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之中,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对话。
余音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背上背着那具古琴,看样子像是要远行。
忽然,余音躬着身子向自己的老师述说着什么,似乎在道别,又像在请求,到了最后他竟然欲屈膝下跪。
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他扶起,而后摇了摇头。
“老师,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余音手中攥着一封信纸,递于自己老师,欲让他亲自过目一遍。可先生却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睛瞟都没有瞟那封信一眼。
“老师!求您看一眼吧!”
见先生依旧无动于衷,余音有些着急,索性将信纸打开,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可念到一半的时候,先生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念了。
“老师,芸月阁、魏宫、草堂!各方都异动,而且有明显的迹象都是冲着您来的!甚至...甚至长安城内都...”
“呵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先生笑呵呵地回答着,声音却异常的平和,与余音的急迫与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光是您,恐怕小师弟、小师侄他们,也需要多加小心啊!”
“呵呵,不慌......不慌…...”
“老师!求您了!”余音真诚地、恳切地说道,几欲再次跪下去。
‘求’字一出,先生的神情微微变化,方才眼中慈爱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郑重。
“余音呐,你要记住,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人,‘求’这一个字不能轻易地说出口,哪怕是面对为师。”
先生转过身,面对着一脸焦急的弟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余音,你血脉特殊、身份高贵,所以将来需要承载的东西也比常人要多许多。”
“弟子......受教了!”
虽然心急如焚,但面对老师的谆谆教诲,余音依旧表现得十分的谦逊。稍稍平复心境,余音再次开口道:“老师,若他们全都联合起来对付您,那…...”
“那便让他们来吧。”先生淡淡地说道。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饱含着多少内容?面对天下各路强者、各方诸侯、各种鬼神,不过是‘让他们来’这几个字……这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一种藐视天下的傲气、一种俯视蝼蚁的不屑,甚至又有一种视死如归慷慨。
余音微微一怔,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一般,道:“老师,弟子要回去了。”
先生微微一笑,道:“回去吧……”
“弟子不是回山上的四合院......”
余音生怕先生会错意,再一次地解释道,可先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余音忽然鼻子一酸,他颤声说道:“弟子求…...弟子请您务必保重好自己!”
先生点点头,随后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子,道:“路上小心,为师就不送你了”
余音眼眶微红,为了不失态他急忙转身走出陋室,不愿意老师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站在屋外,余音迟迟不肯离去,一番挣扎之下,他最终选择转身跪下,面对这屋门微掩着的陋室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提着古琴,向山下走去......
……
……
寝宫中传来阵阵咳嗽声,陈进爵将药碗恭敬地呈于唐帝面前,可唐帝却一挥手示意小太监将药端开。
“主子!您快把这药喝了吧,求您了!”
陈进爵有些着急,这药熬好了又冷、冷了又熬,反反复复好几次了,可唐帝却依然没有将它喝下的意思。
“下去吧...咳...咳...”唐帝难以自抑地咳嗽着,他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这药......”
“传话下去...告诉太医院...咳咳...从今日起...朕不再喝药了...咳咳...”
“可...可...”
陈进爵不敢忤逆,只是他眼见唐帝的身子日渐衰弱,每日向王延庆汇报唐帝近况时,他心中总是有着一种不忍。
“退下吧...咳咳...”
“是……”
陈进爵端着药退了下去,此时偌大的寝宫中仅剩下唐帝一人,显得极为空荡、极为孤单。
唐帝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走到窗边,他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躯,努力地挺了挺胸,不甘地看向远方的乌云。
秋天总是莫名的令人感到悲伤,否则又怎会有‘万里悲秋’这一说词?
来吧,都来吧,在朕去见小英之前,将这江山安安稳稳地传到她儿子手上,这样朕也有脸面去见她,也有颜面去见天上的列祖列宗了......
那小岚和朕的女儿呢?唉...如果到了上面,有机会朕再亲自向她说声‘对不起’吧......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风吹过,落木萧萧而下,唐帝不自觉的抖了抖身子,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孤家寡人’一词。
可就是这最后一段路,他仍要无比坚强地强撑下去……
……
……
姜府中,姜白正站在姜太公面前,接受着姜家真正家主的训话。
“近日让咱的人稳些、低调些,生意上的事能不伤和气就不伤和气,吃些亏不要紧。”姜老太公坐在上座,他神情严肃,目光深邃,双手合拢撑在拐杖上。
“是!”
姜白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站在侧面,此时哪有外人面前长安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朝廷中那些和咱有交道的官员,暂时都不要来往,静观其变。”
“是。”
“哦,对了!找个时间你去见见左公明,旁敲侧击地告诫他近日不要锋芒太露,记住!要以朋友的身份!千万别……别碰着他的逆鳞。”
“是。”
“对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与左公明的关系!”
“孩儿知晓。”
“另外,告诉牙牙,叫她最近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少出去。”
“牙牙?小孩之间的玩耍...不打紧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啊,不能懈怠。”想起这个聪明伶俐但有顽皮至极的孙女儿,姜老太公忽然感到些些不忍。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随后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喊牙牙到我这儿来吧,你可能叫不动她,我亲自来劝她。”
“是...是...”
“这些事快去办吧。”
姜老太公撑着拐杖站起来,姜白赶忙扶着老父亲。老太公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还没老得站不起身”
姜白一点头,连忙退了出去。
姜老太公拄着拐杖,转身抬头看着头顶那块‘商道有志’的大匾,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安...要变天啦...”
……
……
大将军府中,常之山正看着沙盘,旁边的桌上整齐地堆放着一堆书。这堆书垒了起来,摆放得极为整齐,边角与书案的棱角完美地贴合在一起,仿佛都在一个竖面。而旁边的毛笔都有序的躺在笔架上,所有的笔杆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样,丝毫不差。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而后管家试探的声音随之而来——
“将军!”
常之山从沙盘的排兵布阵中回过神来,他推演阵法时向来不喜别人打搅,这一点全府上下皆知,何况老管家?能在此时敲门,想来他定然有重要之事禀报。
常之山将手中的小旗子轻轻地放在沙盘角落上,随后喊道——
“进来吧!”
得到应允,管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快步走到常之山面前,凑上身子用手遮住嘴,附在常之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常之山原本一脸淡定,可当他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将头转向管家,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
老管家无奈地说道:“回将军话,千真万确,都已经五个月了。小人还……还特意派人前去打探……”
得到确认后,常之山一反常态地有些气急,他自言自语地碎碎道:“五个月!?这臭小子,也不和我通个气!”
见常之山一改往日的沉稳,老管家只是暗暗替少将军捏了把汗。他是府上老人,常家几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他只想让常之山消消气,也好让少将军少受些责罚。
想到这里,老管家劝道:“将军,少将军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说不定……”
常之山眉头紧锁,看着一脸憨厚的老管家,他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下去吧。”
“是。”
管家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并将门关上。
见管家退出后,常之山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回到沙盘处,重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小旗子,再一次审视起沙盘中代表着山川草木、敌我势力的不同标志,试图以此忘记刚刚知道的那件事。可此次任他如何集中精力,方才管家口中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五个月......五个月......五个月......’
常之山越想越烦,随后他将小旗子往沙盘上一扔,索性不再继续刚才推演。
“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倒学会了这个……”
常之山自嘲地一笑。随后,他又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这事儿似乎倒也不算坏事?常家三代单传,到了小天这儿也算有了后,既然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那就要尽快地将人家明媒正娶地娶进家门,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想到此处,一向不苟言笑的常之山竟笑了起来。
自己这就要当爷爷了?这事儿......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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