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个探子咯
呃……不算,先生……我其实是个贼,不算爱国者,也不算什么大英雄,政府充其量只是利用了我的专业技能做事罢了。
——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
我授权你对阿勃韦尔进行改组,德意志需要尽快建立起一个像英国秘密情报局那样的机构——团结起来的一群人,满腔热情地去工作。
——阿道夫·希特勒,德意志第三帝国元首
我们本着不偏不倚的原则,秉持着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于1832年建立国家安全体系时奠定的光荣传统,平等的对所有人进行监视,绝不遗漏。
——赫伯特·莫里森,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大臣
亚瑟望着一脸欣喜就像是得到了贵重珠宝一般将妓院许可状捧在手心赏玩的菲欧娜,只是平静的提起茶壶填满了茶杯。
就像是菲欧娜所表现的那样,这份许可状对她来说无疑是她这二十四年生命中收获的最珍贵礼物。
但是,昂贵的礼物通常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那么,菲欧娜,代价是什么呢?
虽然菲欧娜是个妓女,但是她却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妓女,这一点从她当初还未发迹时给自己的标价上就能看出。
但是,她也是个一个头脑冷静的无情女人,她相当了解自己的这副皮肉支付不起如此高昂的价钱。
哪怕是在讨人厌的上院主教团没有发出彻查伦敦流莺大流行的时候,这样的一份许可状放在市面上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卖出几百上千镑的价格。
而且用这么多钱能成交的前提还是你的私人关系必须得相对过硬。
菲欧娜没有什么过硬的私人关系,她所认识的最硬的人莫过于面前的这个约克小伙儿,所以在人脉上她无法给予亚瑟任何帮助。
至于钱?
别开玩笑了。
菲欧娜从开始替亚瑟做事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认清了一个道理。
黑斯廷斯先生及他管辖之下的伦敦警务情报局对钱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为金钱的事情发愁,更没有应付财务审计的烦恼。
或许机构中的一部分员工偶尔会因为钱的事情忧虑,但黑斯廷斯先生作为掌握着机构财权的极少数人之一,做事从不索要代金券和发票,甚至也没有出示款项明细的‘恶习’。
换而言之,他们很不透明,正如他们想要的那些秘密。
她知道亚瑟想要什么,正如亚瑟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样。
但菲欧娜却并不打算先开口,因为她认为自己作为女士,在这种男人都必须得保持谨慎的事情上,自己这个女人更应该表现得矜持一点。
亚瑟搅动着茶杯,望着白糖一点点融化在暗红色的茶水之中。
他忽然开口问道:“喜欢吗?”
“嗯……”菲欧娜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这简直称得上是一份惊喜。”
“别着急惊喜,女士。”亚瑟翘着二郎腿喝了口茶:“因为后面还有更惊喜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打算给你的漂漂亮亮的新店里派上一些得力的新雇员。最近的霍乱闹得伦敦人心惶惶,经济也因此变得不景气,所以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解决一部分不幸遭到苏格兰场裁员的警官们的下岗再就业问题。”
亚瑟笑着端着茶杯起身,踱着步子走到菲欧娜的身边,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说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比你从街头请的那些二流混混厉害多了。有了他们坐镇,绝对不会有人敢在你的店里撒野。而伱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怎么把你的店面做大做强,把你的旗号在伦敦打响,尽可能多的吸引那些伦敦的高端人群。
