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旱灾再起

  两天后,包绶已在熙州城中安定下来。

  也初步熟悉了自己的同僚。

  知州游师雄,是横渠门下,为人处事,雷厉风行,经常不在州衙,而是下到地方,去视察各地的棉庄,督促水利沟渠。

  而熙州的兵马都监,则是向家的向宗吉。

  此人,天天与州中富贵人家的子弟,骑马游猎,快活的很。

  州中的军事、兵马、训练、点检统统不管,全部甩给了他手下的人。

  不过,这个皇亲国戚倒是很好说话。

  州中文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他都会帮手。

  所以在州中官声很好。

  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很满意。

  不过,这位太后家的族人的心思,却显然已不在熙州了。

  向宗吉的副手,则是种家的种建中。

  此人不大像武臣,身上有着浓郁的士大夫气质,说话做事也是儒雅的和。

  当然……

  前提是不在军中!

  若是在军中见到他,那就会看到另一面――霸道、严厉。

  熙州的兵马的训练、点检,就是种建中在负责了。

  除了这些朝廷的委任的官员外。

  熙州本地,还有大量的番官。

  比如说,他的本家亲戚,庐州包氏熙州分包的族长包顺,就是朝廷册封的荣州团练使兼本部巡检使。

  他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也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将。

  自包绶到任后,‘亲戚们’就经常找他串门。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想要在回朝述职时,顺路去庐州祭拜一下叔父大人的意思。

  包绶有着皇命,自是欣然答允。

  于是宾主尽欢。

  而包家之外,庐州本地还有着另一个番官家族――赵氏。

  这是吐蕃赞普的后代家族,先帝赐了国姓的。

  他们的本家,已经搬去了秦州居住。

  但在熙州,依然有着势力存在。

  在这两大本地豪族外,另有着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吐蕃、羌人甚至党项人的家族。

  以至于熙州本地,真正汉人户籍的少之又少。

  哦……

  不对!

  熙州包氏,如今已经列入了庐州包氏族谱。

  包顺也已经成为了包绶之父包拯异父异母的兄弟之子。

  所以,熙州如今,汉人户口占了六成以上!

  尽管,这其中大部分人,连正韵也不会说,更不要提看懂韵书了。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包家的年轻人穿儒袍戴幞头,似模似样的模仿着大宋士大夫们的衣食起居。

  他们还学着范文正公,在熙州立起了义庄,办起了义学。

  更夸张的是,包家人牵头,联合熙州赵氏以及其他各家羌蕃杂胡,一起在熙州州城里,建一座规模宏大的州学。

  如今,这州学已经动工。

  包绶去看过,单单是占地面积,就超过了一百亩以上!

  据说,最终要建设学舍三百槛,教舍五十槛。

  这就是一座起码可以容纳上千名学子,五十名以上的学者在此讲学的超级州学了!

  包绶的老家,庐州的州学规模连熙州州学的一半规模也赶不上!

  老实说,包绶有些看不懂。

  不是都说熙河苦寒、贫乏的吗?

  他都已经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了!

  结果……

  这就真的是超出他的预料了。

  于是,在休沐日这天,包绶到了游师雄的家门口。

  熙州城很小,州衙也小。

  所以,包绶这个通判的居所和游师雄这个知州的居所,实际上是在一起的。

  两者只隔了一堵墙。

  “景叔兄……可在家?”

  游师雄此刻正在和幕僚下棋,听到门外包绶的声音,他连忙起身应道:“可是君航?”

  “正是在下!”

  游师雄赶紧去开门。

  包绶上任这几天来,游师雄就已经注意到,这位包孝肃公之子,没有半点衙内做派。

  相反,这是一个真的想做事,也愿意做事的人。

  这就让他很敬重了。

  打开门,将包绶迎了进来,游师雄就问道:“君航可是有事?”

  “嗯!”包绶拱手道:“正欲请教景叔兄,还请景叔兄不吝赐教!”

  “君航言重了!”游师雄将包绶请到家中。

  那位与游师雄下棋的幕僚见状,告罪一声,退了下去。

  游师雄将包绶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中,请他坐下来,又命下人,奉来茶水、点心,等着包绶喝了一口茶,他才问道:“未知君航有何事?”

