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过去,就是算账了,去年的赋税以及今年的预算,下面都报上来了。
杨铭忙的不可开交,而大隋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春游相亲会,也开始了。
这一次的地点,就是洛阳西苑皇家园林,北至邙山,南抵伊阙,总面积四百平方公里的山川锦绣之地。
杨铭给开了先例,准许那些世家大族的少男少女们,去西苑游春去。
西苑本来的名字叫会通苑,杨广给取的,杨铭给改了,改成上林苑,顿时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其实这个做法,就是做给百官们看的,暗示他们不要指望皇帝会回来了,今后就是我说了算,你们安安心心的照我意思办就可以了。
那么还有一个要改名的,就牵扯的比较大了,反对者超级多,那就是大兴改回长安。
杨铭自己不方便开这个口,是让魏征在朝会上提出来的,宗室全员反对,没有通过。
大兴,是杨坚在北周时期的爵位,大兴郡公,所以宗室这边不同意改成长安,其他人还好说,立场摇摆。
这个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崔民焘被从京师召回来了,所有人都猜到,这个人要受重用了,人家亲爹还病着,太子就让人家来了,说明有大事托付。
“天下田亩,富有连畛在陌,贫无立锥之地,强弱相凌,恃势侵夺,征地文案有三十年不了者,兼并与攘夺不除,天下不安,魏晋以来,虽有制度,不久弊生,违法者众,亦未能如何励行于全国,奉行于久远也,田亩之事,实为天下最难。”
崔民焘不愧是继承了崔仲方衣钵的人,他的言论震耳发聩,直指土地兼并。
杨铭双目放光,我要的就是你这种出身世家,却知道世家之弊端所在的人,虽然他也知道,崔民焘这番话说的是正大光明,真要让他干,他也不会这么干。
还是那句话,说和做,是两码事。
朝堂上,大家也在深思,去年的赋税惨到令人发指,任谁都知道,朝廷今年必然要出新政,用政策来扭转这种不利局面。
“兼并土地,屡见不鲜,我大隋虽有重律,然犯法者却无几何,可见乃顽疾也,”裴矩道。
他的意思是,干这个事的人很多,真正判的没几个,律法在这方面形同虚设,其实还是在暗讽杨玄感。
裴蕴赶忙道:“确是顽疾,此疾由来已久,已经数百年,想要一朝得除,殊为不易。”
“再难也要改,”杨铭沉声道:
“民无田,则无以为生计,失其田者易涉险,于国无利,十五道监察使不能再拖了,今年的举人没上来,就拿前年的,大前年的补,赋税烂成这个样子,国库没了收入,下面的那些官员还在跟朝廷诉苦,吏部发文,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抢,也把钱给我抢上来,哪个剥削平民,我就将他那颗头颅,挂在他的衙门口。”
国家没钱,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等于整个国家的运转都要出问题了,要么就得想办法尽快找钱。
但是下面的地方官呢,一个个都在诉苦,说什么大乱初定,赋税难以征缴。
这是实情,但是朝廷不能认这个实情,所以必须逼迫地方官,想办法搞钱,而地方官一旦去想办法,首先会打平民的主意,所以才有十五道监察使,以及杨铭的那句狠话。
实际上是在暗示地方官,对当地世家下手。
来钱就这两个路子嘛,一是平民,一是世家,一场天下大乱,人心思安,世家在这个时候,肯定也是选择破财免灾,而不是与朝廷叫板。
“十五个人选,需要尽早定下来,”杨恭仁点头道:“四月份,就得让他们下派地方,审查田亩情况,兼并之现象,当下却是需要重办一些人了。”
国家好,门阀就好,所以门阀的利益,与杨铭目前是一致的,他们兼并的那些土地,是吐不出来的,我不吐,总得有人吐,不然国家没钱,所以那些地方小世家,就会成为整改对象。
