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降临京城,此时正是深夜。京城的人们早已安然入睡,而郑王府上,张清梦却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梦子?”姚秋侧过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身上:“有心事吗?”
张清梦应了一声:“我在想,让江儿成亲这件事情……”
“成亲?”姚秋诧异:“你在说梦话吗?江儿在家才呆几天啊?”
窗外雨声滴答,幽风轻叩窗棂。张清梦起身靠在床头上,像是在听雨,心中却无应有的宁静。
“前几天,上官同又遣人过来提亲了。”张清梦顿了一下:“他的举动代表着整个家族,如此频繁的用意,我早已心知肚明——现在并州魏华为朝廷心头大患,也是魏家最后与我抗争的资本,一旦我要出兵,魏家势必会联合贵族反对,届时我将骑虎难下。”
姚秋也悄悄坐起身,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但还是继续倾听下去。
“上官家族向我抛来橄榄枝,用意很明显:只有联姻,他们才会与我共同对抗魏家。总这么拖下去,上官家族一旦恼羞成怒联合魏家,我在京城的统治将如履薄冰……”
姚秋平静地走下床,斟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所以说,你把江儿当成一个随意交换的物件,去满足你的政治联姻?”
“我也不想的……”张清梦温水下肚,干渴的喉咙瞬间润了不少:“上官家族不会苛待江儿的。上官若紫那个小丫头稳重诚实,倒也算个标准的儿媳。”
姚秋平静的脸瞬间爬满慌乱:“你疯了吧?无论如何我不会同意,这孩子才回家几天?才和父母在一起多少日子?”
“你不同意?”张清梦淡淡一笑:“本王可没问你的意见。”
此话一出,姚秋顿感自己的意见是多么的无力,心瞬间凉了半截。张清梦瞧见她愣在那,便只好笑着宽慰:“好啦……这也是为了我们全家好,如果想江儿的话,你可以随时去探望嘛。”
姚秋长叹一声,为自己盖好被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哪怕是订婚也好啊,等到二十岁成人礼后,再联姻也不迟。”
“现在为时已晚,我已与上官同商议,明天他便会带女儿来到府上,留宿一宿,然后便将江儿接走了……”
姚秋心中一阵无名火燃起,她疯狂地坐起身,满脸惊诧:“你们已经商量好了?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今天告诉也不迟嘛。”
“江儿呢?同意了吗?”
“他还不知道,明天自会告诉他。”
“他不会同意的,他还小,还需要父母的照顾。”
“用不着他同意。”张清梦躺下身去,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说道:“我怎么说,他照做便是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能有什么想法?”
“你疯了,你绝对疯了!”姚秋质问:“这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就忍心让他离开?你竟冷血到这种地步?”
张清梦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但目前的形势异常严峻,如果不这么做,他在朝廷就难以拥有话语权,统一天下的目标便难以进行。
“随你怎么想吧……”张清梦的心中比谁都要痛苦,但他羞于表达,更不愿让别人嘲笑他优柔寡断。
窗外的雨下的格外连绵悠长,条条细细的雨丝敲打在青石板上,一直下到第二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张君生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被一只大手摇晃,原来是阿芳姑姑。但这个肥胖的老婆婆却满脸泪水,不停地啜泣。
“姑姑,您怎么了?”张君生整理好凌乱的睡衣,起身问道。
“公子,老太婆还没照顾够您啊!”阿芳姑姑抛下这句话,竟不顾体面独自趴在床上痛哭。张君生被这一幕吓傻了,一时间竟不知做些什么好。
熙月悄悄走进来行礼:“启禀公子,大王叫您去客房说些事情……”此话说完,她竟也暗自垂泪起来。
“这都什么鬼啊……”张君生挠挠飘散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你们都在哭什么啊?”
熙月强装镇定:“公子快去吧,除了大王,上官家的人也在等候着您。”洢童服侍其换好衣装,打理好一切后便带上他匆匆离开。
屋外细雨连绵,洢童打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扶着张君生前往客房。一直到这时,张君生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到底在哭什么?”
“她们再也服侍不了您了,大王说:到了上官家一切由我来服侍您。”洢童回答。
张君生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去上官家干什么?好奇的他继续刨根问底,但洢童绝口不答。
一直到了客房,张君生依旧像是在梦里一样,只有眼前不断集雨的水洼,还能证明自己却在人间。
淫雨霏霏,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客房异常阴暗,唯独洞开的正门能带进些许微光,张君生刚一踏进去,顿感无比压抑。阴沉潮湿的天气,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存有些许躁郁。
“来了?”张清梦坐在主位,笑着说道。
一旁的上官同见状,立马推上官若紫走上前行礼问好,张君生虽没弄清现状,但还是恭敬的回礼。
“还有你的岳父,也要行礼!”
