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河时期的降临,不以人的意志推迟,这是天道运转的规律。
接下来的光景,只会一年比一年冷,直到西湖彻底结冰。
两浙路与江南以往可一年三熟,那是因为温度适宜,但若冬季气温过低,冬小麦就无法存活,变成一年两熟,每年产粮量会锐减两至三层。
所以,韩桢必须要寻求新的粮仓。
交趾从古至今都是粮仓,红河三角洲土地肥沃,气候正好,乃是上上品的粮食产地。
韩桢方才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夸张,在红河三角洲种水稻,是真的不用插秧,扔一把种子下去,三个月后就能丰收。
既然交趾这么好,那为何自古以来,都不受中原王朝重视?
原因很简单,统治成本太高。
秦汉那会儿就不用说了,唐朝倒是有能力真正统治交趾,可问题是唐朝那会儿气候回暖了,中原是亚热带,关中都极少下雪,连两浙都没空开发,哪有功夫去管万里之外的交趾。
赵宋时期,随着造船业飞速发展,海运兴起,航道也更为成熟,从交趾运粮回国内,比之陆路要省时省力。
但问题是,就赵宋这怂样,在西夏、辽国的夹击之下艰难自保,还打交趾?
纵观历朝历代,有机会真正统治交趾的,唯有明朝。
可惜当时政策出了问题,花费大力气打下了交趾,既没有移民,也没有拉拢交趾的精英阶层,而且驻地官员还搞起了高压暴政,最终只能灰溜溜的走了,让交趾变成藩属国进贡。
这纯粹是决策问题。
汉文化圈最强的是甚么?
是同化!
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
在文化输出这一块,华夏对周边国家是碾压式的,堪称降维打击。
白居易每出一首新诗,都能让倭国天皇欣喜不已,拜读数十遍。
高丽国君做梦都想当中原的藩国。
东京城但凡出了脍炙人口的诗词,不消几日,就会在辽国贵族之间传唱。
就连西夏,朝堂之上的文官都是清一水儿的汉儿。
不过相比起辽国、高丽以及倭国,西夏稍稍好一些,历代皇帝深知华夏恐怖的同化能力,为了防止彻底被汉化,采取了不少措施,比如党项人不得着汉装,梳汉人发饰等等。
辽国就不行了,经过一百余年的汉化,贵族高层已经被彻底汉化。
你瞅瞅耶律余睹这帮人,中原官话说的比韩桢都标准几分,每每提起汴京,眼中满满的都是向往之色。
想取交趾,两广与大理必须要拿下。
且这种拿下,不能像隋唐宋这般羁縻,而是真真正正的统治。
陆贺方才那番话,可谓是说到了韩桢心坎里。
刘昌的效率很高,傍晚时分,就将陆贺乃至陆家的详细折子呈上。
“陆九渊,陆九龄!”
当看到陆贺膝下儿子的姓名,韩桢终于想起来了。
未来新学开创者他爹,难怪先前会觉得耳熟。
陆九渊的名气比不上王阳明,是因为他是开创者,还处在摸索阶段,因此理论体系不完善。
而王阳明是集心学之大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好比朱熹,是站在周敦颐、张载和程颐等大贤的肩膀之上,集理学之大成。
世人皆知孔子,可又有几人知晓孔子的四位老师呢?
陆家可不止出了一个陆九渊,几兄弟皆是才俊,一人顿悟,可能是机缘巧合,几兄弟人人如龙,那就是家学渊源了,离不开陆贺的悉心教导。
由此可见,陆贺其人的才学。
又翻看了一阵后,韩桢发现陆家已经百余年无人入仕,基本上都在家闷头专研学问,比之谢家还要纯粹几分。
“不错。”
放下折子,韩桢满意地点点头。
见官家心情不错,刘昌打趣道:“陛下打算赏赐他甚么官儿?”
他服侍韩桢已有一年半了,知晓官家平日里性子随和,没甚苛责的规矩。
韩桢摆摆手:“不急,先放一放,太容易得来的,通常不会珍惜。”
况且,他不会因为一番问策,就授予对方高官厚禄,会先给个不大不小的实缺,试试对方的成色。
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才实学,当几个月官儿就清楚了。
韩桢吩咐道:“传岳飞觐见。”
“是。”
刘昌应道。
……
当岳飞再度来到行宫的时候,韩桢正在用晚膳。
“见过陛下。”
岳飞躬身见礼。
“鹏举来了。”
韩桢顿住筷子,问道:“可用过晚饭了?”
