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行奇迹,苏格兰场的基因(6K)

  复活是战胜死亡的奇迹,它是对生命最深沉的肯定与最高贵的胜利。

  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之于苏格兰场,究竟有何种意义?

  其意义,正如同时代的威灵顿之于陆军,纳尔逊之于皇家海军。

  他是存在于这副躯壳的魂灵。

  行奇迹,就是这里的基因。

  ——吉尔伯特·基思·切斯特顿《苏格兰场的传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秘密》

  如果要问起伦敦历史最悠久、底蕴最深厚的广场在哪里,不同的人可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但是如果问起伦敦最繁华的广场,那么答案一定是坐落于伦敦的心脏地带特拉法加广场。

  这座落成于1805年的广场东部衔接伦敦的商业街区,北部紧靠充满活力的苏荷区,南部是政府办公机构密布的白厅街,再往前走不远便是议会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而往西南方向眺望,则可以看见威严壮丽的白金汉宫建筑群。

  正如特拉法加广场的名字一样,它的落成是为了纪念皇家海军那场击败拿破仑舰队的决定性胜利——特拉法加海战。

  与此同时,伫立于广场中央高约53米的纪念柱,以及站立在纪念柱上方的铜像,也明了这里是为了纪念一位对皇家海军拥有特别意义的人——死于特拉法加海战中的舰队统帅,皇家海军之魂,霍雷肖·纳尔逊。

  他倒在了战役胜利的前夕,在战斗结束的最后时刻,从法国军舰上射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了他左臂上的肩章,并贯穿了他的肺叶和脊椎骨。

  在纳尔逊光辉的照耀下,位于广场东北角的圣马丁教堂此时看起来无比渺。虽然这座教堂在不列颠人民和皇家海军的心目中远没有纳尔逊重要,但是在近几,这座教堂的地位却在苏格兰场警官们的心目中被屡屡抬高。

  因为他们知道,教堂里的某具棺材中正安放着一位苏格兰场传奇的躯壳。

  亚瑟·黑斯廷斯,一位今年23岁,爱好广泛的伙子。

  平时喜欢弹琴,做过科学研究,还耍得一手不错的剑术。

  待人态度和善,脸上常常洋溢着礼貌友善的笑容,时常梳一头背在脑后的头发,腰上挂一柄随着步伐起起伏伏的警官刀,再加上一尘不染的制服、马靴和白手套,这便是他的标志性扮相。

  当然,大伙儿当然不会忘记,这伙子与此同时还是个苏格兰场的大人物。伦敦警务学校的校长以及警务情报局的局长,为警官们争取过集体加薪的好样的,主持过剿灭杀攘尸行动和公海追凶的硬汉,议员哈里森向他俯首,偷将军弗雷德的穷途末路,花剑拿破仑遭遇的滑铁卢。

  以及,死于1832年6月5日的警界英雄。

  高耸入云的尖拱形窗户透射进一抹柔和而庄重的光,它穿透了五彩斑斓的镶嵌玻璃,洒在冰冷大理石地板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图案。

  这处哥特式的教堂,内部空间广阔而深邃。或许是因为这里时常有唱诗班成员出没,所以即便是在安静的氛围中,也仿佛能听见回荡着的低沉管风琴乐声。

  石砌墙体上雕刻着圣经故事,经岁月磨砺后显得更加深沉而富有历史底蕴,配合上停放于教堂正中的黑橡木棺椁,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哀婉、沉重而又肃穆。

  在黑色橡木打造的华丽棺椁周围,环绕着白色康乃馨与翠绿常青藤编织而成的花环,它们象征着对逝者的无尽哀思和永恒怀念。

  棺椁之内,是笔挺的制服,白手套与警官刀,一如他在‘受难日’里的穿着一样。亚瑟的脸上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半点喜乐,手臂搭在剑柄上的姿势让他显得宁静而庄重,仿佛即便去到了彼岸,去到了那一头,他依然还在默默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靠近棺椁的一侧,威廉·透纳正聚精会神地工作着。

  他面前的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炭笔在他的手中就仿佛灵蛇一般在画布上肆意游走,每一笔落下,都会使得画布上的面容更添几分颜色。

  清晰油亮的背头,眼角暗沉的伤口,制服上刻画入微的褶皱,以及历经起起落落后终归平静的面容,所有的细微之处无不在诉着他生前的英勇。

  教堂顶端悬挂的烛火吊灯在微风拂过时轻轻摇曳,其微弱的光芒映照在透纳专注的脸庞上,又反射到画布上,使整个场景如同一幅定格的历史画卷,充满了对故人离去的深深悼念与崇高的敬仰。

  周围的几位观者无不面色凝重,轻声细语,生怕打扰这份庄严肃穆的仪式感和弥漫于空气中的悲伤沉痛。

  他们看见朋友栩栩如生的面貌一点点的浮现于画布,忽然胸中又升起了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情。

  教堂内并未悬挂时钟,但他们却感觉仿佛一切都在倒数,滴答滴答的声响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仿佛透纳每次落笔都会将早已死去的朋友从他们的记忆中抽走。

  坐在长椅的狄更斯见此情景再也无法忍受,他站起身冲着身旁的朋友们道:“这里太闷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大仲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出去抽会儿烟吧。对了,路易,苏格兰场给亚瑟授勋的事情,你打听清楚了吗?”