据我所知,成功人士在其他方面的需求一般也是非常旺盛的,前段时间不幸去世的哈里森先生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安妮男朋友那样的穷鬼可支付不起你手底下姑娘们的高定价。想一想,如果在你店里出没的全都是哈里森先生这样的大款,我亲爱的菲欧娜,你很快就要发财了。”
菲欧娜听到这里,发财的味道她没嗅到,尸体发臭的味道她倒是嗅到了。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汗,或许是亚瑟的鼻息打在脸上太热,又或者是上帝的呼唤让她背脊发凉。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来了马丁的酒馆。但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今天不来,亚瑟这个催命鬼多半也会趁着夜色叩开她家里的铁窗。
菲欧娜扶着略微发烫的前额,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就像是刚喝了两杯雪莉酒似的:“亲……亲爱的,我……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对于菲欧娜的小花招,亚瑟只是笑着转口道:“没关系,身体不舒服你大可以在这里睡一觉,今晚的夜还长着呢。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一点《圣经》故事助眠。主教们不是说了吗?《圣经》可以防止霍乱,听一点这个对你的身体好。”
菲欧娜勉强的笑了笑:“亲爱的,你还是这么贴心。”
亚瑟随手翻开摆在桌面上那本厚重的《圣经》,缓声念道:“当下,约书亚从什亭暗暗寻觅了两个人作探子,吩咐他们说:‘你们去窥探那地和耶利哥的情况。’于是二人去了,来到一个名叫喇合的妓女家中留宿,就在那里躺卧。”
一旁看戏的红魔鬼听到这句话,禁不住坏笑一声,露出了锐利可怖的尖牙:“喔,喇合的故事吗?亚瑟,你还挺会挑的啊!对于这位可爱的小姐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故事更适合做睡前读物的了。”
而在那一头,菲欧娜却早已变了颜色。
虽然她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教育,但是《圣经》中的这一段她还是知道的。
从前,上帝打算进攻迦南,于是便对先知摩西说:“派出你的人去偷看迦南的国土。”
而在摩西的探子渗透进迦南十年后,约书亚终于决定领兵攻打杰里科。
在进攻之前,约书亚决定派遣两个间谍去城里搜集情报,于是便出现了亚瑟说到的故事开头。
杰里科的国王打探到了两个探子的真实身份,于是便派卫兵来逮捕他们。但是妓女喇合却把他们藏了起来,还告诉卫兵两个探子已经逃脱了。
而作为保护探子的回报,喇合要求:“当你们的军队破城时,不能杀戮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不能掠夺他们的财产。”
而约书亚的军队在破城之后,也遵守了对喇合的承诺,先将她和她的亲人们送出了城,旋即对杰里科进行了屠城。
作为睡前读物来说,这个故事无疑是失败的。
但它提神醒脑的效果,却是亚瑟想要得到的。
在菲欧娜看来,亚瑟虽然没有能力扮演约书亚的军队,并且这位苏格兰场警官惯常的行为方式中也不包含屠城选项。
但是,如果这个苏格兰场探子不去那些高高在上的‘约书亚’们面前替她美言几句的话……
这半年以来,苏格兰场对她那些同行们举起的屠刀,很快就要砍到她的脑袋上了。
对此,菲欧娜只能幽怨的开口道:“亲爱的,同样是妓女,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喇合,而不能是抹大拉的玛丽亚呢?”
“抱歉,菲欧娜,这是我的错。”
亚瑟笑着应道:“我不是耶稣,不是救世主,所以你自然也没办法像抹大拉的马丽亚那样,膏抹我便能得到救赎。”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玩味道:“亚瑟,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你难道已经做好准备被钉上十字架了吗?”