岳飞摇摇头:“不曾。”
韩桢招呼道:“正好坐下一起吃。”
闻言,岳飞也不矫情,告了声谢后,便坐了下来。
韩桢是马上皇帝,打仗之时与将士们爬冰卧雪,共吃一锅粥,岳飞早就习惯了,不像其他皇帝那般有一种疏远感。
韩桢异于常人的气力,副作用就是胃口很大,所以平时吃饭都是用的大碗,用小碗太麻烦。
而岳飞亦是天生巨力,君臣两人捧着大碗,默默吃着饭。
不多时,一桌饭菜被扫了个精光。
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韩桢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问道:“徐州军的将士们士气如何?”
“尚可。”
岳飞如实道:“不少士兵染上了疹子,不过在军医的医治下渐渐好转,思乡之心在所难免,好在时日尚短,军心可用。”
韩桢点点头,说道:“徐州军暂且动不得,需防备福建的方七佛,朕明日去军营慰问犒赏一番,安抚军心。”
岳飞笑道:“陛下亲自慰问犒赏,军心可定。”
韩桢又问:“朕命你征召两广、福建当地百姓,组建远征军一事,办的如何了?”
闻言,岳飞面露难色道:“目前只征召了一千余人,方七佛切断了福建与江南西路、两浙路等地官道,而两广那边,汉儿本就稀少,集中在广州,余者皆为土人,不与汉儿交流,无从招募。”
这一千余人,还是方七佛称王之前招募的。
韩桢吩咐道:“远征军之事暂且停下,待拿下福建与两广后,再行招募。”
“陛下打算对福建用兵了?”
岳飞双眼一亮。
他性格沉稳,然而内心与刘一样,都渴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对于汉唐,文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但身为武人,无一不向往汉唐之雄风。
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汉土。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是独属于男人的浪漫。
“不错。”
韩桢点点头。
福建和两广拥有泉州、广州两大港口,不握在手中,海贸就会受制于人。
况且,方七佛手握鸦片,需尽快铲除。
韩桢沉声道:“待拿下襄阳后,朕会命匡子新率水师赶往泉州港,此战以水师为主,你率徐州军为辅,前后夹击。”
“末将领命。”
岳飞高声应道。
韩桢拍了拍他的肩膀:“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岳飞心头感动,语气坚定道:“末将定不负君恩。”
正事谈完,韩桢与岳飞闲聊起来,促进君臣感情。
“对了,听闻你妻子找到了,而今如何了?”
当时韩桢北上伐金时,岳飞途径汤阴老家,得知发妻刘氏跟人跑了。
结果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刘氏找的那个男人,兜兜转转,如今竟是刘麾下军中一匠人。
这事闹的让刘很是尴尬,赶忙写信,将此事告知岳飞。
岳飞苦笑一声:“我常年在外戍边,她一人既要照顾老母,又要拉扯孩子,在家过得凄苦,终究是我对不起她,许了她五百贯钱,让她好好过日子。”
“这事儿办的敞亮。”
韩桢夸赞一句,旋即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平定福建与岭南,朕亲自为你做媒。”
岳飞婉拒道:“陛下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我如今没有续弦的心思,往后再说罢。”
“也好。”
韩桢也不再多言。
又聊了一阵家常,岳飞起身告辞。
他前脚刚走,刘昌便来禀报道:“陛下,陶镇抚求见。”
“宣。”
韩桢吩咐一声。
下一刻,陶郢迈步走进大厅:“微臣见过陛下。”
随着密谍司规模扩大,陶郢的官职也一路水涨船高,如今任职密谍司镇抚使,负责整个南方情报工作。
“坐。”
韩桢招呼一声,待他落座后,问道:“何事觐见?”
