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太原

  大宋建武四年,九月之初,河东,太原。

  太原,河东首府,西临汾河,三面环山,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中原的北大门。

  北宋没有燕云十六州,照样有惊无险,安然无恙。但北宋失去了河东,失去了太原,便是亡国之日。

  河东北接塞外草原,南连中原之地,西过黄河入陕西,东过太行为河北平原。无论是向南还是向东,都是一马平川,形成绝对的碾压态势。

  这也是金朝凭借黄河和潼关苦苦支撑,但也被蒙古铁骑过河,搅的河南之地生灵涂炭,一片废墟,但金朝却无可奈何的原因。

  正值八月底,酷热已过,但余威犹存。尤其是中午时分,日光毒辣,晒得人汗流浃背,除了骂几声娘,似乎也没有办法。

  太原城南,蒙军大营连绵数里,一片旗帜的海洋,蒙古步骑往来不绝,马嘶人喊,嘈杂声不断。汾河边马头人头攒动,无数战马在饮水,汾河水位似乎都下降许多。

  太原城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不过一中城,方圆不过十里,容不下这么多人马,尤其是如此多的骑兵。况且蒙古骑兵长于野战,野外驻营,也是司空见惯。

  自从蒙古大军南下,将金人赶到了黄河以南,河东便成了蒙军南下攻金的基地,蒙军麾下最为精悍的汉军主力,就在太原一地,由汉军万户刘黑马和萧扎剌统辖。

  汉中一战,七万蒙古大军灰飞烟灭,刘黑马随速不台逃回河东,速不台回归草原,刘黑马留守太原。虽然损失惨重,但元气未伤,而大汗窝阔台也并未责罚,仍让刘黑马和萧扎剌统率河东汉军。

  蒙古大军攻金一战,虽然击溃金军主力,但自身也损失惨重,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不过,宋军显然还不满足,仅仅过了不到两年时间,蒙古铁骑还没有南下,宋军又挥军北上,开始了所谓的北伐。

  本来,刘黑马萧扎剌等将领也不确定宋军是要灭了金国,还是要恢复两河故地,直到河东河北军情一个个传来,刘黑马等人才明白,宋军是要直取两河。

  河北自有史天泽、严实、张弘言等汉军驻守,再加上河北的两三万蒙军铁骑,东辽数万援军,十几万大军,并不需要河东蒙古大军操心。但宋军东西两路大军北上,气势汹汹,好大的狗胆!

  城墙上,日头下,几个汉军拄着红缨枪,满头大汗,正在牢骚满腹,埋怨骂娘。

  “这些宋狗,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汉军面色黝黑,没好气地说道。

  宋军已经攻入了河北,如今又传来宋军进了河东。蒙古铁骑还没有南下伐宋,宋军倒北上了,真是够狂妄的。

  “还能干什么,那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吗,当然是要夺回太原,夺回河东!”

  另外一个汉军面孔白净,额头汗水密布,他小心翼翼靠着热乎乎的城墙,有些漫不经心。

  “汉中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还死缠着不放!真他尼昂的一群畜生!”

  黑脸汉军低声怒骂。汉中一战,他哥哥就战死在了那里,连个尸骨都没有得到。

  “老黑,你骂宋军没用。非要去宋境强行借道,这不是自找苦吃吗?你要骂,就骂刘黑马,整天跟在鞑靼人后面,说什么自己是契丹人,拿咱们的命给他铺路。不是个好鸟!”

  提到刘黑马,白脸汉子一脸的鄙夷。

  “刘黑马,不是个好鸟,早晚不得好死!”

  老黑恨恨一句,跟着问道:

  “大头,宋军北伐,不是恢复他们的失地吗?那河东不是咱们的地盘吗,宋军还跑来作甚?”

  “老黑,你不知道吗,这河东一百多年前就是宋人的。当年靖康之耻,大金国就是从宋人手里夺取的河东。宋人现在来,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大头见多识广,对宋金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

  “既然是大金国夺的河东,那他们怎么不先灭了金朝?”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早晚的事,你就等着看吧。”

  “照你这么说,咱们不是宋军的对手呢?”

