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十月乙酉。
亲从指使徐全书、崔吉、郭安,并为御前忠佐步军副都军头。
这三位亲从官,都是当年颖王邸的旧人。
也是从熙宁到元丰,长期担任福宁殿宿卫职责,也就是御龙左、右直的亲从官。
这次升迁,对他们其实就是一种荣养。
御前忠佐步军副都军头,属于御前忠佐六资最低的一等。
而御前忠佐六资,乃三衙内部的转迁之阶,属于皇帝专门给自己身边的心腹禁卫亲从准备的升官快车道。
那些在大宋国史上从前寂寂无名,却忽然出现的横行官,基本都是从御前忠佐六资中升上来的。
给皇帝看看门,把把风,做好保安队长的本职工作。
就可以在退休前,闭着眼睛捞到一个遥郡起步的待遇,让子孙都享受自己的遗泽。
也就难怪,现在赵煦身边的御龙诸直那些亲从官,会那么卖力了。
这三位亲从官,得了恩旨,欢天喜地去了殿前司报道,从此可以过上在殿前司喝茶、听曲、躺着睡觉的退休生活了。
有了御前忠佐的名头,致仕前保底一个遥郡是到手了。
而其他御龙诸直的指挥、指使,则都是羡慕不已。
旋即,赵煦就从自己身边,选拔了三个亲信,填了那三位亲从官的坑。
虽然说,徐、崔、郭三人,都是他皇考的亲信。
可到底不如自己亲自提拔的心腹更加放心。
随着这三人前往殿前司,元丰时代的御龙诸直的亲从官,基本都完成了换血。
御龙诸直与御龙骨朵直,甚至是拌饭都,都是赵煦自己提拔、任用的人了。
大部分人,都是当年的庆宁宫外,奉燕达之命,前去宿卫的禁军军官。
政治可靠、背景扎实、跟脚清白。
至此,御龙诸直彻底成为了赵煦的私有物。
除了他之外再无人能对这支御前武装发号施令。
完成了这个历史任务后,第二天庚戌,赵煦便在忠诚的御龙直的护卫下,出发前往太学。
御驾出宫,沿御街过州桥,然后向南,经南向御街,出朱雀门,过龙津桥。
便到了太学南门所在。
太学上下官员,早已在太学门口恭迎。
见到御驾,纷纷上前行礼:“通议大夫、判国子监、龙图阁待制、管勾太学公事臣佃……”
“朝请大夫、直宝文阁、国子监司业臣隐……”
“太学博士臣大临……”
群臣伏地而拜,齐声道:“恭迎陛下乘舆,伏唯陛下圣躬万福!”
伴随着鼓乐赵煦从御撵上走下来。
今天,因为是来太学,所以赵煦穿上了素白的儒袍,戴着一顶小小的折角幞头,手中则拿着一卷《论语》。
他走上前去,看了看跪伏于自己面前的这些大臣。
这些大宋思想界、文化界的巨头们。
这些人,这一世他虽然只见过陆佃——赵煦即位之初,陆佃是给事中兼侍讲。
但其他人,其实在他的上上辈子,或多或少都打过些交道。
清了清嗓子,赵煦就道:“诸位先生免礼。”
然后,他看向陆佃,道:“陆先生,朕今日初到太学,还是请先生为朕介绍一下其他太学诸子吧!”
陆佃起身后,唱了句诺,便遵照旨意,开始向赵煦介绍起太学诸官来。
“陛下,这一位是黄司业,受先帝之命,为国子监司业,今已在国子监年许,素受国子监内外师生仰慕,为当代儒子!”
一個四十多岁,身穿绯袍的文臣,来到赵煦面前,躬身而拜,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臣隐拜见陛下,恭问圣躬万福。”
赵煦微笑着看向黄隐,道:“乐正免礼,快起来吧!”
国子监司业,是大宋国子监的最高领导,其名称来源于《礼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
故此其有乐正之称。
赵煦拉着黄隐的手,热情的道:“黄先生的贤名朕早有耳闻,司马温公在时,就曾与朕说过,国子监司业黄隐,公正廉洁,必可为国家爪牙之用!”
“朕今见先生,甚为欢喜,甚为欢喜啊!”
此言一出黄隐都快被钓成翘嘴了,连称惭愧,心情更是激动不已。
这就是他没见过赵煦,也没有和赵煦打过交道了。
不然此刻,他应该警惕起来才是。
陆佃在旁边,只是静静看着,等赵煦松开黄隐的手,他才继续介绍。
“陛下,这一位是太学博士吕博士……”陆佃引着赵煦,来到一位四十来岁,穿着儒袍的中年男子面前。
后者当即俯首而拜:“太学博士臣大临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朕万福!”赵煦已一个健步上前,热情的扶起了对方:“先生贤名,朕早有耳闻,欲见先生久矣!”
