。
宋朝的官是众所周知的复杂,着作佐郎是正经是正经的官职,正八品。后边的军巡使,就是他的正经工作,负责京师治安,有羁押、审讯、抓捕之权,管刑狱。后边的集贤院、龙图阁,那就是馆职、阁职,没什么实际权力,但却是当大官的标配。
王言本来就是够格的,他只要在杭州不出错,回到京城就能安排馆职,原本的状元冯京就是这么个配置。但是他干的太好了,功劳太大,不好让他做冷板凳,没有那么压人的。再加上王言是出了名的狠人,所以就让他管京城治安了。
看起来很好,但王言一想就明白了赵祯的歹毒用心。那就是他想让王言做孤臣,并继续推手。因为王言已经展示出来的,就是铁血,就是不同流合污。京城乃是是非之地,乱七八糟的事儿太多了,但是人们的关系还都很硬。王言要跟京中的高官、豪门爆发冲突,这是一定的。
压人的方法有很多,好像这一次王言在杭州任满三年,就是一种。因为他太年轻了,又太能干了。不能不用,又不能太用,因为有功就要赏,赵祯要考虑到王言以后的地位,更要考虑王言的年龄。
皇帝当太久不是好事儿,大臣活的久,威望强,那也会让皇帝睡不着的。
赵祯已经感觉到他要顶不住太久了,所以他要压制王言,还要让王言孤立。既挑动了手下臣子们的争锋,又给他的下一班留了个狠人。想用就用,不想用也能留着救火。这是正经的帝王心术。
虽然任命下来了,但是留给王言的时间却很充裕,五月以前回京述职就可以。
这是因为新的知州人选也定下了,如今的杭州让人看不懂,王言这个实际上的一把手,要跟新任的知州,做好工作的交接,或者说是让王言切割杭州的权柄。
相关公文,是随着王言的升官圣旨一起来的,看过了公文以后,王言不禁的对接班的知州有了几分期待。
因为,新知州的名字是,王安石。
这真是一个很难不让人期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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