张君生本来有些困倦,一听到“岳父”二字时,瞬间清醒了不少。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所有人,上官同满脸慈祥的笑,盯着他的脸不放。上官若紫将几块贴着喜字的纸糖塞到他手中,便红彤彤着脸跑回父亲身后。张清梦满脸平静地喝着茶,姚秋坐在他身旁,脸色十分不安。
“对哦,我还没有说呢……”张清梦说道:“我与你母妃商议,决定让你娶上官若紫为正妻,择吉日成婚,然后依照前朝旧制,二十岁以前你就在岳父家生活。”
“轰!”张君生脑海感到一阵爆炸,他傻愣愣的站在众人面前,身子差点瘫软下去。
上官同看着眼前的小女婿,真是越看越喜爱,指着他手中的糖说道:“快尝尝吧!”
整个屋子里,笼罩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屋外的雨下得更密,更加急促……
“谢谢叔叔。”张君生缓缓走到上官同面前,原封不动地将糖放回后者的手上:“我不想吃,我也不想成亲……”
张清梦眉头一皱,像是呵斥一般大拍桌子,在场所有人心头为之一惊。姚秋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连忙在一旁劝:“不要动怒,和儿子好好说……”
“公子真会说笑!”上官同握住他的手腕,强行要把那几块糖重新塞回去。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十二岁的男孩竟粗暴地甩开他的手,两块纸糖也滚落在雨地中。
张清梦腾的一下站起身,满脸怒火,有着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但张君生表情异常坚毅,并没有被这恐怖的气势所吓倒。
“父王,我不想成亲,我还想和您与母妃还有小欣一起快乐的生活……”
众人再次笼罩在无言的压抑中。
上官同顿感十分尴尬,便甩了甩手,不满地坐回椅子上:“既然公子不愿意,那便算了吧。”
“算了?这个王府是他说了算吗?”张清梦剑眉下挑,锐利的目光直刺张君生:“你准备准备吧,把你贪玩的本性收敛收敛。”
“我不要!”张君生掷地有声:“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你住口!”张清梦十分不满儿子对上官同的态度,便指着他命令:“把糖捡起来,给你岳父道歉。”
“我才没有岳父!”
“你!”张清梦气得胸口一阵堵塞,几乎就要昏倒下去。上官同连忙扶住:“公子还小,有些礼节不懂很正常。”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张清梦的儿子就应该不懂礼节?上官同这一番话简直让他无地自容,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如此无礼。
张清梦强忍怒火,手扶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
“您甚至都没有和我商量,我凭什么要娶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孩?”张君生显得异常激动,他心中的逆反情绪十分强烈。
“父王都是为了你好,你只需要听从便是。”
“我不要!”
张清梦紧闭双眼,大口地吸着阴冷的空气:“上官若紫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不是接触过吗?上官家也很善良,在那里你会幸福的。”
“她好吗?”张君生一阵冷笑:“我才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真的太无趣了!”
张清梦再也忍不住了,这个儿子几乎要让自己的颜面丧尽!他如同猛兽一般冲下来,像饿狼一样扑向张君生。姚秋慌忙抱住他:“你疯了!我不允许你打江儿!”
好吧……张清梦死咬牙关,又一次强行压回了怒火,弄着他心口一阵绞痛:“那是你接触的少,时间一长自然会培养出感情了……”
“父王这么喜欢,倒不如您娶算了!”
“啪!!!”
张君生脸上突然受到一阵强大的冲击,直接将其打倒在地,脸颊就像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痛。
“顽劣!”张清梦高声大骂:“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也说得出?”
姚秋半蹲下去,慌乱地查看他张君生的伤势,连连抚摸着他的脸颊:“疼吗?别害怕……别害怕……”
死气沉沉的空气中,突然回荡出一阵惊天的巨响,整个屋子的人都开始慌乱起来。上官同也跪在他面前求:“大王息怒,公子只是一时心急才做此话,小女既不得公子心意,何必强求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张清梦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心中的怒火焚尽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我张清梦英雄一世,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顽劣成性的逆子!”
张君生不但不惧怕,反而更加强硬:“我才不要做您的政治牺牲品!如果您再强迫我,我就跑到荒山里去,让野狼咬死!”姚秋被他这话吓的心惊胆战,连忙推他:“不准说这样的话,快给你父王道歉!”
张清梦听了这话,发出了一阵令人颤栗不安的大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没了你,我就会绝后吧?”张君生瞳孔一震,哆嗦着身子瞪着他。
“告诉你吧,你死了,我还可以再生儿子,再生一个比你优秀,比你更懂礼节的儿子!”张清梦表情十分愉悦,这反倒让张君生更加恼怒。
“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所有人,包括张清梦自己都傻了,他的心里突然开始慌乱,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张清梦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但为了维护所谓父亲的威严,只好强装镇定。
张君生就像脑后挨了一闷棍。他胸中燃烧着的火苗也被浇灭,换来的是心头一阵冰凉。“替代品”这三个字萦绕在耳边,不断敲击着他弱小的心灵。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够了!你在说些什么疯话啊!”姚秋几乎都要崩溃了,她绝望地抓住张清梦的衣领,哭着质问:“你是怎么了?江儿还小,这些话他是会当真的!他真的会去死的!”