  “我不知道,不过仗一打起来,恐怕就只能玩命了。”

  说道将来的战事,二人都是心头沉重。

  蒙军军法苛严,有那些蒙古铁骑在后面督战,连逃跑都没有机会。到时候宋军来攻,他们不是又要当炮灰?

  “你们两个在胡说什么?”

  两人正在发着牢骚,身后一人忽然插话。二人吓了一跳,看到来人,赶紧一起站直了身子。

  “将军!”

  老黑二人抬头挺胸,刘黑马看了二人一眼,转过头点头哈腰,眉开眼笑。

  “王爷、王子,请!”

  他是没听到这二人前面的话,要不然非得军规伺候。

  数名蒙军将领簇拥之下,几个气宇轩昂的蒙古贵族有老有少,个个身披金甲,霸气侧漏,他们从老黑二人身旁走过,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老黑一眼。

  “别嬉皮笑脸的!好好守城!“

  刘黑马板着脸叮嘱了老黑二人一句,赶紧跟上。

  “大头,这是谁?这么大的架子?”

  刘黑马等人过去,老黑诧异地问起同伴来。

  “年龄大些的,年龄大的老头是翰赤斤,成吉思汗的弟弟;年轻两个,一个是托雷王爷的大儿子,好像叫蒙哥,一个叫拜答尔,是窝合台王爷的儿子。蒙哥和拜答尔都是窝阔台大汗的亲侄子,当然了不得!“

  “那汉中死掉的那个皇子是谁?”

  老黑又傻傻问了起来。

  “那叫阔端,是窝阔台大汗的二儿子,和这两个是堂兄弟。”

  “这么多王爷王子,看来是铁了心要守太原城啊!咱们可是要跟着遭殃了!”

  老黑摇摇头,愤愤一句。

  看到不远处刘黑马的目光扫过来,二人赶紧住嘴,专心致志警戒。

  蒙哥,托雷的长子,历史上窝阔台后的蒙古大汗,钓鱼城下受伤陨命。此时的他只有25岁,但蒙哥性格沉稳,多次跟随窝阔台参加征伐,屡立奇功,是成吉思汗孙子辈的佼佼者。

  托雷的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窝阔台的儿子贵由、阔出,包括战死在汉中的阔端,都已成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但蒙哥和阔出,个人能力上要更突出一些。

  “刘黑马,宋军的统兵将领,你都熟悉吗?”

  城墙上,蒙哥举起千里镜看着南方,轻声一句。

  翰赤斤则是举目南望,一声不吭。

  “王子,宋军统军将领为余玠和王坚,后军为曹友闻。这三人都是宋人西北边军的主帅,有些本事。尤其是那个王坚,我军在汉中受阻,就是被他堵住了东去的要道,很是悍勇。”

  宋军的统军将领情况,刘黑马大概了解。

  蒙哥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冷峻。

  “宋军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刘将军,萧将军,太原城就交给你们了!”

  刘黑马和萧奈泰、萧扎剌等,一起领命。

  萧奈泰是蒙古部落有名的勇士,败金将武仙,杀宋将彭义斌,随大汗窝阔台过黄河,杀金将完颜陈和尚,是蒙古大军的良将。

  “王子放心!等宋军来了,保管他们有来无回!”

  萧奈泰志得意满,看起来信心十足。

  “宋军挥兵北伐,可不能大意!”

  翰赤斤黑着脸摇头,面色一如既往地严肃。

  以往都是蒙军攻城略地、围城打援,现在反而宋军成了主动进攻的一方。虽说和宋军突然来袭有关,但宋军战力不弱,这也是事实。

  “雁门关的塔察儿那里,都禀报了吗?“

  翰赤斤看向北方天高云淡,眉头一皱。

  蒙古大军占领两河数年,雁门关已经成了蒙古国“境内“,蒙将塔察儿率军五万驻守云中、雁门关一带,雁门关驻军极少,不过区区千人。

  历史上雁门关作为大明王朝的边塞重镇,“九边重镇”之一,也不过驻军2500人,其余3000多民壮帮忙驻守,修堡砌墙、挖壕铲岩。即便是这么多人,分布到雁门关各关口上,险要处百人左右,许多径道不过二三十人。

  “王爷放心,塔察儿率三万大军,如今就驻扎在沂州石岭关,一旦宋军来犯,半日即到!”

