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非常贴心的把监控视频往前面倒退了几帧,正好就停在了让娜浑身上下全是裂口的画面上。
陆沉看着这个图像,过了一会后问道,“既然经看过了全过程,那现在你们还觉得,我和爆炸有关系么?”
“我们只是调查机构,我们不进行判断。”中年人重新恢复了那股子“应付应付得了”的神情,不再有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陆医生,在唐庆隆示意你进入控制室的时候,有人给你发放访客卡么?”
陆沉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没有……”
“破坏安保制度,客观上导致风险敞口……”中年人一边写一边嘟囔着,刚刚说了两句,他突然抬起头对着表情诧异的陆沉说道,“不要紧张,这个评价内容不是针对你的。对你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再过大约半小时,你就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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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沉重新看到蔚蓝天空的时候,他甚至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都生不出来。
太累了,十几个小时不睡觉,集中注意力反复回答问题……这个创意就和“人道”一点都不沾边了。而后面的变化更是让人心累。
现在,陆沉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从黑烟中浮现出让娜最后的景象。身为医生,陆沉是见过治疗无效后死亡的病患的。但这样悲惨甚至绝望的场景,别说见过,陆沉甚至没听说过。
从让娜孔洞中涌出的液体,可能是大量变形的蛋白质,掺杂着死亡的红细胞或者其他什么细胞液。
那个场景是如此令人绝望,以至于陆沉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它的真实性。那可是示范医院,在这种高级别医院里,正在接受低温治疗以求缓解高热的让娜仍然把自己给活活烧死了。
这种绝望的感觉,甚至让陆沉沉默了下去。他非常确定,自己是没有能力向其他人准确传达这种绝望感的。他甚至不能向穆知然解释,自己在看到这个景象的时候,为什么会绝望的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还不如早点放弃”。
说到“早点放弃”的部分。
陆沉摸出电话,看了看时间,又把电话塞回了口袋里。
要不然先回宿舍睡一觉?嗯……这肯定是个好主意。我现在困的好像都看见穆博士了——这个时间段,她应该还在做实验吧?
陆沉朝着一个方向开始了步行。但这个方向的选择则是完全随机的——这里是综合调查局的“工作地”,而综合调查局这种特殊机构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公开标注的。刚刚出来的陆沉连北都找不见,更不用说“找到回宿舍的方向”了。
他没走几步,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虽然听见了脚步声,并且判断出这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可陆沉实在是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回过身来看的时候,一个软乎乎的身体已经砸了过来。
陆沉被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本来应该还在实验室里的穆知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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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醒,看着阴沉的天,陆沉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头疼欲裂,而且天昏地暗。陆沉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愣了好一阵子,这才大概回忆出了几个重要片段。比如那持续了十六个小时的提问,比如询问室外已经陌生了的蔚蓝天空……还有把自己撞了个跟头,在自己怀里哭了好久的穆知然。
以及……浑身上下全都皲裂开的让娜。
陆沉深呼吸了几次,之前没脱衣服就睡下了,如今倒是方便——披上外套就能出门。
一路快走,顺便给穆知然发了个消息通报了一下自己已经清醒后,陆沉直接赶到了物理所的办公室里。
找了一圈,陆沉却没能见到唐庆隆院士。根据助理老师所说,今天上午唐院士去参加学术委员会的定期例会了,估计得明天才能回来。
物理所扑了个空,这让陆沉更加焦虑。在生物楼里找到杨伟民后,陆沉心里的这种焦虑才稍微和缓了一点。
眼见陆沉急冲冲推门就进,杨伟民先是一惊,随后连忙开始安慰起了自己的这个学生,“他们也是履行职责,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你不要太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杨哥,出大事了。”陆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可没工夫和自己的导师打什么哑谜。“我看到录像了……四十二床,就是那个让娜……”
陆沉哆嗦着,罗里吧嗦的开始讲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杨伟民一开始听的直皱眉头,后来越听越心寒,越听越担心。
这种啰嗦和缺乏重点的描述本身问题不大,可能只是自己的学生没有休息好,情绪太紧张了。但是这个描述的内容,它听起来可不是一般的不正常。
人类的体温是存在极限的,如果只靠自身发热,那极限不会超过四十三摄氏度。但这种情况有例外——中暑所带来的高热可能会导致人体温突破这个“关卡”。
但让娜不可能有什么中暑的风险,她唯一的风险应该是体温过低。人体能够产生的热量是有极限的,散热同样也有极限。一般来说,人体的短时间产热极限大约是1000瓦,而室温下的散热极限是400瓦。
示范医院给让娜的降温手段大致估算一下,大概额外有800瓦的散热能力。这个水平下,让娜的体温不说下降,至少也应该是“保持稳定”才对。
但视频里的景象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陆沉所看到的视频中,让娜的生命体征一直都是稳定的——直到那完全没有预兆的、致命的皲裂发生前为止。
陆沉几次回忆,都认定从“一切正常”到“全身皲裂”,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携带行医记录仪的萨瓦尔博士甚至没能下达任何一条医嘱,皲裂的让娜就变成了白光。
“我记得你说过,托马斯之前也持续高热对吧?”作为医学专家,杨伟民对于临床症状的敏感度极高,“持续高热,这可能是个症状……”
“杨哥你说啥呢……”陆沉无语了,“啥类型的疾病能让人变成光啊?奥特曼病毒?”
