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真废物啊!

  林泰来又感到,此时此刻的刘公公特别像是向皇帝骗廷杖的大臣。

  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后,林泰来吩咐家丁们稍微散开,让庞把总和门卒们也能看到热闹。

  然后林泰来大声的对刘公公说:“你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不是我林泰来为人残暴,打你确实为了你好!

  今天就当是合作了,只要你挨了我的打,在郑贵妃面前就有面子了,郑贵妃一定会重用你!

  我尽量下手适度,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将来你在宫里飞黄腾达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今日的大恩大德啊!”

  本来悍不畏死、强硬到底的刘公公听了林泰来这些话,脸色瞬间无比惊恐,厉声尖叫道:“不!不要说了!”

  他不怕被打,不怕被羞辱,哪怕是被林泰来扒光了吊在城头也无所谓!

  唯独不想听到林泰来当众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一旦那样的话传出去,自己挨打也白挨!

  本来是自己卖惨求前程,被林泰来这么一说,就疑似成了目的不纯的合作“双簧”。

  甚至还可能被怀疑,林泰来想送自己到郑贵妃身边当卧底!

  一边想着,早被林府家丁按住的刘公公剧烈挣扎起来,与刚才视死如归的模样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有收益,谁愿意挨打受辱?

  林泰来对着家丁打了个手势,狞笑道:“我更欣赏你刚才强硬不屈的样子。”

  得到了明确指令,林府家丁们朝着刘公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训练有素非常娴熟。

  庞把总焦急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如果自己不相救,以后被刘公公算账又该如何是好?

  林泰来这种人随时可能被赦免,拍拍屁股走了,而刘公公可一直会是自己的上司和监军啊!

  这官场,也太难混了!

  正当这时候,忽然外围又有人大喝道:“住手!”

  林泰来转头看去,却见从西直门内大街又来了七八十人,当中簇拥着一个头戴三山帽、面白无须、身穿粉色内衬的人物。

  不用想,一看这就是内监,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内监。

  庞把总对林泰来提醒道:“此乃提督二十城门的内书房少监孙永孙公!”

  在这时代,提督京城城门的太监地位不低,在司礼监内书房诸太监之上,秉笔太监之下,与南京守备太监、天寿山守备太监等职务相当。

  所以在庞把总嘴里,才会敬称提督城门太监孙永一个“公”字。

  介绍完了后,庞把总又来到孙太监的马前,赶紧行礼。

  今天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提醒孙永说,西直门可能会出状况,让孙永去看看。

  孙太监对此莫名其妙的,西直门又能出哪门子状况?

  不过陈矩发了话,他还是过来看了,没想到果然出了状况.

  被打到装死的刘公公忽然又活过来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孙公救我!”

  孙太监连马都没下,质问道:“林泰来你一个罪卒胆敢殴打门官,不怕罪加一等么!”

  当初他在内书堂值班时,亲眼见过在文华殿上蹿下跳的林泰来,故而认识。

  林泰来答道:“我林泰来充军到此,这刘门官却说要先打一百杀威棒!

  我就想问问孙公公,在治下的城门有这种规矩吗?”

  孙太监皱了皱眉头,这姓刘的门官真是没事找事!

  你惹他干什么,不怕被疯狗文官们咬死么?

  “所以这就引起了公愤,自有义士出手匡扶正义!”林泰来又轻描淡写的说。

  孙太监斥道:“无论如何,殴打门官也是破坏城防的大罪。”

  林泰来连忙又解释说:“孙公公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我与刘公公有默契,打了他后,他就能去郑贵妃那里邀功请赏了!”

  孙太监:“.”

  真踏马的!这事不能掺乎了!

  皇帝最近正心烦,特别讨厌新增麻烦,无论谁是谁非,闹大了就一起倒霉!

  想明白后,孙太监转头就对庞把总厉声训斥说:“门官违规重责充军门卒一百杀威棒,你身为守门把总,为何不尽责阻止?”

  庞把总:“?”

  孙公公你说这话亏不亏心?他一把总阻止得了刘门官吗?

