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虽然是一排排的厂房,但热闹程度堪比一个镇。
匠人们光着膀子在山谷里走来走去,似乎每个人都很忙碌。
但陈堪敏锐的发现,这些匠饶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笑容,并且从陈堪进入山谷直到现在,他没有看见一个年轻人。
陈堪猜测,山谷里的匠人们,平均年龄很可能都在四十岁以上。
而那些匠人们,在看见山谷里多出来一队陌生人,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的脸色麻木,让陈堪的心情很是不解。
这就不像是一群人,更像是一群工具。
看着场中忙碌的匠人,陈堪若有所思。
“大人,可要暂时先歇歇脚?”
李适脸上带着的笑容。
要知道宝钞提举司只是一个衙门,又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日里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便是皇宫派来运送宝钞的宦官。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侯爷,还是陛下的女婿,那简直跟吉祥物一样。
陈堪微微颔首:“也好,本侯初来乍到,一切便由李大人安排吧。”
应了一声,陈堪便跟着李适来到一排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木头房子前面。
“侯爷,请!”
李适的脸上有点尴尬,这排木头房子已经是这里最好的房屋了。
但房屋之中仍旧简陋得过分。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侯爷待不待得惯?
“侯爷,这边请。”
李适推开木门,将陈堪引进房间里坐下,随后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张三等一干亲卫。
“他们在外面站着就校”
陈堪看出来李适的窘迫,适时的开口替他解围。
“侯爷,咱们宝钞司条件艰苦,怠慢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李适唯一能拿的出来招待陈堪的东西,也就只有一柄茶叶了,这还是当初陛下登基时,见他在宝钞司干得还算敬业赏赐给他的。
为陈堪沏上一杯茶水,李适便沉默下来。
两人之间身份上的鸿沟,让李适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好茶。”
照例夸赞了一句,陈堪便也不再话。
歇息了一会儿,陈堪问道:“李大人,这宝钞司就你一个官员吗?”
李适一愣,随后摇头:“钞纸局的刘大人和印钞局的王大人现在在忙,闲散的官员只有下官一个,另外宝钞司还有笔吏若干,但他们现在都在忙碌。”
陈堪一愣,随后心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宝钞司这么大的衙门,就配了这么几个官员?”
“不瞒大人,宝钞司确实就这么几个官员,并且,现在的匠人越来越少了,忙起来的时候,官员也需要上去帮忙。”
李适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话中的意思却是让陈堪更加莫名其妙。
宝钞司,这可是国企诶,还是富得流油的那种。
结果,竟然沦落到无人可用的境地?
这是什么情况?
这要放在后世,像这样的国企,那可是无数人挤破头皮都想钻进来占个位置的地方。
怎么到了大明,就变得这么诡异呢?
连官员都要亲自到一线干活?
这不是扯淡吗?
看见陈堪眼中的狐疑之色,李适苦笑道:“侯爷,下官,下官...唉!”
李适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陈堪若有所思的问道:“方便带本侯参观一下钞纸局和印钞局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侯爷请随下官来。”
二人起身走出房间,就见张三带着一干亲卫百无聊赖的在各个建筑之间蹿来蹿去,脸上还带着嫌弃的表情,时不时的吐槽两句。
见陈堪和李适终于出来了,张三凑到陈堪面前,吐槽道:“大人,这些人好没礼貌。”
“哦?”
“怎么?”
陈堪脚步一顿,就听见张三不满道:“属下和他们话,他们竟然都不答应的。”
陈堪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走吧。”
从进入宝钞司开始,陈堪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但现在看来,整个宝钞司怪异的地方不是一星半点啊。
至少陈堪在京师时,没听过哪个衙门的主官还需要亲自奔赴一线去干活的。
连主官都去干活了,那在这个衙门的规划谁来做吗,发展谁来思考,力量怎么壮大?
在一个全民都想着往上爬的时代里,一个摆烂的宝钞司衙门是如此显眼。
这明显很不对劲。
另外,这衙门里的壮年人和青年人去哪里了?
一切的一切,都让陈堪心里有一股很不妙的感觉。
但现在陈堪只能暂时先将疑惑埋在心里。
他决定,看了再!