吕大临顿时再拜谢恩,道:“微臣驽马之姿,朽木之才,幸陛下不弃,简拔而用之,惭愧!惭愧!”
今年六月份之前,他都是一直在老家蓝田,摆弄着他那些珍藏的金石之器,同时也在将这些他千辛万苦搜集到的宝贝整理。并绘制成册,打算刊印,好叫天下学者能知道,这些宝贝的来历以及那些释读出来的铭文的意思。
然后,一道旨意就从汴京飞到了蓝田。
让他这个处士,成为了太学博士。
得旨之后,他立刻就赶赴汴京上任。
倒不是他有多喜欢当官,实在是汴京这里有他尊敬的老师程颐。
来了汴京,进了太学,他才晓得他是天子亲除的太学博士。
而且,天子特别支持他的金石事业。
不仅仅下诏,将太常、少府珍藏的青铜器,送来太学供他研究。
还格外下诏,每年给他一千贯的公使钱,以为金石铭文研究之用。
于是,他便在太学中,召集了不少对金石感兴趣的学者、学生。
大家一起研究金石铭文,可谓是其乐融融,颇有些乐不思蓝田。
自然,他对赵煦是非常感激的。
只恨不得,在家里给赵煦供个神位了。
陆佃继续介绍:“陛下,这位是太学录游录事。”
赵煦眯起眼睛,看向那个已经伏地而拜的绿袍文臣:“通直郎、太学录臣酢,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朕万福!”赵煦微笑着道:“卿且起来说话。”
太学录,全称是录事太学。
乃当年安定胡瑗执教太学时所设,其执掌的就是太学上下诸斋的教典、学规。
简而意之,就是一个类似教导主任的职务。
游酢起身,脸色稍有惊诧。
因为,他是赵煦来到太学后,第一个以‘卿’而非‘先生’称呼的官员。
虽说,赵煦年纪小,可能是无意间说差了。
赵煦则是微笑着,打量着此人,然后缓缓道:“卿的名字,朕在即位之初,就已经写在福宁殿的屏风上了。”
游酢顿时诚惶诚恐,连连谢恩——谁都知道,历代的赵官家都会在御前设一面屏风。
这面屏风是专门用来记那些中低级文武官员的名字的。
每当朝堂要用人,赵官家就会下意识的去屏风上找名字。
换而言之,上了这块屏风的人,随时都可能被重用。
“知道为什么吗?”赵煦问道。
游酢赶紧再拜:“臣朽木之材,愚钝之智,不敢妄自揣测。”
“因为卿是明道先生的学生啊!”
游酢抬起头,满脸震惊。
赵煦则依然是带着笑容,道:“卿要努力啊!”
“明道先生的文章,渊若深海,其经世之学,更是浩浩无边。”
“先生临终,馈朕以《识仁》一书,其文尽述仁义为政之道,君王经世之理,朕至今每日观之,为先生之学而倾倒!”
“卿既是明道先生的学生,自当发扬光大先生的文章与经世之道!”
游酢与杨时一起,在现代被公认为程颢思想的继承人。
这怎么行呢?
现在更是当着游酢这个程颢得意门生的面,公然以‘明道先生思想唯一指定释经人’的身份,开始指手画脚,对游酢发话,并开始PUA。
话里话外,表露的都是‘你还不行’、‘你对明道先生的思想的理解还太过浅薄、需要努力’的意思。
只要游酢认了。
那赵煦就可以轻轻松松摘取程颢思想的果实。
说起来,这是赵煦和吕大临学的。
当年,吕大临给横渠先生张载写形状,直接代替张载给二程跪了——尽弃其学而从之。
游师雄因此大怒,从此与吕大临撕破了脸。
但,二程的理学,却也因此,得以鲸吞横渠一门的思想成果。
只能说,牛头人终被人牛头人。
游酢那里能想到这么多——即使他能想到,在皇权面前,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当即就跪下来,顿首拜道:“先师文章,渊深如海,臣愚钝之才,朽木之质,不过学其皮毛而已!”
“唯我皇帝陛下,神圣天成,才智高绝,方能尽得其中奥秘!”
他说这句话,其实只是单纯的客套,属于官场的场面话。
但赵煦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明道先生之学,朕也还需要学习,幸有集英殿说书程颐,为先生胞弟,日夜在朕左右,与朕答疑解惑……”
听到了没有,你们这些理学门人——朕不仅仅有程颢临终所赠的书籍,可以证明朕是程颢选定的圣主。
还有程颐天天在朕面前,给朕讲课、答疑。
以后,理学的事情,朕拥有最终解释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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