  石岭关就在太原以北70里,是忻州与太原的分界点。过了石岭关,向北不到300里就是雁门关。石岭关山势峻险,关隘雄壮,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是太原通往云中的交通要冲,也是太原门户。

  刘黑马的话,让翰赤斤点点头。

  有塔察儿三万精兵辅助,十万大军,守住太原城,也要放心许多。

  “萧扎剌,东山是守住太原城的关键,可不能大意!”

  翰赤斤目光扫向太原城东,叮嘱起了汉军万户萧扎剌。

  东山距离太原城太近,地势上又高于太原城,万一被宋军占领了东山,太原城可就危险了。

  “元帅放心!东山老头岭上,布置了一万汉军,由末将亲自统领。第二道山岭还有五千,宋军要想拿下东山,从末将的尸体上踩过去!”

  萧扎剌信誓旦旦说道。

  “要你的命有个屁用!要的是守住东山!”

  拜答尔眼睛一瞪,没好气地一句。

  大战还没有开始,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太扫兴了。

  “末将一定痛击宋军,力保东山不失!”

  萧扎剌忍住怒气,点头哈腰回道。

  拜答尔瞥了一眼萧扎剌,看向西面的汾河,突然说道:

  “刘黑马,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让这些渔夫在河上打鱼。你们不担心那是宋军的细作吗?马上赶走!”

  刘黑马正要传令,拜答尔大声阻止了他。

  “传令下去,全部射死,一个不留!”

  刘黑马传下军令,蒙军骑兵纷纷冲到岸边,万箭齐发,渔夫纷纷中箭落水,水面上尽是漂浮的尸体和无主的渔船。

  “早知道就把两河变成草原,不然哪有这些破事?”

  拜答尔悻悻一句,和翰赤斤等人正要下城,忽然号角声响起,鼓声震撼人心,跟着城墙上令旗挥舞,蒙哥等蒙军将领都是一惊。

  “王爷,王子,几位将军,宋军到了!”

  军士上前禀报,满脸汗水,翰赤斤心头一惊,轻轻点了点头。

  “点狼烟!”

  “宋军,来得好快!”

  蒙哥脱口而出。

  “宋军终于来了!托雷、阔端、数万将士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拜答尔两眼放光,大声一句。

  鼓角争鸣,太原城内外,城墙上城外,都是动了起来。城内无数蒙军纷纷上了城墙,城外蒙军步骑开始在营前集结,如临大敌。

  翰赤斤面色阴沉,他举起千里镜向南方看去,无数的蒙军游骑脸色打马而来,没有战利品,更没有胜利者的喧嚣,反而脸上似乎有些惊慌。

  不用说,蒙军游骑对宋军的骚扰没有奏效。

  曾几何时,蒙军铁骑纵横万里,所向披靡,如今面对孱弱的宋军却无功而返,看来太原之战,是一场硬仗。

  蒙哥仔细观看,很快,南方天际烟尘滚滚,紧接着旌旗飞舞,“宋”字、“余”字、“王”字等清晰入目。宋军步骑映入眼帘,铁流滚滚,铁骑无数,步卒踩着步点,一条条钢铁直线,潮水般涌来。

  “宋……军!”

  城头上,蒙哥不知不觉眉头紧锁,眼中杀气陡现。

  “大概三万骑兵,五万步兵!”

  萧奈泰仔细观看,很快就有了个粗略的结论。

  “不错!怕是有八万之众!”

  刘黑马也是心头狂跳。怪不得上千骑兵无功而返。宋军的骑兵,竟然有三万之众。

  “报!翰赤斤王爷、蒙哥王子、拜答尔王子,几位将军,河北宋军而来,已经占了井陉东口!”

  “报!塔察儿将军率部下到了!”

  军士上城墙禀报,让翰赤斤等人一悲一喜。

  井陉是太行八陉之一,连接河北河东,宋军占领了井陉,看来河北河东,宋军是志在必得。

  喜的是援军到了,可以和宋军好好周旋一番。

  “宋军北伐,两路并举,野心不小啊!”

  翰赤斤眉头紧锁,轻轻拍了一下城墙。

  宋军东西两路大军北上,又打通了河东河北中部的通道,其目的就在于两河,甚至是燕云十六州。

  宋军,来者不善,好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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