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协理宁国府,虽然并未像治理大观园那样,将人浮于事多余无功的人,通过考成评估的方式开恩放走。
但因为管理严格,日日督查严惩那些偷懒赌钱吃酒打架拌嘴之人。
故而宁府不比先前紊乱无头绪了,一切偷安窃取等弊病大有改观。
经过几件事后宁府中人如今也知道宝玉铁腕,对事不对人从不讲情面。
不开恩放人没错,但只要犯规被抓,那将严惩不贷,无论有脸没脸。
一旦受到惩罚,对于那些有积蓄的人当然还好,可对于没有积蓄的人无异于捅刀子放血,甚至生活都没着落。
宝玉每日监督查看,且完全不定时没规则,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这让宁府中人神经绷得很紧,生怕违规被抓,即便出于应付心理,每日至少也得看起来在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事。
除了宝玉,凤姐也时不时地过去监督查看,宁府中人谁不知凤姐的厉害?
那可是一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惹恼她了,管你是谁,完全不认人。
相当于两座大山压在宁府头上,谁敢偷安得过且过?兢兢业业是唯一选择。
否则惩罚到心里滴血。
倘若连日子都没法过了,即便不开恩放人,自己干得也没劲。
这就是管理严格与不严格的差别。
成效可谓立竿见影。
谁都看得见感觉得到宁府这种变化。
最欣慰最开心的当然是尤氏,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从前因为管理权在贾珍手,总是着三不着两,漏洞百出弊病丛生。
这样看来,她窃喜的心理不自觉又加了两分,虽然贾珍受到伤害,可若因此挽救了整个宁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然,这是稍有远见的人才这么想。
而拥有这想法的宁府中人确实存在,但并不多。
更多的人心里叫苦,管理严格触犯到他们的利益,有些懒散惯了受不了,有些被惩罚了不甘心,有些灰色收入突然没了,反正诸如此类。
任何改变都这样,总会有人不满,因为总有人利益受到限制或剥夺,不可能人人都能享受到成果。
更何况是已经烂到根儿的宁府。
一个个都只为自己利益而叫唤,却从不管别个生死的猪嘛。
包括贾蓉都这样,遑论他人!
贾蓉想的不是宁府将来如何如何,而是自己这个少主越来越没存在感了。
再这样下去,宁府中人都只认宝玉、凤姐,眼里还哪有他?
可他才是宁府未来的主人。
即便世袭到他父亲这一代为止,这个家以及所有家产也是他的呀。
然而以眼下的形势发展,那指不定是谁的。就算名义上是他,也只能算“傀儡”,并无实权,宁府中人还会认他吗?
这是他最担心也最为不甘的。
正因如此,他才跑到父亲面前哭诉,恳请父亲不要再装,快起来理事吧。
然而换来的只有一个字——滚。
祖父压根不理家事,母亲又与宝玉一条心,父亲又是这样子……
岂不郁闷?
难道要他依靠平时所谓的酒肉朋友,诸如薛蟠、琏二叔之类的吗?
他出事儿,薛蟠可是笑掉大牙不知有多开心,况且薛蟠自己是什么货色?
琏二叔同样指望不上,自己都被凤姐压得死死的,而凤姐又与宝玉亲。
那还能靠谁?
到头来发现谁也指望不上,哪怕自己父亲、母亲都不成。
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
忽然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他了,一股莫大的挫折感、无力感油然而生。
想挣扎,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
不行,得出去。
哪怕破相,也不能像父亲那样躲着,否则只会越来越憋屈。
再不出去,别说宁府外头的人,就是府里头的人还记得他吗?
所幸贾蓉想通了这一节。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他不知道出去找谁。
或更直白地说,他发现身边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可以依靠的人。
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贾蔷——怎么说也是宁府中之正派玄孙。
从小跟着他父亲一起生活,与他称兄道弟常共起居最相亲厚。
如今自立门户,乃梨香院戏班总管。
虽然贾蓉也心知肚明,以贾蔷的身份地位压根没法儿与宝玉比。
但好歹与贾蔷亲热,哪怕只与贾蔷说说话,让他出出主意也好。
总比一个人闷着强。
如今连诉说心事儿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就这样,贾蔷被贾蓉请来了。
其实,贾蔷这时候并不情愿来,只碍于曾经的好处,才过来一趟。
毕竟他是贾珍养大的,又与贾蓉称兄道弟,早些年受过父子俩诸多恩惠。
如今自立门户才来往少了。
来了自然要说些场面话,什么应该早来探望,有事儿尽管吩咐之类的。
贾蓉确实也没将贾蔷当外人,闲叙几句后便将自己心事与处境和盘托出。
贾蔷听了心里暗叫不妙。
这也是他不情愿来的原因之一。
当初贾珍让他出去自立门户过活,就是为了避嫌,害怕风言风语。
如今好不容易在那边府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差事,他可不想弄丢了。
这边府里的事儿他不想管。
再者他已经有了自己心上人,两个情投意合,不想再与贾珍贾蓉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误会,又传出什么诟谇谣诼之辞。
先头与贾珍贾蓉有情义,这没错,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他,而贾蓉却还以为他仍是原来那个他。
贾蔷又不笨,眼下的形势他还看不明白吗?贾蓉所抱怨的,不就是宝玉与凤姐夺了宁府的管理权,害怕他们不还吗?
那是不是可以简单理解为:宝玉凤姐与贾珍贾蓉之间的矛盾?
凤姐自打嫁给贾琏,在贾府就一直处于巅峰,谁敢去招惹?
而宝玉又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头肉,近来也是扶摇直上。
先不论贾蔷在梨香院的职位由谁赋予。
再看贾珍贾蓉,一个被废萎靡不振心如死灰,一个破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父子齐出,以当下凤姐与宝玉的势头,完全不是对手呀,怎么比?
这时候让他贾蔷选边站队,怎么着也得选凤姐宝玉那头是不是?
帮贾蓉不是与自己过不去吗?
所以听到贾蓉的抱怨后,贾蔷皱起了眉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且不说他实在没主意,就是有,也会慎重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见贾蔷一筹莫展的样,贾蓉更急:“让你来是给我出个主意,我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给你了,好歹你说句话呀!”
“好兄弟,可这事儿你让我有什么好办法?”贾蔷故作一脸的歉意,“会不会是你想多了,琏二奶奶与宝二爷并非如你所想,他们只是看在亲人的份儿上,才帮你们打理东府以度过眼前难关?”
“你太天真了!”贾蓉摇头不信。
“可这事儿你父亲不理,人又是你母亲请来的,你都束手无策,我何德何能,又能帮你什么?依我看,兄弟还是忍一忍,况且不是兄弟我瞧不起你,倘若将诺大的东府现在交给你,你有信心打理好吗?”
“慢慢学呗。”贾蓉道。
“可你现在也可以学呀,学习琏二奶奶与宝二爷的管理经验,为何要将东府当作实验交给你学呢?若真这样,岂不是要坑许多人?还有可能导致东府一蹶不振呢。”
“……”贾蓉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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