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我不是抢功的人

  到了这个地步,李如松所设想中的军务会议完全走形了,只能变成见面团拜会。

  对李如松而言,若不能立威,这军议就失去了灵魂。

  他感觉自己需要一点时间重新进行思考,并且整理自己的情绪。

  做完心理建设后,李如松又离开自己的主营,来到了旁边的监军营地。

  “怎么会这样?”李大将很郁闷的对林监军问道。

  虽然李大将眼高于顶,但对于认可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冷不丁的突然发现,妨碍自己抓权的最大阻力居然不是总督,也不是各位总兵,而是一直被视为小兄弟的监军,真是被整郁闷了。

  难怪自己抵达后,林兄弟一直寡言少语、神态淡漠,原来还有这等内涵!

  所以李大将这问话的语气中,带了一丢丢的小怨气。

  林泰来便拍案,瞪眼,猛然站起,激动的说:“你!为什么不早几日到这里?

  若你能早到宁夏,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啊啊!”

  李如松:“???”

  明明是你夺了权,你咋还委屈的激动上了?

  林监军长叹一声,又坐下了:“这么多总兵扎堆在一起,最大的弊病就是互不统属啊!

  只怕不等你到宁夏,就可能因为军心不齐出大事了,想想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是什么结局。

  为了维持团结,我也只能被逼无奈的扛起担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军心涣散吧?”

  李如松愕然道:“所以,都怪我来的太晚?”

  林泰来掐着额头,不停的唉声叹气,“我早就对你说过,几位总兵各有心思,这里面水很深。你看看这,全被我说中了吧?”

  李如松忍不住答话说:“这不是水深,而是水浑,让我没看清楚!”

  林泰来万般无奈的继续说:“他们那些总兵心里就是不服你,所以故意推出我来跟打擂台。

  正所谓人心不可违,我这监军也是身不由己啊,真是被他们害苦了啊!”

  道理实在太充分了,李大将一时间无言以对。

  无语片刻后,他又问道:“那总督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答道:“唉,都是为了讨逆平叛出力,只是分工各有不同而已。

  叶制台可能是觉得,我林泰来更适合在一线督战,而他更适合坐镇后方吧。

  不要用争权夺利那一套庸俗思维,来衡量叶总督的高尚品格。”

  林监军的话当真是滴水不漏,李如松叹口气后,一针见血的吐槽说:

  “所以我到宁夏来建功立业,最大阻碍其实就是你?”

  行动上慢了一步,讲道理也讲不过,心塞。

  林泰来却很诧异的回应说:“你先前不是说过,你作为都督同知、后军都督府掌事、宁远伯世子,立功也没什么用么?”

  李如松:“.”

  那是凡尔赛!那是装逼!你怎么还当真了?

  于是李如松赶紧又道:“别这么说!虽然我不贪图功绩,但做事还是要做的,不然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冀?”

  林泰来又道:“你还说过,这大军就是我们两人联手说了算;无论总督,还是各大军头,谁都不能压过我们。

  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正是如你所愿?我们两人联手,是不是已经牢牢掌控住军权了?

  就当我提前把统一号令这事帮你做了,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分那么清楚,非要跟我见外?”

  李如松感觉自己被说服了,如果不想被说服,还能怎么办?

  和林兄弟翻脸么?那更不可选。

  小孩子才会想着全要,成年人只能在两个都不利选项中,选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

  于是李大将又问:“那攻城由谁来指挥?”

  林泰来非常坚定的说:“当然是全权给你,我绝对不干涉你的指挥!你是主将,一切依你号令!”

  李大将终于稍稍放心了,如果连指挥权都被夺走,那这主将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正好自麻贵强攻之后,现在官军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

  于是李如松也不再多等,再次开始组织全军攻城。

  不过又传来军情,有虏酋著力兔亲自率领主力,从贺兰山方向前来支援拜。

  而后林监军主动提出要求,准备亲自率军去北边外围防范虏骑。

  免得干扰到李大将的指挥,或者不小心抢了功。

  反正按照规律,你李如松现在也打不下来如果打下来了,那就当卖个好。

  面对这浓浓的兄弟之义,李如松暗自羞愧,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于是林泰来带了一万兵马和达云标营,以副总兵萧如熏为辅助,前往北方进行警戒。

  在原本历史时空里,被拜勾引来的虏酋有三四家,连卜失兔济农都率军从甘肃过来支援。

  但在本时空,因为林泰来之前连杀瓦剌它卜囊、卜失兔济农两大虏酋,对北虏各部落震慑极大。

  所以还肯倾力支援拜的虏酋,就只剩下著力兔这头最铁的人,让官军压力倍减。

  不用问,这又是一个对马市严重不满的酋长。

  而且听说著力兔还是先前入寇临洮的火落赤的兄弟,算得上一个死硬派了。

  对此林泰来也是挺无语的,只要能从宣大挪一万匹马市份额过来,估计很多问题就能直接解决,但忠顺夫人那娘们不干啊。

  难怪几十年后,俺答余荫彻底没了后,强盛一时的右翼各部就被宗主林丹汗收拾了,连归化城都被占了。

  对于北虏部落,大明按照地域分了很多称呼,比如在河套的叫套虏,在西海的叫海虏,在甘肃宁夏之间大小松山的叫松虏。

  其中公认松虏的战斗力最为垃圾,标签就是“又菜又爱玩”,而著力兔部就是松虏里比较大的一支。

  先前萧如熏坚守孤城,用伏击和袭营打败的虏骑,就是著力兔的部下。

  这次著力兔亲自率主力来报仇,结果也没强到哪去。

  警情传开十来天后,进入宁夏的著力兔在五月上旬,又给林泰来贡献了大捷。

  最终著力兔率领残部,翻越贺兰山仓皇逃走。

  而林泰来下了转战西北以来的第六次大捷,心内毫无波澜。

  宁夏城下,李如松一直在指挥官军强攻,不过他修改了战术,采用填土法攻城。

  但是效果也不行,和麻贵一样,打了十来天仍然一无所获。

  官军又一次进入休整时间,然后李如松也及时收到了林泰来第六次大捷的消息,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波澜。

