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国虽大,好战必亡第115章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全忠曾住骨力裴罗并没有玩出什么幺蛾子,得知他的使者被唐军主帅方有德杀死后,他立刻准备好了九千五百匹骏马,派出使者前来唐军大营请罪!
足足是方有德所提要求的十倍!
至于跟大唐翻脸,骨力裴罗完全没想过。试探归试探,真要翻脸的话,需要付出极大利益,而且未必能讨到好。
大唐通过灭突厥,已经造出了“大势”,会盟便是大势所趋,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大唐非常机敏的抓住了这个机会,趁着草原势力还未形成新霸主之前,抢先会盟。
这其中的眼光与手段,不可小觑!
方有德的魄力,是骨力裴罗没有料到的,正因为如此,骨力裴罗才感觉大唐的决心很大,准备也很充分,自己必须要认真对待,不能再耍小聪明了。
回纥人决定认怂,向大唐传递了愿意会盟之意。
然而方有德的表现,再次出乎骨力裴罗意料。
唐军只是接收了事先开出条件所说的九百五十匹马,至于骨力裴罗因为各种原因而“十倍奉还”的多余,则一匹也没有要,全部退还给了回纥这边。
这个消息传到九姓铁勒其他部落当中,所有人都对方有德办事的公道与信义推崇备至。
就连尚未表态要参加会盟的葛逻禄等部,立刻派使者前来唐军大营,表示自己愿意参加会盟。
只要大唐皇帝亲临,则他们的酋长一定会到灵州捧场。
方有德十分亲切的接待了葛逻禄的使者,并向他们保证:所谓会盟,便是冲着草原的长治久安而来。他日若是有人不守规矩,背叛盟誓,那么大唐一定会帮他们讨回公道。
葛逻禄与回纥的关系向来都是九姓铁勒当中最差的,而现在回纥强盛,隐隐有在突厥之后一统北方的趋势。
所以方有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就差没直接说“回纥打你的话,你直接找大唐给你撑腰便好”。
当然了,三姓家奴葛逻禄也不是什么好鸟,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不过话说回来,外交上的事情不就是这样的么。拉拢一个二五仔去收拾另外一个二五仔,这才是政治的常态啊!
现在方有德犯难的并不是这些杂事,而是大营附近的阙特勤碑要怎么处置。
阙特勤与毗伽可汗为兄弟,碑正面及左右侧刻突厥文,背面为中国唐代玄宗皇帝亲书的汉文,汉文内容为唐玄宗悼念已故突厥可汗阙特勤的悼文。
这座石碑的诡异之处在于:背面是基哥所书文字,内容表达了强调双方自玄宗朝确定父子关系后,呈现了新的和平稳定,基哥在碑文结尾以诗为颂:“沙塞之国,丁零之乡,雄武郁起,于尔先王,尔君克长,载赫殊方,尔道克顺,谋亲我唐,孰谓若人,网保延长,高碑山立,垂裕无疆。“
明显的亲善之意,浩浩荡荡的大国之风。
但突厥文刻着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了,里面大量文字都叙述着对大唐及汉人的怨毒诅咒和刻骨仇恨。
大唐礼部多的是人才,自然不可能看不懂突厥人到底写了什么。然而基哥还是把字题上去了,究竟是什么心思,其实也不难揣度。
活人对于死人,或者对于将死之人,总是会有几分包容心的。既然别人都要死了,难道还不许他们骂两句?
或许在基哥看来,后突厥汗国周边强敌环伺,哪怕没有大唐,它也是长久不了的。
突厥人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如果基哥不题字,那么方有德会命人将这块石碑带回长安,让专人将突厥文翻译成汉文,以供长安百姓“瞻仰”一番。
可是基哥既然题字了,那就不能随意处置了,随意处置便是对圣人不敬,后果很严重。
“军司马,这座石碑,你以为要如何处置才好?”
阙特勤碑前,方有德对担任行军司马的颜杲卿询问道。
“突厥人心怀怨恨,这不正好衬托我大唐才是正义的一方么?节帅不必去理会这碑文便是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非功过,让后人去评说吧。”
颜杲卿叉手行礼说道。
“如此也好。”
方有德点点头,又补了一句道:“那就在石碑正面最上方加一句:背大唐誓约者,虽远必诛!”
有这必要?