说到皲裂的后果,陆沉和杨伟民同时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陆沉首先问道,“事故报告出了么?”
“死亡人数还在统计,但是预计当时在示范医院里的人数不会少于一万人。”杨伟民垂下目光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以沉默结束了这个感慨。
经过了大崩溃之后的人们,在大规模死亡事件上表现出了令人啧啧称奇的严重“精神分裂”。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加倍珍惜,但突然同时死亡几千上万人……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匪夷所思的事情。
除了叹息之外,确实也没什么可做的。
“杨哥,这次你评院士的事儿可能得往后拖一拖。”陆沉打破了沉默说道,“不管这次爆炸的原因和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反正我看……有人打算趁机难为一下唐院士。”
陆沉的判断来自于那个得过且过的中年人。对方的这个态度几乎已经到了完全不打算遮掩的地步——连自己进入控制室但没有带访客卡,都能扣上个“破坏安保制度”的帽子。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打算为难唐院士……但这总归是个敢和院士扳手腕的对手。冒昧掺和进去,杨伟民和陆沉这俩人可能连炮灰都算不上,眨眼就被碾成飞灰。
杨伟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皱着眉头问道,“这事儿咱们没法掺和啊……”
“我打算给唐院士提个醒,剩下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陆沉摊开了手,“反正知然的论文也搞出来了,毕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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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穆知然的时候,陆沉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女朋友的情绪低落。他安慰了穆知然很久,但收效都不怎么明显。
“我想不明白……托马斯人还挺好的。他虽然不太喜欢说话,但还是很乐于助人的……”穆知然情绪低落,她靠在陆沉怀里闷声道,“他怎么就和极端宗教扯上关系了呢?”
“其实扯上关系……并不代表他就认同或者参与了这样的组织。”坐在操场旁的陆沉对怀里的穆知然解释道,“托马斯可能有个朋友加入了极端组织,但他本人并不知情。”
在接回了陆沉之后,回到物理所的穆知然发现托马斯的更衣柜被撬了。而她还没来得及向保卫部报告,就在休息室内看到了一张巨大的“通告”。
通告上说,托马斯和极端宗教组织有关。并且通告上称,对撞机的爆炸是由托马斯细心策划的袭击事件。有关部门已经开始就此展开进一步调查,可能会在近期与各位详谈。
别人怎么想穆知然不知道,但她觉得……托马斯没有这种作案动机,更没有作案的能力。一个操控对撞机实验的高能物理学家,他上哪儿弄这么大当量的爆炸物去?
而且就算是处心积虑的破坏行为,为什么唐院士在场的时候不引爆,反而要从医院里逃出来后再搞爆炸?如果目的是为了破坏,炸毁对撞机的同时还捎带炸死一个物理学院士……这不好么?
穆知然想不明白,她执拗的认为托马斯并没有策划爆炸案。而陆沉在听完了穆知然的全部推论之后,选择了闭嘴。
天上的红色极光逐渐黯淡,盯着极光看了半天的陆沉突然说道,“如果……托马斯真的是被冤枉的。”
“那么,托马斯的情况可能和让娜一样。”陆沉压低声音缓缓说道,“爆炸就发生在他们身上……这恐怕不是什么恐怖袭击。”
“不是恐怖袭击?那是什么?”穆知然扭头问道,“事故么?”
“我倒希望它是事故。”陆沉摇了摇头,“就怕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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