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临床医学研究者来说,是顾虑实验可能带来的损伤而停止进一步探索,还是锐意进取为了人类健康事业奋斗终身……这选择其实并不难选。
难的只是怎么通过伦理道德委员会的审核而已。
四十五亿人的生命就像是个屁似的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为了应对这种灾难,人类抛弃了所有的地缘政治理念,不管肤色、种族、信仰甚至理念团结在了一起。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之后,人类有理由也有义务去寻求一个答案。
大崩溃的成因和致病机理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够彻底消灭大崩溃?
无数研究者们为这个课题奉献了一生,但是毫无寸进。大崩溃仿佛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诅咒,一个人类“应当灭亡”的证据。
人类病态般的渴求着答案,甚至不在乎答案是否正确。
新兴的宗教团体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骗钱骗色到后来的疯言疯语,如今这些宗教团体已经成为了“极端宗教组织”,并且以推动人类灭亡为“己任”。
他们坚信,人类已经走到了灭亡的时刻。但这灭亡并非人类物种的终点——神明正在天堂中,焦急的等待着孩子们尽数回归。
当所有人都进入天国时,最终的审判就会开始。圣徒们将在神明的脚边永生,而罪人则永堕地狱不得翻身。
这种“教义”当然不会受到联合政府的欢迎,但哪怕是最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极端宗教组织至少给出了一个答案。
而答案,能够吸引很多人,甚至说服他们加入。
唯物主义者不屑于弄虚作假,找不到真正的原因,那就继续找下去。一代又一代的研究者前赴后继,直到现在。
陆沉当然不会放弃自己找到答案的机会。
这甚至和杨伟民的院士头衔没关系,他就是想为那些不信教的,那些更广泛的人寻求一个结果,为死去的四十五亿人求得一个安稳。
“你和老师谈的怎么样?”在实验室里见到了陆沉后,穆知然非常关心的询问起了两人的沟通过程,“事情有什么变化么?”
“不要太紧张,有一些微小的变动。”已经和唐院士交过底的陆沉信心十足,“唐老师说了,实验继续正常进行——你要的素材他会去处理的。”
“那你说的微小变动是什么?”穆知然好奇问道,“是老师最近又有项目要忙,没时间指导了?。”
“微小的变化是,你的实验将在明天开始成为中央大学所有实验项目中最重要的那个。”陆沉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从设备到场地,从人员到资金,只要你需要,中央大学就全力支持。”
这个待遇变化明显吓着了穆知然,她惊讶道,“老师觉得这个方向没什么前景?怎么待遇还降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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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己女朋友开玩笑,结果被女朋友一句无心之言整成自闭的陆沉一整天心情都有些……复杂。
之前和唐院士聊的时候,老唐说他会“尽全力支持”研究项目。陆沉觉得,自己说的“从场地到设备,从人员到资金”的全方面支持这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免疫所当年研发针对腺癌的免疫系统动员剂时,也不过只是得到了中央大学的“预算支持”而已。为了让微观所上下几百口子人给动员剂订制一套药物投放载体,学校的预算支持也就基本都进了人家的口袋。免疫所等于做了一遍过路财神,反正自己是没捞着什么便宜。
陆沉真的不是故意去用“待遇下滑”刺激自己家穆博士的。他只是单纯的被自己的经历限制住了眼界而已。
和唐院士沟通的时候,陆沉也向老唐说明了调查局的“引导性口供”。不过,唐庆隆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学术上的事情,最终还是要靠学术本身来解决。用这些小伎俩就想解决学术路线问题,这是对学术研究的不尊重,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唐院士的回应云淡风轻,似乎完全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似的。
到头来,陆沉也没搞明白是哪个学术大佬在用这种程度的“小伎俩”搞事情。既然老唐说他能搞得定,那就……别管了呗?