颜杲卿一脸懵逼,随即还是点点头,他也不是反对这么做,只是觉得完全没必要而已。
“节帅,大军出河套已经数月,如今后突厥汗国已灭,是否应该班师回驻地了?
幽州边镇精锐全都出塞,万一契丹人不讲信义偷袭幽州,要如何处置呢?”
颜杲卿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这次歼灭突厥人的行动中,契丹人也是在一旁敲了边鼓的。唐军在前面打,他们就在后面抢,可谓是捞够本了。
等这些吃得脑满肠肥的契丹人回去,心态膨胀南下幽州是必然。
“你说得很有道理,去把仆固怀恩叫来,我要对他面授机宜。”
方有德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说道,很显然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
不一会,仆固怀恩被颜杲卿带到了阙特勤碑前,周围的亲兵与僚佐都被方有德屏退。
仆固怀恩自幼从军,久经战阵,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很显老。脸上的皮肤呈现风吹日晒后的红黑,若是不穿盔甲,跟放牧的老牧民别无二致。
“方节帅有何吩咐?”
仆固怀恩是直肠子,一见面便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带兵去办一下,本节帅不好出手。”
一直背对着仆固怀恩的方有德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说道。
“有什么事情,节帅吩咐便是,末将一定办妥。”
仆固怀恩心中一紧,面上缺是不动声色的抱拳行礼问道。
“如今契丹人正在返回幽州以北,携带了很多从突厥人那边抢来的金银财帛。
本节帅需要你打着回纥人的旗号,去偷袭返回幽州的契丹人。抢来的金银财帛,你部直接分了便是,不必报备。
记得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做得手段干净一点,不要让本节帅失望。
这也是圣人的意思。”
方有德伸出手指,对着天指了指,意味深长的说道。
听到这话,本来还跃跃欲试的仆固怀恩,忽然有些犹疑了。
他这才明白,想获得别人的信任,顺风仗的时候出来赶场子,恐怕分量还不太够!
只有将把柄交给对方,才能获得绝对的信任!
这个活接还是不接,是个大问题。
接了,自然就上了大唐的船,成为大唐所承认的“城旁”部落。有了这根粗大腿,立足于草原不在话下。
但契丹人不好惹,偷袭也有风险。事情败露后,大唐很可能翻脸说并非自己指使,都是仆固部看契丹人的财帛眼红才动手劫掠的!
这件事可谓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那么不接这差事会怎样呢?
不接的话,方有德固然短时间内不可能把仆固部怎么样,但长远看,仆固部在草原上就很难立足了。大唐皇帝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会心存芥蒂,找机会给仆固部穿小鞋。
看似可以拒绝,实则选无可选。
脑子转得很快,仆固怀恩抱拳行礼道:“这件事就交给末将处理了!”
“好,你去吧,一定要办得隐秘,干净利落。
事成之后,本节帅会为你向圣人请功。无论是你还是仆固部,朝廷都不会吝啬。当然了,这件事不会对外透露。”
方有德一脸殷切期盼,抛出了杀手锏,把饼画得大大的。
等仆固怀恩领命而去,方有德这才松了口气,脸色并非在别人面前那样欣喜而自信。
这些草原民族,他们建立的政权,通常都是上限很低,存在的时间也不长,里面的领袖更是如走马灯一般的换,让人应接不暇。
但是,这种部落制度的结构,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堪比野草。
北方是突厥人的时候,大唐就在这里。
如今北方是铁勒诸部的天下,大唐还在这里。
只不过,草原依旧是草原人的草原,而并非是大唐的草原。
大唐只不过是采用羁縻制度,暂时稳住这一块而已。
草原的混乱与桀骜不驯是常态,相安无事才是需要强力人为干预。
就算大唐圣人来灵州与草原铁勒诸部会盟,又能如何呢,又能安稳多少年呢?
草原人是杀不完的!
“罢了,只要没有安禄山,后面就没我操心的事情了。”
方有德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的说道。
……
长安已经下起了大雪,住在平康坊的李林甫,正在书房里改《唐六典》的稿子。
前任编撰张九龄等人,写得实在是太概括,除了专业人士外,其他人根本看不懂。
李林甫做的事情,并不是扩大官职的记录范围,绝大部分的“流外官”,都没有被记录在《唐六典》里面。
不过李林甫也不是没有建树,他的主要工作,便是给《唐六典》加注释。
这个工作量还真不小,因为所谓“注释”,就是告诉查阅典籍的人,某一个官职,它的来历如何,要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权责等等。其实这才是《唐六典》的精髓所在。
很繁琐的工作,因为注释的工作量,起码是原文的三倍以上!