在这种压力下,小世家就会谋求出路,学堂和科举,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等到这些人上来,就会与现在的门阀集团,形成对抗,杨铭便可以有机会借世家以抗世家。
当然,这个过程很漫长,最少得十几年,才会有初步改观,那些寒门子弟才有机会崭露头角。
杨铭今年三十一,十几二十年还是等的了的。
“田制,非一蹴而就之事,当下国事艰难至此,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尽早充盈国库?”杨铭环顾众臣道。
崔民焘又一次站出来道:“臣有一个办法,就是有点朝令夕改,容易引发一些人对朝廷的不满。”
杨玄感皱眉道:“那你还是别说了,朝令夕改失信于天下,不可为也。”
裴矩微笑看向崔民焘,道:“伯颖不妨先讲一讲。”
崔民焘点头道:“佛、道二教昌盛,道士、女冠、僧尼数百万众,占膏腴上田数千万顷,其数可观,僧道之众如此,其为信仰出家乎?十九非也,盖因僧道得免课役,于是假托名义,趋之若鹜,贵族之中,不乏落发出家之人,籍以庇护家产,影射包揽,以至从上到下,重价以购度牒,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接着,崔民焘接着道:“臣的意思,就是朝廷卖度牒,收钱一笔,再还俗僧尼,拆寺庙之资产,可速盈国库。”
杨铭忍不住看向老舅萧瑀,又看了一眼杨元庆。
杨元庆当初看上了老舅的大女儿萧如愿,也就是感业寺那位法乐法师,人家肯定是有度牒的,这都法师了。
等到杨元庆娶回家之后,萧瑀的二女儿紧接着也出家感业寺。
你这不是信佛啊,你这是藏钱啊?借着感业寺,隐藏田亩?
崔民焘这话一出,反对的人多了去了,口号都是伟光正,一是朝廷不能失信,二是不能侮辱宗教。
“你们是不是也在佛寺道观,藏了田亩了?”杨铭脸色阴沉道。
“没有没有,”一众官员纷纷否认。
杨铭看的出,事实多半如此了。
他的消息来源主要是来自宗室,以及自己的女眷,宗室不需要挂靠佛寺道观,他的女眷都是公卿之女,家里兼并田亩都是明着干,也没必要这么做。
所以杨铭不知道底下人是怎么干的,经崔民焘这么一说,瞬间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天下大乱,打成这样,佛寺道观大多无损,首先,他们本身就是一支武装势力,再者有钱,能打发叛军,还有就是有民间基础,信徒太众,叛军也不敢砸佛祖道祖的道场啊。
关于这个问题,朝堂上议论纷纷。
杨铭干脆不吭气了,他是铁了心要抓钱的,不然就眼下国库的那点钱,都撑不起今年的预算。
但是他不能表态,得罪宗教的事情,不能从他这说出来,就看谁能看破他的心意了。
杨瑞现在还不懂,不过他猜到老爹是有这个念头的,正想说话,结果下方的杨玄感干咳一声,给杨瑞递了一个眼神,杨瑞不吭气了。
玄感是非常了解杨铭的,心知这事,太子干的出来,但却不能说出来,那么杨瑞自然也不能说。
毕竟这事,惹人啊。
不是只有他一个知道这事惹人,大家都知道,所以议论半天,没一个敢站出来说的,毕竟得罪的不是人,是神仙。
杨铭不迷信,但是大家都迷信。
“此事再议吧,”杨铭内心一叹,岔开了话题。
他其实也能理解,谁敢站出来冒头,这都属于污点,对子孙后代都是不利的,传出去了,老百姓都会戳你脊梁骨。
所以啊,收拾僧道,还得是僧道,就图个名正言顺。
于是杨铭派人前往京师,邀请现在的昭玄统嘉祥大师,以及道门大威仪,楼观台岐晖入京。
这两位佛道领袖,已经跟开皇年间的不一样了。
上一任灵藏大师,是杨坚的亲密好友,现在的嘉祥大师是杨广的朋友,俗姓安,昭武九姓之一,早年逃难至岭南,在岭南出家,后来去了建康,杨广坐镇江都的时候,结识了对方,此人为汉传佛教三论宗的祖师与集大成者,名望极高。
至于道门岐晖,这是杨铭的老朋友了。
杨铭本身,是有法号的,护持正法菩萨,但没有他爹的大,人家杨广是总持菩萨,但是道家那边,没给杨广弄个真君,这次让岐晖来,就是办这件事。
等到佛道两家,身份都正了,杨铭借用杨广名义出手,收拾天下寺观,这叫清理门户。