骑着小摩托回到医院,被干成自闭的陆沉再次吓着了小师妹——今天上午有个狼疮肾的患者和小师妹吵了一架,然后扬言要投诉小师妹。而看陆沉的脸色,小师妹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用陆师兄当防爆盾的事儿已经被他知道了。
虽然陆沉确实是她的“带教老师”没错,但当患者威胁投诉并且询问“你的上级是谁”的时候直接报名字……好像也有点不太合适。
陆沉压根就没管这些事情,他两天没来医院,好几个定期开药的患者今天发了消息说药物储备见底。没办法,陆沉只能尽快完成新的开药医嘱,然后赶在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把处方都发出去——配送站和配送机器人虽然是24小时工作,但遗憾的是,医院的药房五点十分下班。
也不知道用上了全自动仓储分拣系统的药房为什么不能和配送站一样二十四小时工作……AI明明也能胜任执业药师的工作。
吊着脸,尽全力在心里吐槽着执业药师们一分钟都不肯加班的奇怪规矩,陆沉全速工作了一个半小时。十指来回上下翻飞——他面前的键盘感觉都快被敲出火星了。
小师妹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去勇敢承认错误,还是现在就偷偷溜走。
然而……这种心无旁骛工作的状态没能持续太长时间。陆沉的无影指忽然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电话那头的杨伟民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萎靡,而且情绪也非常不好,他非常直截了当的问道,“院里没啥事儿吧?”
“没有。”陆沉回答道,“师妹不知道惹了什么祸,看起来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不过我这儿没有院办发来的警告函,也没发现走廊上躺着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所以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就行,你师妹毕竟年纪小经验少,你多带一带。”杨伟民说道,“我这段时间有点事儿要忙,暂时去不了医院。好在现在也没什么门诊和住院工作,你先顶一顶——火星登陆指挥部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暂时把医疗关系转到他们的中心医院里去。”
陆沉没说话,他咂摸着杨伟民的话,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劲。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交代后事呢?
“杨哥你在什么地方呢?”陆沉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是不方便说话就咳嗽两声,我报警去!”
“你胡说啥呢?”杨伟民翻白眼的感觉顺着网络直接传递到了陆沉的耳朵里,“我在综合调查局里,人家拿着调令让我过来帮忙当个顾问。调查内容和方向啥的我也不知道,一会进去了就没办法和外界联系了——所以你多盯着点。”
陆沉松了口气,“就这啊?行我知道了——嫂子那边用不用我去打招呼?”
“不用,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杨伟民重新开始萎靡了起来,“她要有事儿自己搞不定,那可能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只能拜托你帮忙了。”
杨哥这人啥都好,就是平时太懒怠了些,平时不注意人际关系交往,一有麻烦就得往自己学生头上扣。陆沉一边腹诽,一边答应了下来,“杨哥你放心,只要嫂子有需要,我带着师妹去做牛做马都行。”
挂了电话,陆沉重新开始无影指写医嘱,顺便还对瑟瑟发抖的小师妹转达了一下杨伟民的情况变化。
“师母那边我可以去!”小师妹听到“杨哥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能来医院”的消息时候顿时来了精神,“师兄你在医院里忙正事要紧,这些繁杂俗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陆沉手上的动作一停,眼神越过遮光幕,聚焦在了师妹欢呼雀跃的脸上。
被陆沉盯的越来越心虚,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的小师妹最后发出了蚊蚋般的动静——至于这动静具体是什么意思,陆沉实在是没听明白。
等到陆沉下班回宿舍的时候,天空逐渐呈现出了类似紫罗兰的颜色。炎热的风,也逐渐变得柔和清凉了起来。
骑着小摩托在街道上老老实实等红灯的陆沉正在放空大脑,远处聚集的几个人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说现在提倡穿衣自由,但是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的服装……也着实太奇怪了些。说他们穿的是破烂衣服吧,他们穿着衣服一模一样——就连破孔的位置都完全一致。说他们穿的是某种制服吧……这衣服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穿的快要烂掉的黑袍子一样。
而且要这么多黑袍都烂的一模一样,这服装制造难度就挺高。
这群人正在街道上走着,看上去似乎有人身体不太好——队伍中央有个身影是被周围的人拖着走的,而且那个人身上的衣服颜色似乎比其他人都略淡一些。
那一身黑袍陈旧褪色,布料上蒙着一股奇怪的灰白。
一行几十号人紧紧凑在一起,然后向着前方快速走着。那感觉就像是在赶赴一场重要的集会,又或者有一班必须赶上的班车。
他们焦急、迅速、但又期待、甚至欢喜着。
仿佛那个最重要的答案,即将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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