  他又没有二百家丁,也没有大靠山!

  然后孙太监抽了庞把总一马鞭,劈头盖脸的继续训斥:“其后有人殴打门官时,你身为把总,又为何不带兵保护门官?

  你这是尸位素餐、畏难怕事,严重渎职!朝廷要你这守门把总何用?”

  庞把总:“.”

  刘门官还在那边被打呢,孙公公你怎么不去阻止?

  在孙太监的眼神逼视下,庞把总一个土下座,谢罪道:“未能阻止门官和充军门卒的冲突,都是下官的错!”

  二十门提督孙太监严厉的处分说:“庞把总你办事不力,罚你三月禄米,留职察看,以观后效!”

  处置完了后,孙太监就带着随从和军兵,呼啸着走了。

  贼配军林泰来目送孙太监远去后,转头看向门官刘公公,“你怎么不叫了?继续叫啊!”

  门官刘公公:“.”

  输了,在城门这一亩三分地的职场江湖中,彻底输了。

  左护法张文来请示:“还要继续打么?”

  林泰来叹道:“刘公公的心已经死了,再打他还有什么意义?

  将他送回城门楼吧,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要下来了。”

  庞把总不得不又小心翼翼的提醒说:“刘公公这伤势.还是该请个医士过来。”

  林泰来自信的说:“不必担心!在治疗皮肉伤这方面,我的家丁比大部分医士还专业!”

  于是只用了半天时间,林泰来就让所有官军明白了,谁才是这里的新话事人。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林泰来坐在城墙底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穿过城门的车马。

  随口道:“这从西直门进出的人数,比我想的更多啊。”

  庞把总在旁边解释说:“因为三四月是高峰期,人数比其他月份都多。

  京城各城门,只有西直门外风景好,而且还是有大片大片的水景,更是独一无二。

  所以京城有个习俗,春季肯定要去西直门外踏青游玩的,文人和官员郊游雅集也首选西直门外。”

  林泰来愤愤不平的骂道:“这什么世道!我这样的忠良被发配到这里守城门,而且不得擅离!

  而朝廷那些混日子的官员,反倒可以随意出城春游!

  我身为天下文坛第一副盟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些三四流文人卖弄风骚,岂不可气!”

  庞把总心里吃了一惊,你这模样还是文坛副盟主?

  正说着话,又看到几辆华丽马车从西直门内大街方向行驶了过来,肯定又是出城春游的富贵人家。

  林泰来仿佛心里不平衡,对庞把总喝道:“去!拦住盘问一下!”

  “没必要吧?”庞把总为难的说。没事骚扰和刁难达官贵人的车队,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林泰来冷哼一声,指着城门楼道:“你也想上去,陪着刘公公?”

  庞把总万般无奈的叫道:“我去!我去!”

  然后他像是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娘子,委屈的朝着城门洞走去。

  林泰来又吩咐左右说:“去几个人盯着他!免得出工不出力!”

  庞把总拦在了车队前方,喝道:“盘查!”

  那车队前面导路的骑士们挥了几鞭子,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少司马的车驾你也敢拦!”

  少司马,兵部侍郎庞把总双腿一软,又是一个标准的土下座!

  对方一个军法从事,说不定就能砍了自己!

  但是车队却没有继续前进,卑微到尘埃里的周把总心里慌了,难道这位侍郎还不肯善罢甘休?

  他战战兢兢的偷偷抬起头,却见马车帘幕张开,一位威严的老大人正坐在车中,眼神却朝着自己身后看。

  在自己的身后,是林府几个家丁,还有一个号称右护法的头领。

  难道车中的老大人认识这几位林府家丁和右护法?

  庞把总心里乱成一团时,忽然听到老大人对前导骑士喝道:“不得无礼!城门重地关防紧要,接受盘问也是应该的。”

  随即庞把总又看到老大人对着自己,和蔼的说:“本官兵部左侍郎石星,从西直门出城办事,绝无不当之处。”

  庞把总:“.”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是继续土下座吧。

  只听到身后的那什么右护法开口道:“是我等唐突了,恭送少司马石公出城!”