  包绶拱手道:“却是这些时日,吾在熙州城中所见所闻……”

  游师雄笑了:“君航在好奇熙州的财路?”

  “嗯!”包绶颔首道:“吾上任前,在吏部和户部,看过熙州元丰七年、元丰八年的税赋情况……”

  “吾若没有记错的话,元丰八年熙州上报,一岁两税、免役钱等加起来,也就一万三千贯的铁钱!”

  “为此,户部每岁需拨钱数万贯以济熙州开支。”

  就这,还没有包括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拨下来的钱。

  元丰八年,朝廷拨给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的买马钱、戍边钱和军费,加起来可是超过了五百万贯!

  这也是朝中屡屡有弃熙河的声音的缘故。

  这里太费钱了!

  几乎是每年都要花数百万贯养着。

  一旦开战,耗费就可能达到千万贯之多!

  而国家岁入也就六千多万贯!

  在经济上来说,太不合理了。

  游师雄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君航所言,确是实情!”

  “元丰八年,吾为天子除为熙州知州,刚刚上任时,这熙州内外,皆为荒地、草场……”

  “游牧之人,随处放牧,逐水草而居……只有少数人家,才会定居垦地……”

  “彼时,吐蕃阿里骨的部民,有时候也会带着牲畜,进入熙州、河州等地游牧……”

  “那为何?”包绶不解了。

  “君航在来时,可看到了熙州的田地?”游师雄问道。

  包绶点点头。

  “那君航可知,熙州如今主要种的都是什么?”

  包绶摇头。

  “棉花!”游师雄轻轻吐出一个词。

  “去年熙州全州,有棉田一万余亩,每亩摘棉铃十二斤,为钱一千二百文!”

  “且有德音旨意,熙河兰会路垦荒,五年免税,无出役钱!”

  “因此之故,如今整个熙河路,皆在垦荒以种棉!”

  “今年春播,单单是熙州一州,棉田就多达千顷!”

  包绶听着瞪大了眼睛:“一千顷!?”

  这个数字,便是放在他的家乡庐州,也是了不得数字了。

  “是啊,除了棉田,还有差不多数字的土地,在种着苜蓿、大豆、绿豆、大麦、青稞等等……”

  “光是靠着种棉,君航的本宗,今年年底就可能赚得数十万贯!”

  包绶听着,咽了咽口水:“数十万贯?”

  “嗯!”游师雄道:“君航的本家,可不简单呦!”

  “包顺一族,不止在熙州垦荒,兰州、河州、会州,也有他们的棉田!”

  “光是给他们种地的雇工,如今就已经有着两万余人,再算上他们自己部族里的青壮,其棉庄里有五六万人的青壮在日夜劳作!”

  包绶楞了,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事情:“熙河路户口,加起来也就十五六万户,不足百万……”

  “那是以前!”游师雄道:“如今的熙河路户口已近三十万户,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万口了!”

  “啊!”包绶张大了嘴巴。

  元丰八年,熙河路才百万人口。

  两年时间,就涨了五十万?

  “景叔……”包绶郑重的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游师雄笑了:“自然是招降纳叛、柔服远方……”

  然后,他就开始向包绶详细介绍起了,这过去两年,主要是去年的熙河政策。

  包绶听完,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这天下人嘴里的苦寒之地,朝臣们眼中的赔钱货。

  这熙河路,在过去两年,竟发生了如此变化!

  而且,熙河上下的胆子,也真的是大的出奇!

  譬如游师雄告诉他,如今兰州的赵,正在积极招降去年被俘的青宜结鬼章之子结瓦龊,一旦结瓦龊归降,熙河路立刻就能得到十几万青壮劳动力!

  听完游师雄的介绍,包绶沉默许久,良久之后,他才问道:“景叔……”

  “熙河的棉庄中的雇工……真的是雇工吗?”

  游师雄颔首:“自然是雇工!”