语罢,他还端起了自己板正的单片镜,一本正经的掏出那本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马可福音》念道。
“当耶稣被带往审判时,门徒都离开他逃走了。主钉十字架时,环境极其恶劣,唯有她跟耶稣到十字架下,看主受苦、断气、埋葬。
足见她有纯正的信仰与跟主到底的心志,故勇敢地在敌人面前与主亲近。主会说:凡在人面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认他。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
亚瑟并没有理会阿加雷斯的恐吓,自从利物浦案发生后,他只是认清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既然已经处于这个局中了,如果没有能力掀开棋盘,那最起码也要想办法和棋盘融为一体。
只有让那群人发现,棋盘缺了一角就没法对弈,那他才用不着隔三差五的被动性抢占伦敦大小报纸的新闻标题。
虽然这些事做起来很不体面也很危险,但是最起码能给自己寻觅到一个明明白白的死因。
而与亚瑟的积极筹备相对应的,则是不少不列颠的政府官员的蔑视态度。
在妓院里布局这一点,他没有同任何人打过商量。
因为内务部的官员们都说,他们很难想象正在与妓女鬼混的军官,会突然说起榴弹炮的口径、速度。沉湎于床第之欢的外交官,岂会冷不丁的透露秘密协议的有关条款。
或者说,正因为绅士们认为这是一项低效工作,所有人都不屑去做,大部分人依然坚持着君子应当互不交换私信,搞这些东西的最终结果无外乎遭到公众的唾弃,所以情报工作的重任才能落到像是亚瑟这样的约克猪倌手里。
一如富歇在法兰西的发迹,又如目前正在外交部主管情报工作的施耐德先生,19世纪这些主管情报的人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出身低贱,起点很低。
作为对利物浦案的报复,亚瑟目前的最大心愿无外乎两个,他想要搞明白辉格党和托利党到底在唱什么戏。
虽然报纸上好像已经把两党的基本诉求说的清清楚楚了,但是就利物浦案看来,他们党内的声音似乎并不统一。
而在霍乱肆虐的1832年,再微小的矛盾都会被疾病带来的恐惧和怀疑情绪放大。
即便亚瑟已经向中央卫生委员会委婉的提出了他的建议,但是以不列颠的传统,恐怕只有等到夏季、那个霍乱病毒最活跃的时期,才会考虑以空前残酷的手段解决这场疾病。
这一点从内阁最近放松了隔离管制就能看出,内阁似乎是误将冬季气温下降带来的病毒活性下降当成了抗疫形势大好的证明。
议会改革又成了目前的主旋律,讨论霍乱的新闻依然有不少,但却不像是从前那样铺天盖地。
更好笑的是,从维多克传给亚瑟的信件中来看,法国人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短短几个星期的时间,英法两国就从霍乱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巴黎正在争论路易·菲利普的正统性,不列颠则在加紧裁撤陆军,至于伦敦警务情报局,黑斯廷斯先生正在加紧训练他的警察干员。
菲欧娜只是哀怨的叹了口气:“亲爱的,你知道的,你的魅力让我无法抗拒。但是,恕我直言,那些能够和达官显贵保持长期关系的美人通常是不愿意来欢场干活的。她们有自己的渠道,只为某几个甚至某一个人服务。”
亚瑟点燃烟斗:“这一点没关系,如果你认识这样的女士,可以让她们同我单独联系。至于你的场子,哪怕吸引不来那些真正的贵客,能吸引一些普通的军官或者下层事务官也足够了。”
菲欧娜抿着嘴眯眼问道:“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你从最开始就没对我抱有太大希望似的。”
“不,菲欧娜,你在我眼里可比那三两只小猫重要多了。”
亚瑟回道:“那些中下层人员虽然无法了解事情的全局,但是如果将他们看到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最终展现出的画面通常会比顶层看到的更真实也更详细。”
“你总是这么会讨我的欢心。”
菲欧娜笑盈盈的贴着亚瑟的脸问道:“实话告诉我,你铺垫了那么多,真实的目的该不会只是想找我要那些美人们的联系地址吧?过惯了苦日子,也打算去尝一尝上流社会的滋味儿?我可见过不少这样的男人。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她们一个个都没那么好相与,那都是些被金钱迷了眼的女人,除了钱她们什么都不认。你不要指望她们能像我这样,说两句好话就能给你把事办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句:“菲欧娜,或许你说得对。但是对于警务情报局而言,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谈感情。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明码标价,那事情反倒是容易了许多。”
说到这里,亚瑟夹着一张支票在菲欧娜的眼前晃了晃:“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女士,1000镑,这笔钱差点要了我的命,而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作为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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