“唉,方有德若是入朝为相,我便没有立锥之地了啊。”
李林甫放下笔,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句。
方有德这两年如彗星一般窜起,可谓是从龙旧臣里面起来得最晚,爬得又最快的人,堪称是厚积薄发!
之前,李林甫也没把方有德当回事,因为对方的成就,多半都是军事上的。
而现在,李林甫在方有德身上,看到了张说的影子。
灵州会盟这件事,由方有德一手促成,李隆基到时候直接去摘桃子。这件事,李林甫没法忍了。
方有德太懂得基哥的心思,让李林甫都有些害怕!
如今灵州会盟已成定局,礼部官员都在准备了。没有意外的话,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唐天子李隆基便会领着部分朝臣前往灵州主持会盟。
这是自开元以来未有的荣耀时刻,李林甫很清楚,基哥除了女人以外,现在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李隆基现在就是喜欢有人对他歌功颂德。
朝臣们的奉承话他已经听腻了,现在他想听听草原上的铁勒诸部来吹嘘大唐的文治武功!
这一招要怎么破?
无解!
李林甫知道,现在的方有德圣眷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处于“无敌”的状态。他不入朝,什么都好说。只要入朝,那肯定会影响自己的权势,要怎么破?
“只能徐徐图之了。”
李林甫叹了口气,对时局有一种无力感。
无论使用什么硬币套路,其实最后都绕不过李隆基这一环。
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没有任何作用,最后都要看皇帝是怎么想的。
皇帝说不行,那就是不行,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做基哥喜欢的事,不做基哥厌烦的事,顺着基哥的意思办事,就是在宰相的位置上待着的不二法门。
“不如以退为进好了。”
李林甫忽然想到了一个妙招。
……
“这就是小城啊?”
看着眼前由沙土垒起来的城池,方重勇感觉它确实挺小的。
虽然城墙高得离谱。
这座城目测一公里长,宽连一公里都不到,四四方方的,坐落在一条河边,叫它“小城”名副其实。
沙州敦煌县有两座城,离得非常近,在河两岸,堪称是双子城。
小的那个就叫“小城”,不是形容它小,而是它就叫这个名字。沙州府衙、本地大户都在这里。
公文里面说让方重勇去“小城”报到,又说他不用在小城办公,实际上是说得明明白白,根本不是类似“小镇”一类的泛指。
河对岸,还有一座城墙低矮的大城,叫“罗城”。是由本地繁荣的贸易集市慢慢发展起来的,城池很大,住着的都是本地居民和西域商贾。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身份背景各异。
沙州本地汉人,吐谷浑遗民,各族胡商,长安来的良家子甚至是吐蕃僧侣都有。
最关键的是,那里是豆卢军的驻地。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方重勇一行人面前:他们应该先去府衙“报到”呢,还是先回故乡家宅看看?
“郎君,我们家在罗城,并不在小城内。现在宅子归豆卢军掌控,想要拿回宅子,还要去一趟豆卢军。”
方大福凑过来小声问道。
河西乃至西域,土地所有制虽然还是老规矩,但城内的宅院,很多却是“公家地”,由地方官府统一分配的。特别是敦煌这边,故意将本地大户与普通居民隔开,便是如此。
大户土地宅院代代相传,普通居民人走茶凉,房屋会被收回再重新分配。这里的人口流动频率极高,那种在此居住几十年没有挪地方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先回家看看吧。”
方重勇面无表情说道。
一路颠簸,他真想早点回去。
不必担心那里有没有其他人居住,如果连方节帅的故居都有外人居住,那豆卢军的人也太没眼色了,活生生把香火情浓厚的大佬往死里得罪。就算以前有,方有德崛起后恐怕屋子也会空出来。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穿过一言难尽的复杂“商业街”,来到罗城南面的一处普通民居前。方大福指着上了锁的院门说道:“就是这里了。”
方重勇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没有青砖乌瓦,只有夯土的院墙,周围连棵树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他忍不住感慨道:“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全忠曾住。”
渣爹以前混得那是真惨啊!
“你们几个,做什么的?为何在方节帅故居外停留不去?”
远处两个刚刚开始巡夜的士卒指着方重勇一行人问道,语气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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