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首朝(2)

  “陛下息怒!臣知错了!”

  谢方叔惊惧之余,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赵竑看着跪在大殿上的谢方叔,冷厉的目光从一众大臣的身上扫过。

  “将谢方叔逐出庙堂,贬为庶民,登注在册,永不录用!”

  看到赵竑阴冷的目光扫向自己,谢方叔心头一凛,腿一软,赶紧跪下。

  “陛下息怒!恕臣无罪!臣知错了!”

  皇帝不吃这一套,今天是撞在实墙上了。

  “拖下去!朕不想看到此人!”

  赵竑眉头一皱,禁军上前,将惶恐无主的谢方叔拖了出去。

  “陛下今日之言行,恐被史官载之史册,将为万世讥笑。请陛下三思!”

  谢方叔被逐,陈端常面红耳赤,大声喊了起来。

  “陈端常,你是在拿史官威胁朕吗?朕为大宋万世基业,岂在乎天下人非议!”

  赵竑怒火攻心,指着陈端常,话语毫不留情。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弹劾百官,谏言天子,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看看你今日在大殿上干的事情,你除了要让君王难堪,简直是一无是处!”

  早就知道这些言官无所畏惧,捕风捉影,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够横。

  赵竑的话毫不留情,让跪着的陈端常直起腰来,满脸的傲气。

  “陛下,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谏言陛下,乃是臣的职责。既然陛下认为臣一无是处,臣请辞去御史中丞一职。请陛下准允!”

  满殿官员都是骇然,真德秀赶紧上奏。

  “陛下,陈中丞立朝高节,刚烈正直,为社稷之臣,陛下三思。”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陈中丞乃我朝良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又是胡榘、宣缯等官员一起上奏,异口同声。

  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恐怕会寒了朝臣之心。

  “众卿,先听朕一言。”

  赵竑看了看众臣,面色又变的平静。

  搅屎棍们又臭又长,既然刚猛不能奏效,怀柔或许更为有效。

  “诸位卿家,你们知道,朕为何要佩戴这一把“宋王剑”上朝吗?”

  赵竑的话轻描淡写,殿中饱读诗书的大臣们,立刻有人明白了几分。

  “陛下莫非是想效仿秦王励精图治,中兴大宋?”

  兵部尚书宣缯迫不及待,赶紧接上话题。

  “宣卿所言甚是!”

  赵竑接着宣缯的话,继续回应起众臣来。

  “当年秦国偏安一隅,被天下诸侯国所鄙夷。秦穆公励精图治,激励了秦国后续历代秦王吞并天下的志向。朕欲效仿秦王,配这把“宋王剑”上朝,以鞭策自己,中兴大宋,收复失地,不愧对天下的百姓,不愧对大宋的列祖列宗。”

  赵竑侃侃而谈,似乎都是肺腑之言。

  “我大宋如今内忧外患,内有民生凋敝,边事不举,百废待兴。外有鞑靼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大宋想要求存图强,不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只能是白日做梦。朕肺腑之言,与诸卿共勉。”

  “陛下圣明!”

  “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心服口服!”

  一番激情生动的演讲之后,几个参政大臣抢先表态。

  “陛下,臣无话可说!”

  满殿群臣风向突变,纷纷倒向赵竑一边,陈端常自知理亏,跪伏于地,却满脸的不服气。

  “陈端常,朕的话重了一些。但朕要听的是真话,是真言。”

  赵竑目光扫向陈端常,心头的失望更甚。

  这就是士大夫,除了和皇帝顶牛,他们还能干什么?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先不要当了,回去好好反省。御史中丞一职,就由执政真德秀暂代吧。”

  有些时候适可而止,不能意气用事,达到想要的效果就行。

  “陛下,臣遵旨!”

  陈端常脸色难看,肃拜一礼,退到一旁。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都是暗暗心惊,有大臣还想上谏,却被赵竑的狠厉吓住,纷纷住口。

  皇帝连四巨头之一的御史中丞都敢罢免,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下臣了。

  万一惹怒了新皇,自己乌纱不保,荣华富贵可就没了。

  赵竑看着眼前的满殿士大夫,心头冰凉。

  尽管他今天火很大,甚至是恼羞成怒,但他还得忍着。

  盖宋之政治,士大夫之政治也。

  取之于民,用之于士大夫。那些朝廷大员,四五品的年俸就达2000贯,即便是年俸最少的正九品,也有540贯。

  而宋朝的老百姓,一年辛辛苦苦下来,风吹日晒,不吃不喝,也只有六七十贯。相比之下,百姓确实是“贱民”。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刑部尚书葛洪和工部侍郎乔行简七十了也不退休,一年六七千贯四五千贯的俸禄,再加上各种不明收入,一年就是普通百姓劳动一百年的,谁能舍得?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不是与百姓共治天下。

  治理天下大事的,是皇帝和士大夫,而不是百姓和君王。变法有利于百姓,但对士大夫阶层却极为不利。

  北宋神宗变法,有利于天下百姓,却得罪了士大夫阶层。枢密使文彦博便说出了这一句无耻透顶的经典名言。

  更可怕的是,士大夫独大,竟然想让君王屈服于其“文规”之下,其心实在可诛。

  “各位卿家,朕除了在金陵创办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又在庆元府创办水师学堂,朕还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

  赵竑恢复了镇定,徐徐说了出来。

  殿中众臣,包括宰相和执政们,都是不言。

  皇帝推行新政,天经地义。至于能不能推行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真德秀暗暗心惊。皇帝乾坤独断,不再与自己商量,是不是心中对自己很是失望。

  赵竑看了一眼殿中众臣,看向了殿中紧张兮兮的几个臣子,轻轻点了点头。

  “会稽知县董会在吗?”