  石侍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车辚辚马萧萧,一行车队就出城而去。

  被卷起的尘埃落尽,庞把总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又浑浑噩噩的回到林泰来身边。

  林泰来骂道:“真废物啊,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你这守门武官有何用哉?”

  庞把总又是一个娴熟的土下座,扑倒在尘埃里:“林爷爷!下官想去崇文门!”

  林泰来冷笑道:“去崇文门容易,但你要拿出表现打动我啊。”

  庞把总苦涩的说:“在西直门这里,又能有什么表现?”

  “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林泰来说,“下个月就能让你去崇文门!”

  此后又过了数日,兵部员外郎申用懋跋涉十几里路,来到西直门探视林泰来。

  此时林泰来正坐在城门上,用心指导某位教坊司西院美人写诗词。

  他一边上下其手摸着美人,一边谆谆教导说:“你身在京城这地方,写诗作词要弘扬正能量。

  不妨多学学一百多年前的馆阁体,一定能让你从诸多同行中脱颖而出。”

  见到申大爷上来,林泰来淡淡的问道:“近几日朝廷里局势如何?”

  申用懋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泰来拍了拍美人,嘱咐说:“你先下去吧!免得听到不该听的,遭了杀身之祸!”

  送申用懋上来的庞把总听到这句话,顿时也想溜下去。

  在那些巨佬眼里,自己比教坊司美人又能强多少?

  林泰来却叫住了庞把总,“你留下听着,也好开开眼界,增长一下见识!”

  申用懋便道:“情况与预期有点不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三位阁老里,如今处境最艰难的反而是王锡爵,不是预想中的许国。”

  “真废物啊。”林泰来忍不住骂骂咧咧。

  被林泰来骂过好几次废物的庞把总忽然感觉心里平衡了,原来自己和阁老是一个待遇。

  要说三位“奸臣阁老”里,林泰来最想让谁下台,那肯定是最亲爱的老座师许国了。

  一方面,林泰来和许老师利益冲突巨大而又不可调和,反正林泰来不可能把盐业利益让出去。

  另一方面,许老师这个座师身份对林泰来而言,就是一个强大的制约,也是潜在的不可控威胁。

  林泰来并不希望,在朝堂中还存在这样能制约自己的因素,所以肯定希望许老师赶紧走人。

  只有离开官场的老师,才是最好的老师。

  但欺师灭祖还能平安无事的机会实在可遇不可求,正好这次出现了,怎能轻易放过?

  林泰来又问道:“王锡爵怎么就争不过许国?”

  论上层关系,王锡爵向申首辅低头了,获得了首辅撑腰,又有大部分苏州乡党的支持,而许国背后的乡党明显不如王锡爵。

  论门生故旧,王锡爵是万历十一年的会试主考官,门生弟子现在也都是小有成就了。

  而许国只是去年的会试主考官,门生弟子现在还都是菜鸡。

  所以在类似“大逃杀”的背景下,正常来说,许国处境肯定要比王锡爵差。

  申用懋答道:“有人抨击王锡爵也是苏州府人,说内阁有两个苏州府人本就不妥。

  同时又有很多清流势力的人跳出来支持许国,这就导致王锡爵处于下风了。”

  只能说,谁也不是傻子。

  前些年许国为了维护内阁权力,一直和清流势力大战,甚至许国还想请求皇帝下旨,禁止言官任意非议阁老。

  而现在,清流势力除了稳住王家屏之外,居然开始暗保许国了。

  林泰来又忍不住指责说:“令尊还行不行啊?不会连王锡爵都保不住吧?”

  被强行留下的庞把总听到这里,不禁心惊肉跳!

  当着首辅儿子指责首辅不中用,这不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吗,自己不会被灭口吧?

  但首辅儿子却仿佛习以为常的不以为意,回应说:“大概在我爹内心深处,谁留下都无所谓,不可能尽全力保人的,不划算!”

  林泰来叹道:“不想我才远戍西直门数日,朝堂局势又要失控了。

  你把这几日攻讦王锡爵的人物列个名单给我,大部分应该是清流势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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