“侯爷,此处便是钞纸局所在,制作宝钞的纸张与寻常纸张不同,钞纸局如何制作宝钞用纸的流程,对外都是全程保密的。”
李适将陈堪带进一处厂房,刚刚进门,陈堪便被厂房之中传出的酸味和臭味刺激得咳嗽了几声。
“咳咳,怎么会这么难受?”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明的雾气,竟然刺激得陈堪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用了好大一会儿,才逐渐的适应了这种感觉。
但一旁的李适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他仿佛没有看见陈堪的窘境一般,径直走到一个大水池边上开始为陈堪介绍起来。
“大人,此处是石灰池,乃是浸泡各种原材料的地方。”
陈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池子里泡着各种各样的树皮和竹篾,而弥漫在整个厂房之中的味道和那股辣眼睛的感觉分明就是来自这个水池。
陈堪还看见,正有许多匠人从一边将新鲜的原材料丢进池子里,而池子的另一边,也有许多匠人将已经浸泡好的树皮捞起来放到另外一个池子里浆洗。
“大人,此处是破碎池......”
“此处是沥干池......”
“此处是......”
“......”
李适用最简短的话将整个造纸的流程给陈堪介绍了一遍。
造纸的流程,陈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原始,实在是太原始了。
陈堪在后世去参观过的那些没有资质的黑作坊都比大明的宝钞司专业。
陈堪从来没想过,宝钞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制造出来的。
他们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净水系统都没有创造出来。
参观完整个造纸的流程,陈堪也看明白了他们所谓的特制纸张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无非就是在剥离各种纤维的时候,只采用最为纤细的部分。
陈堪指着剩下一堆粗糙的纤维问道:“这些原料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
李适顺着陈堪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傲然道:“自然是送去十八坊造纸,侯爷别看这些只是钞纸局用了不要的材料,但送去十八坊做出来的纸张,依旧远超寻常民间作坊造出来的纸张。”
陈堪点点头,他相信李适的是实话。
这些原材料本身就是上好的造纸材料。
两人顺着原浆池走过去,但令人惊异的是,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匠人上前朝陈堪和李适上一句话。
哪怕李适穿着官服。
匠人们纯粹将陈堪和李适当成了空气。
其中缘由,李适没有解释,但陈堪也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有话的时间。
来来往往的人影带着各种酸味臭味穿梭在陈堪和李适面前。陈堪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明悟。
或许,这个场面,正是李适想要陈堪看见的。
来到原浆池,陈堪随手一捞,手上便多出一层白中泛黄纸浆。
这些原浆,只需摊薄,晾干,便成了制作宝钞的钞纸。
这样的纸,在大明已经属于最高的工艺水平了,但在陈堪眼里,依旧还是太粗糙了。
难怪宝钞那么容易仿制。
摇了摇头,陈堪没有多,而是跟李适出了钞纸局朝印钞局走去。
印钞局的环境就要比纸钞局好得太多了,至少没有那种原材料发酵之后的酸臭味。
首先钻进陈堪鼻腔之中的,是一种很香的油墨味道。
李适将陈堪引到一处存放墨水的墨池前面,介绍道:“侯爷,此墨便是宝钞防伪的关键,这是咱们宝钞司特制的墨水,其中蕴含的墨香哪怕是过去三年五载,依旧不会散去......”
陈堪凑近闻了一下,刚进门时闻到的那股香味的源头确实是这个墨池。
但陈堪并没有做出什么评价。
无非就是在墨水之中融入了一些特制的香料而已。
真要论工艺水平,陈堪提纯蒸馏做出来的香水都比制作这个墨水的工艺要高。
至于印刷宝钞,那就更没有技术含量了。
采用的是雕版印刷,提前雕刻出图案与面值,面值分为一贯,伍百文,叁百文,贰百文,壹佰文。
刷上墨水,一大张纸盖上去,印完之后又用铡刀裁剪。
参观完钞纸的制作和宝钞的印刷,整个制作宝钞的过程陈堪用四个字就能形容:粗糙滥制!
工艺水平甚至还不如在后世旅馆门口经常能捡到的卡片。
也难怪宝钞贬值会如此之快。
毫不夸张的,看完了一遍制作宝钞的过程,陈堪很容易便能将宝钞仿制出来。
并且绝对比朝廷制作出来的宝钞更加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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