“他有这个胆量吗?”张清梦一阵冷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耍耍嘴皮子,以为能吓唬到我。我张清梦平生最恨的,就是让人威胁!他想死吗?很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张清梦气得语无伦次,早已失去了思索能力。
张君生用手擎住地板,哆嗦着站立起来,在阴云的笼罩下显得如此无助。张清梦见他站起身,便继续说道:“这阵顽劣也发泄完了,收拾好东西,今天就去你岳父家。”
“我才不去!我没有什么岳父,也没有……”
“那你就滚!”
张清梦低沉的怒吼传出,野蛮地打断他的话。而刚刚说出的四个字又像一记长矛,直接刺穿张君生的心脏。张君生隐忍不住,缓缓流下眼泪。
突然,张君生闪过身去,像一阵迅猛的风,冲入大雨,低着头,没命一样奔跑。姚秋慌乱地逐后追赶,但脚底一滑,直接摔在了泥泞之中,就这样她还还哭喊:“江儿!回来!”张君生心中一阵触动,正想回去扶起母亲。但一想到父亲那绝情的脸,便一咬牙,消失在大雨滂沱间,恍如天上的雨滴,落入路边水洼当中。
“不就是死吗,今天就死给你看!”张君生心中在滴血,大雨无情地扑打在他的脸上,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角。
想要哭泣,但头顶的雷声比自己的哭声更大,更震撼。
跑着跑着,他的小腿竟不争气地开始抽搐,迫使他放缓脚步,整个人像失去灵魂一般,忍受着雨水的鞭挞。
这时,满眼绝望的张君生忽地感觉头顶一片清静,呼啦呼啦的敲打声更加激烈,但没有一滴雨水敲打在他的身上。
他疑惑地望向头顶,是一柄紫色的油纸伞替他遮住了雨水,它张开怀抱,仿佛要抱住他一样。
“我想,你需要它替你挡雨,对吗?”一声娇甜的声音传入耳中,使得这满身是雨的少年骤然一惊,失神的双眼渐渐泛出光泽。
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孩,正温雅地对他微笑。女孩双眸犹如清湖之水,白嫩肌肤如玉琢般光滑无睱,隐约带着些红润。面容秀美绝俗,双唇宛若初绽的红郁金香花瓣,勾魂摄魄。淡淡的柳叶眉微微颤动,身姿纤弱却很曼妙。
上天赐予了她这种超乎年纪的美貌,仿佛就是要来和张君生作对,就是要来扰乱这名少年的心弦。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呢!”女孩甜甜地笑着,宛如风中摇晃的脆铃。
只是一眼望去,张君生的心脏就止不住颤抖,他虽然不明这种感觉,心里却暖烘烘的。
女孩牵着他的手,向他问道:“今天的雨下的很大呢!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我……我……呜……”张君生说着说着不自觉呜咽起来,这让他很是羞愧,但越是去忍,心中的委屈就越是强烈。
“瞧你浑身湿漉漉的,这样是会感冒的!”女孩亮晶晶的双眸忽闪,像是一片星河:“让我猜猜啊,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
“是呜呜呜呜……”
“瞧你可怜的小模样!”女孩调皮地拍打着他的嘴,使得原本的哭声瞬间奇怪:“呜烙烙烙烙烙烙……”
张君生更加丢人,满脸羞惭地转过身去。女孩被逗得连连直笑:“你真的好有趣啊!”
“你……你干什么啊?”
“我?”女孩佯装思索,随即用手指点了点张君生的鼻尖:“其实我们一样,我也是离家出走的哟!”
短短的一句话,瞬间让张君生对这名女孩感到亲切,他装了一胸膛的话,十分想找个理解他的人哭诉。
女孩很懂他的意思:“我想你要冷静一下,但肯定不是在雨里受冻,先去我住的地方吧!”
张君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女孩便握紧他的手腕,在雨间无尽地奔跑。她的头发随冷风摆动,飞溅出无数晶莹珍珠,伴随雨滴翩翩起舞。天空也解风情,不再发出轰雷,放缓了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响声,生怕惊扰到在雨中飞翔的两只小鸟。
“喂!你的伞都掉了啊!”张君生见那柄紫色的伞随风而起,顺着高空四处滚落,最后被推给乌云。
“你的伞被吹到天上去了,快拦住啊!”张君生十分焦急。
女孩侧过满是雨痕的玉容,轻轻一笑,像一抹温暖的霞光飘过:
“小伞的梦想,是整个天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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