陶郢正色道:“启禀陛下,关于南剑州改道为药之事,已有两名密探成功了混入,不过种植园戒备森严,有进无出,因此情报传递极为困难。”
“此事不急。”
韩桢已经知晓了方七佛的底牌,对于种植园之事,也就没那么上心。
略微迟疑了一下,陶郢继续禀报道:“此外,泉州两名探子失联,疑似反叛,加入摩尼教,好在密谍司是单向联系,无法牵连到其他探子。”
闻言,韩桢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吩咐道:“往后加紧对密谍司探子的思想教育工作,底层探子反叛倒也罢了,若是总旗、百户,甚至千户反叛,那就麻烦了。”
不得不说,这帮邪教洗脑能力确实强悍,连密谍司的探子都能洗脑策反。
“微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陶郢俯身跪地,面色惶恐。
韩桢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他,间谍密探专业化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包括小虫在内,都在一步步摸索。
“起来罢。”
韩桢右手虚抬,口中问道:“张俊如今在建州浦城?”
重新站起身的陶郢赶忙答道:“是,驻扎在迁阳镇,麾下八千宋军。”
韩桢吩咐道:“朕交予你一项差事,尽快让建州的探子联系上张俊,告诉他,方七佛给他的,朕同样能给,包括让他飘飘欲仙之物。”
“微臣领命!”
陶郢高声应道。
韩桢摆摆手:“去罢。”
……
浦城。
迁阳镇距离龙泉并不远,不过区区百里,但却相隔十数座大山,密林丛生,山路蜿蜒崎岖,又经蛟水肆掠,已彻底断绝。
如今,想要从龙泉入建州,只能翻山越岭。
在迁阳镇西边三十里,就是潘家山银场。
福建多山少地,但银矿却不少,至今还在开采的银矿有二十七处,每年产银六万九千余两,占全国银矿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事实上,北宋这些年一直在闹钱荒。
每年白银产量拢共不过才二十几万,却要给辽国上贡岁币十万两,西夏五万两。
外加番邦来朝贡的回赐,基本上就不剩多少了。
银不够用,导致富人对铜钱的需求就更大,每家每户囤积大量的铜钱。
富人手中铜钱多,百姓手里的自然也就变少了,因此许多偏远县镇,只能用古老的以物易物做交易。
交子怎么来的?
不就是蜀中商人被钱荒逼得没法子了,整出来的信用货币嘛。
同理,韩桢发行青钱,主要也是为了缓解钱荒。
烈日当空。
即便入了秋,福建的天气也不见凉爽。
正午阳光晒在身上,火辣辣的刺痛。
照例巡视了一番军营后,张俊架马回到镇子上,身后形影不离的跟着一名白衣教徒。
尽管用极乐丹控制了他们,可方七佛依旧不放心,安排了数名摩尼教核心教徒充当监军。
这些监军除了掌控军队,监视张俊之外,还负责在军中传教。
此外,除开有战事,否则张俊不得住在军营里。
这与赵宋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策略一致。
进了镇子,感受着嘴里的干渴,他架马朝着镇中唯一一间脚店行去。
掌柜立马迎上来:“张将军,快请。”
“老规矩。”
丢下这句话,张俊迈步上了二楼。
那摩尼教教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张俊并不习惯有个跟屁虫,成天盯着自己,可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好在方七佛待他们还算礼遇,赏赐了大量金银珠宝以及美女。
刚坐下没多久,跑堂伙计便端着托盘迈步走来。
来到桌前,伙计先是取下一碗碎冰鱼,正要取酒时,手中拖盘忽然一斜,酒壶跌落,果酒洒在了张俊身上。
伙计顿时慌了,赶忙取下搭在肩头的毛巾擦拭,口中连连道歉:“张将军对不住,对不住。”
“瞎了你的狗眼!”
张俊可不是好脾气,他性子桀骜跋扈,加之炎热的天气让他心头烦躁,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被扇了一耳光,伙计也不恼,低声下气地说道:“对不住,是小的没长眼,张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小的这就重新上一壶。”
张俊本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准备好好教训一番这不长眼的狗才。
就在这时,他只觉袖口微微一沉,似有纸团落了进去。
同时,那伙计迅速朝他眨了眨眼。
咯噔!
张俊心头一惊,瞄了眼监视自己的教徒,见对方并无察觉,不由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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