  董宋臣会意,尖声喊了起来。

  “臣......会稽知县董会,参见陛下!”

  董会走了出来,踉踉跄跄,面红耳赤,肃拜一礼。

  “董会,你功绩卓著,牧民有方,又年富力强,朕擢升你权知绍兴知府。望你好好做事,清正廉洁,不枉朕一番苦心。”

  赵竑看着董会,目光中都是期待。

  “臣谢陛下天恩!臣必为陛下分忧,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董会跪在殿上,哆哆嗦嗦,磕头谢恩。

  皇帝还是皇子时,自己不经意的上下奔走,竟是简在帝心。

  从正七品到正三品,真是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平身吧。”

  赵竑面带笑容,众臣目露羡慕嫉妒恨,董会晃晃悠悠爬了起来,接过圣旨,退回列班。

  “大理寺正胡梦昱何在?”

  董宋臣的声音传来,胡梦昱赶紧走出列班,持笏肃拜。

  “臣胡梦昱参见陛下!”

  “大理寺正胡梦昱,执法严正,正直清廉,可为建康府总领,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

  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是掌管建康府一府财政,而是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大员,其衙署总领所也是独立办公,地位超然。其下属机构有分差粮料院、审计司、都茶场、御前封桩甲仗库、大军仓、赡军酒库、市易抵当库、惠民药局等。

  建康府总领所主要负责建康府、池州、淮西等地驻军的钱粮事务,其地位也在转运使之上,可谓封疆大吏。

  众臣羡慕的目光,都是看向了胡梦昱。

  “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梦昱面皮通红,耳根发烫,跪伏磕头,山呼万岁。

  赵竑微微颔首。无论士大夫们怎样折腾,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人,一定要推上前台。

  “浙东安抚使、绍兴知府汪纲何在?”

  “臣汪纲,参见陛下!”

  汪纲也赶紧走出列班,肃拜而道。

  “汪纲,治盗劝农,整顿吏治,敢于为民请命,勤劳治事,可为我朝楷模。擢升汪纲为江南东路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权吏部侍郎!”

  自宋室南渡,建都临安,建康府为当时重要的政治要冲,也是抵御金国南下入侵的军事重镇,选用官员时也多是任用执政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吏来充任,掌经画边防军务。

  汪纲从三品两浙东路安抚使、绍兴知府,再到二品江南东路制置使,可谓皇恩浩荡。

  “臣汪纲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纲同样是跪谢天恩,肃穆异常。

  “周平、徐良、范钟可在?听旨!”

  董宋臣拿着圣旨,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在!”

  周平三人一起走出列班,战战兢兢跪下。

  “反腐倡廉,澄清吏治,关乎国本。自即日起,朝廷成立反贪司,直接归天子调遣。擢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持全国及江南东路反贪事宜;擢徐良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两浙路反贪事宜;擢范钟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四川路反贪事宜。”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平、徐良、范钟三人纷纷跪拜,接过圣旨,人人都是面皮泛红。

  一连串的官员任命下来,眼花缭乱,殿中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朝会,除了佩戴王剑彰显皇权,还有反贪防腐,以及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等事宜。

  新人新作风,胡梦昱周平们的崛起,让群臣都是心头惴惴,压力山大。

  “退朝吧!”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手握“宋王剑”,大步离开了大殿。

  不得不说,第一次朝会,他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阻力。但君王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士大夫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绝对是一个好的信号。

  群臣三三两两出了大殿,几位大臣缓步而行,注意到周平胡梦昱等新贵纷纷去了后朝,胡榘眉头一皱。

  “秦王剑,秦国王权之剑。陛下今日佩宋王剑上朝,罢免朝廷重臣,任命一众新朝新贵,看来是要夺回帝王之权,中兴大宋啊!”

  别看他面色平静,心里则是突突。

  这位年轻的皇帝,简单粗暴,乾坤独断,让人心惊。

  那个反贪司,国舅周平挂帅,全是不相干的新面孔,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反贪防腐?

  “当日秦孝公即位,将“秦王剑”赐与上大夫甘龙,主持先王葬礼,赋予生杀予夺大权。其后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又将“秦王剑”赋予商鞅,作为变法之利器。再到赐死白起,“秦王剑”代表了秦王,也象征着秦王的王权。陛下这把“宋王剑”,预示着我大宋军政大权要收归陛下一人,陛下下的一盘大棋啊!”

  宣缯目光幽幽,轻轻摇头。

  相强君弱的局面,士大夫一家独大,恐怕都要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大量提携新人,虽是大刀阔斧,雷霆霹雳,但大多无政事经验,戾气凌驾于瑞气之上,不知是福是祸啊?”

  真德秀的声音里,有着许多的无奈。

  皇帝今天在朝堂上所为,言官都能被驱逐和贬职,实在是太过粗暴,太过强势。

  尤其是那些新晋的权贵们,年轻气盛,志得意满,窜起速度之快,让他既震撼又失落。

  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到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应该是他这个“帝师”兼执政吗?

  “陛下好心机!知道官官相卫,这才提拔新人。试想一下,当今国舅为反贪主事,谁的面子他会给,谁他不敢抓?皇帝如此做法,置我御史台于何地?还要我们御史言官作甚?”

  已被降职的御史中丞陈端常,满脸的沮丧和不服。

  “陈相公,你错的正当时。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朝堂吗?”

  薛极幽幽一句,做了最后的解释。

  “秦王扫六合,挥剑决浮云。陛下自比秦始皇,佩王剑上朝,是要彰显皇权。你非要撞墙,怨不得旁人。只能说,世道变了。”

  众大臣相顾无言,都是心知肚明。

  新皇佩“宋王剑”上朝,驱逐言官,其意不言而喻,皇帝绝不允许再出现君权旁落,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局面罢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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