  虽然这种大捷完全不能与破城之功相比,但好歹也是一次能刷奏疏的捷报啊。

  而自己来了宁夏半个月,想刷奏疏也没有可写的东西。

  解决了著力兔部的威胁后,林泰来留下萧如熏继续在北边警戒,他本人又回到了宁夏城大营。

  看着宁夏城的城墙,打野归来的林监军非常诧异,对神情疲惫的李如松说:

  “你还没有攻克宁夏城?我本以为,我这次回来后就能直接进城了。”

  李如松:“.”

  老铁扎心了,实在无言以对。

  林泰来忧心忡忡的说:“大军云集就相当于烧银子,每天就要烧掉一万两啊。

  从三月将拜困在宁夏城到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朝廷那边应该很着急了。”

  李如松:“.”

  林泰来又碎碎念:“皇上也急于全功,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的调这么多总兵过来,这很能说明皇上之情急。

  你已经抵达军前半个月,至今还是徒劳无功,也不知道皇上还能忍多久。”

  李如松:“.”

  林泰来恨铁不成钢的说:“每每想起这战况,我都替你着急,可你自己怎么就一点也不急呢?”

  李如松忍不住问道:“你可有破城之法?”

  林泰来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我林泰来不是抢友人大功的人,怎能喧宾夺主?”

  李如松:“.”

  随即林泰来举起手,在李如松的头上停滞了一下,然后转移到李如松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三下。

  然后没再说话,转身回营帐去休息了。

  卧槽!李如松心态瞬间炸了,当谁没看过西游记啊?

  他连忙追了上去,嚷嚷说:“万般不是,都在我身上!也别等三更了,现在就说!”

  林泰来随口指点说:“这几天休整时也别闲着,派军士大量往城里投射箭书,对叛军进行招降!”

  李如松顿时大失所望,接上话说:“此时招降拜,会被言官弹劾怯懦媚敌。

  皇上也深恨拜叛逆,欲杀之而后快。”

  拜死守的目的就是逼着朝廷招抚,现在就招降,岂不是正中拜下怀?

  林泰来答道:“谁说要招降拜了?拜父子以及所有骨干,必须死!

  但这次大量往城里投射箭书,乃是为了招降叛军中的中下层,诱使他们主动做内应。”

  李如松疑惑的说:“这能行么?”

  林泰来答道:“其一,叛军被困两个月,一样消耗巨大,而且外援彻底断绝。

  如今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困守孤城的叛军失败是早晚的事情。

  其二,叛军肯定有不少中下层是被裹胁的,肯定不愿意跟着叛军一起灭亡,只是困于城中找不到反正机会。

  所以将大量招降箭书投射入城中,必定能动摇叛军军心。

  必定有人愿意做内应,并且同样以箭书方式,从城上射到军前,约定时间号令。”

  李如松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林泰来说:“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又何妨?无非就是浪费一些弓箭。”

  在原本历史上,官军攻了几个月也没能攻下宁夏城。

  迁延日久无奈之下,只好用水攻之法,引黄河以及周边湖泊之水倒灌宁夏城,这才破了城。

  但代价十分巨大,一座西北雄城直接毁了,重修起来又是耗费惊人。

  而且不知多少城中无辜百姓死在大水和兵灾中,情况堪为惨烈。

  但是在水攻之前,官军也不是没有机会破城。

  当时城中有几个武官不甘心附逆,主动向西面城外射出箭书,与官军约定晚上举火烧城楼为号,里应外合攻打西门。

  负责城西的总兵是心怀怨气的李,捡到箭书后响应迟缓。

  又因为各总兵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官军居然没有配合城中内应。

  也可能是心有疑虑,不知道内应到底是真是假。

  当西面城楼大火烧起时,军营里的总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除了两三个从城墙上吊着绳子下来,催促官军前往接应的人,其他内应都被叛军所杀。

  这是围攻宁夏城中,最为可惜的一次机会。

  林泰来所设想的就是,早点主动把这种机会引导出来。

  若能正常破城,起码可以让多数城里百姓活下来,不至于成为大水里的亡灵。

  林泰来这个建议的成本并不高,李如松没有拒绝的必要,就安排下去了。

  然后林泰来又对李如松说:“城池四面,不知道内应会在哪边出现。

  为了防止官军心存疑虑而导致错失良机,你我二人有必要分头坐镇。

  万一内应出现,要立刻及时响应,亲自督阵。”

  李如松有点纳闷,期盼内应出现,不就相当于撞大运么?

  你这整得还挺煞有介事的,好像马上就能破城了似的。

  最后林泰来很认真的问道:“你我两人,一个在南营,兼顾东面,另一个在西营,兼顾北面,同时彼此之间互相呼应。

  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要在哪边?”

  李如松很随意的说:“南营是主营,我不方便离开,所以我就在南营兼顾东面吧。”

  林泰来确认道:“你确定?那我就去西营兼顾北面了?

  其实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利在西方,你再考虑考虑?”

  李如松不耐烦的说:“别装神弄鬼了!你以为你是评书版本的诸葛孔明、徐茂公、刘伯温?

  还有,你今天怎得如此嗦?难道你想骗我离开主营,你好鸠占鹊巢不成?”

  林泰来哈哈大笑几声,“天意!天意!你走吧,分头行事!”

  给你李大将机会,你也不上啊,那就没办法了。

  听着林泰来的笑声,李如松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像是错失了一百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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