理由他都想好了:僧道之众,规避课役者愈多,则民之负担愈重,其中流品甚杂,多非虔诚信徒,不守清规在所难免,窃藏财物,便人营私,今朕扫清庭宇,设限度牒,以还佛道清明,以安万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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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玥怀孕了,整个东宫都非常重视,陈淑仪干脆搬了进来,与高玥住在一起,方便随时照顾。
太医署那边自然也是悉心照料,不敢丝毫怠慢。
裴淑英呢,从儿子杨瑾口中得知,崔仲方二儿媳高氏,竟然是旧齐后主的妹妹,心想着高玥这些年挺孤单的,身边也没个亲人,于是没跟杨铭打招呼,便派人去请高氏入宫。
这种事情其实无所谓的,高玥现在是可以见光的,毕竟天下已经是杨铭说了算。
她要真的诞下子嗣,杨铭登基之后,肯定要给名分,而且地位不会低。
“你以前不知道崔民涤的正妻,是你的姑母吗?”裴淑英诧异道。
高玥点了点头:“我那时候还小,对她没什么印象,只知嫁入博陵崔氏,并不知是哪家,以前在京师的时候,也请长孙夫人帮着打听过是否有我高家女眷,然而并无结果,可见我这位姑母,因其身份特殊,行事为人还是低调的。”
别说她不熟,她爹高纬也不熟,因为高纬是次子,崔民涤的媳妇是幺女,两人不是一个妈。
也就是说,高氏是庶出,但人家毕竟在旧齐也是个公主,嫁给崔仲方次子,绝不辱没。
裴淑英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此人眼下就在东都,亲人团聚,总是让人欣慰的事情,你啊,今后高兴一点,不要再似从前了。”
高玥一脸欣悦的摸着并未隆起的肚子,点头微笑:“自然会高兴起来,我现在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求养好胎儿。”
不过多久,高氏被带进宫里了,与她一块来的,还是侄女崔奕。
既然被召入宫,借此机会让崔奕露露脸,还是有必要的。
“妾身拜见太子侧妃,”高氏拉着崔奕,连忙给裴淑英行礼,随后介绍道:“这便是大兄民焘之幺女,崔奕,小字阿笑。”
崔奕赶忙道:“民女见过贵人。”
裴淑英饶有兴趣的在崔奕身上打量一阵,随后点了点头,让二人起身。
崔奕忍不住偷瞥了一眼裴淑英,只是一眼,便赶忙的垂下头去。
东宫已经放出话来,即将跟她们家订立婚约,她是魏王正妃,那么眼前的贵妇人,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右仆射唯一的嫡女。
裴淑英在打量崔奕,高氏和高玥则是在互相对视。
高玥知道对方是谁,但是高氏不知道高玥是谁,但是她见到高玥的那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
她认得这张脸。
陈淑仪见状,朝高氏道:“今天召你来,就是让你见一位故人,如今榻上的这位,是太子女眷,与我地位相当,也姓高。”
高氏浑身一颤,目瞪口呆道:“可是兄长冯妃之女?”
高玥也是异常激动:“姑母好,正是侄女高玥。”
两人顿时掩面哭泣。
家里要是正常的话,不会出现这种感人场面,姑姑和侄女,也未必这么亲。
但眼下呢,这不是国破家亡了吗?两人都是旧齐亡国公主,在大隋都属于孤苦无依,没有娘家倚仗的那类人。
这和长孙无忌的媳妇高氏可不一样,血脉有点远,人家这俩是近亲。
裴淑英给陈淑仪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起身就往外走,方便二人团聚。
“你跟本宫出来一下,”裴淑英淡淡道。
崔奕肩头一颤,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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