  全部签了契书,还在官府备案了。

  当然……

  大部分雇工,根本不识字。

  同时,不少人的契书,是他们的首领代他们签的。

  但,确实全部是雇工。

  尽管契书期限长了些,尽管,雇主们对雇工们极尽压榨,雇工们的工作环境和条件,艰苦了些,死亡率也高了一点点。

  但任谁来查,都是雇工,百分百的!

  包绶低下头去,作为一个士大夫,他感觉自己的三观,被深深震撼了。

  游师雄见着,轻声道:“君航既来熙州,便当习惯。”

  “官家可是对君航,有着厚望!”

  包绶点头:“是啊!”他面朝汴京方向拱手:“君恩深重,吾当百死以报!”

  他可是天子亲除的!

  而天子对他寄予厚望,这一点老泰山已经和他分析过了。

  让他来,就是来传播文教,就是来倡导儒风的。

  所以他的差遣里,兼着熙州州学学正。

  游师雄看着包绶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君航不习惯?”

  “嗯!”

  “吾起初也不习惯,但现在已经习惯了!”游师雄说道:“至少,如今的熙河路,已经不再是天下的负担!”

  “从熙河节省出来的钱,可救天下无数百姓!”

  这正是他和他的同门说服自己的理由。

  包绶点点头,道:“受教了!”

  他想起了老泰山临行前对他的叮嘱:“绶啊!汝父清正一生,恩泽苍生……”

  “汝切记,勿堕汝父声名,此去当为天下,为百姓,为社稷做事!”

  老泰山的殷殷教诲,犹在耳畔。

  包绶闭上眼睛,在心中下定决心。

  他既在这里为官,必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事情!

  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事情!

  且先从教育开始吧!

  他相信,只要现在熙州的那些羌狄豪族,读了圣人书,知道了礼义仁恕,那么现在的种种乱象,可能就会完全改变。

  ……

  元二年三月甲子,汴京城,又是一个艳阳天。

  赵煦走在御花园中,看着炎炎烈日,炙烤着的花园,他也是叹息起来。

  自入三月以来,这老天爷,又开始折腾。

  已是连续十日未雨!

  朝臣们顿时想起了去年的那场,遍及大半个大宋,并使大运河几乎断航的超级大旱。

  一个个瑟瑟发抖起来。

  但大臣们还没急,大和尚们就已经急了。

  一个个PTSD发作,浑身发抖。

  正月才从淮南回来的金总持,在听说了朝廷正在讨论可能发生的旱灾后,第一时间就上书赵煦,请求陛见。

  “这大和尚,也真是的!”赵煦拿着金总持的上书,走入这御花园的凉亭,坐了下来:“朕有这么可怕吗?”

  虽然说,他去年对大和尚们下手是挺狠的。

  京城寺庙的所有质库,包括大相国寺的质库,统统被他联合外戚宗室勋臣给吞掉了。

  不仅仅吞掉了他们的质库。

  还顺手利用探事司和汴京新报,对这些质库前期的调查,将那些主持和负责质库的大和尚,统统收编了。

  各质库里,管账的、联络的,也都没有放过。

  相当于一口气把质库连产业带渠道带销售,统统吞掉。

  现代的三哥,直呼内行。

  当然,赵煦是绝不会承认的。

  因为他起码给大和尚们留了三成干股!

  “冯景!”赵煦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冯景吩咐一声:“且派人去趟开宝寺,安抚一下三藏大师……”

  “叫大师不要担心,佛门清净之地,不会有外人打扰的!”

  “诺!”冯景领命下去。

  赵煦慢慢的靠到凉亭的围栏上,看向花园中在日头下渐渐盛开的各色鲜花。

  他知道的,今年依旧是旱年。

  只是灾情会比去年轻,不会出现大运河断航的极端情况而已。

  这就是农业社会的古代中国现实。

  洪涝干旱,周期性的循环往复。

  老天爷真正赏脸,风调雨顺的年月,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没多少年头。

  何况,大宋运气不好,刚好碰到了地球气候的周期性变动。

  名曰小冰期的诅咒,已经降临。

  证据就是,如今的北方,已经没有了野外的梅树了。

  大唐时代,梅花开满长安城的景象,将一去不复返。

  气候将越来越冷,自然灾害也将越来越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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