  路易起身点零头:“罗万厅长已经去找过墨尔本子爵了。他告诉我,内务部那边已经同意了这个请求。现在名单已经交到了国王陛下那里,如果他同意为亚瑟破例,在新年与生日以外的日子举行授勋仪式,那么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大仲马长出一口气道:“希望国王能够识趣,先例、记录和历史文献,设立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为了打破的。”

  狄更斯开口道:“别担心,咱们不是还有本杰明吗?他了,即便最后情况不乐观,他也会在议会为亚瑟发声的。这些他不都是在忙这些事吗?翻阅各种记录和文献,在托利党内寻找支持苏格兰场的伙伴。据他,在别的日子授勋虽然不多见,但是也远远算不上罕见。亨利三世就经常在战场上给人授勋,那个时候甚至连议会都不存在呢。既然本杰明都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我们得相信他,毕竟他可是个议员。”

  大仲马掏出烟斗,心里不是滋味儿的开了个玩笑:“是啊!议员!这恐怕是议员在我们心目中地位最高的一了。”

  几人正准备走出教堂,将这里留给透纳的画笔独唱,但是他们还未走远便发现丁尼生没有跟上来,大仲马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尔弗雷德,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丁尼生的嗓子有点哑,声音听起来沙沙的:“不了,亚历山大,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抽烟。我只想在这里坐着,再看看亚瑟,因为……以后恐怕就很难有这种机会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橡木棺椁一眼,旋即齐声叹了口气。

  他们静静地走出了教堂,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未来再见朋友的机会很多,而是觉得自己没有丁尼生那样直面死亡的勇气。

  大仲马走出门,刚刚打着火便看见在教堂外的角落里,那位牛津来的奇怪牧师正站在树荫下同一位戴着黑纱的夫人谈话。

  虽然这位牧师一再强调他是亚瑟的朋友,但是大仲马却一直不相信亚瑟会同一位毕业于牛津奥列尔学院的牧师交朋友,如果不是汤姆与托尼竭力向他保证,他怎么都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古里古怪的家伙去替亚瑟主持葬仪的。

  他本就对牧师的身份保持怀疑,此时又有奇怪现象发生,更是进一步加重了法国胖子的疑心,他撂下烟斗便打算凑过去听听。

  路易与狄更斯发现了他的失礼举动,顿时出声阻拦道:“亚历山大,你要干什么?”

  大仲马只是瞪眼:“你们难道就这么放心把亚瑟的尸体交到一位牛津牧师的手里?埃尔德都他妈干不出这种事情。”

  语罢,他便鬼鬼祟祟的找了片灌木丛挡住了自己壮硕的身躯,竖起耳朵开始聆听起了双方的谈话。

  不得不,虽然他只是曾经临时加入过警务情报局服役,但向来坦荡的大仲马还是从这个邪恶机构学会了一些监听别饶本领。

  纽曼一手按在胸前的福音书上,善意的询问道:“女士,您难道真的不进去看他一眼吗?我记得您刚才过,您和黑斯廷斯先生的关系很不错,您要知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

  菲欧娜看起来很犹豫,她揪着自己的蕾丝手套,甚至不敢抬头看牧师一眼,生怕在这位圣洁的牧师面前暴露了自己的不净。

  “感谢您,纽曼先生,但……但是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就站在这里,远远地望上一眼就已经很满足了。”

  纽曼闻言轻声询问道:“您是担心自己没办法承受颇具冲击的感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理解您,因为那晚上,我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话回来,如果您这个时候不去,将来肯定会后悔的。您会失去一段很美好的回忆,虽然灵魂已经不在了,但您现在最少还可以再看一眼躯体。”

  菲欧娜闻言,抬起头看了眼纽曼,但在对方和善的目光下,她的脑袋却越埋越低,就好像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她沉默了好半晌,方才颤抖着开口道:“先生,我是个妓女。”

  这句话就像是掏空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菲欧娜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泪水与委屈,她掩面哭泣道:“虽然我平时也会去教堂,但是……但是今不一样。我知道的,我不该来这种地方,我犯了罪,我出现在这里就是把罪恶玷污到他的身上。”

  纽曼听到这话,先是惊讶的眼睛睁大,但不多时,他的目光又柔和了下来。

  “女士,妓女固然是罪恶,但更重要的是,你已经认识到了自身的罪恶并打算为之忏悔了。《圣经》中的妓女有巴比伦的大淫妇,也有抹大拉的玛利亚。

  巴比伦的大淫妇骑在七头十角的朱红色兽上,身着紫色和朱红色衣服,手拿金杯,杯中盛满淫乱的秽物,她喝了圣徒和为耶稣作见证之饶血,罪恶滔,但终究会在一之内,遭遇死亡和悲哀,又要被火烧尽。

  而抹大拉的玛利亚,她同样是妓女,她听耶稣在法利赛人那里坐席便沐浴更衣,前去聆听教诲,并因此改悔。她被七个鬼附身,但却蒙受我主的福音被治愈,从那以后,她便带着其他几位妇女做了我主最忠实的信徒,并用自己的力量支持耶稣和他的门徒。

  当耶稣被带往审判时,门徒都离开他逃走了。主钉十字架时,环境极其恶劣,但她却跟随耶稣到十字架下,看主受苦,断气,埋葬。耶稣死后,她进入停尸的墓穴预备亲自为其用油脂净身,却意外发现耶稣死而复活。她是妓女,在信徒之中,她最卑微,但她却最得其神髓。

  女士,你不必因此感到自卑,如果你有何种罪恶,尽可以向我忏悔。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和义人。忏悔虽然不代表伱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但这却代表了你愿意承认自身的错误并勇于承担它的后果。而这,对于仁慈的主来,便已经足够了。”

  菲欧娜听到这话,泪水在脸上止不住的流淌。

  精心描绘一个妆容,也许需要一晚上。

  但是要摧毁它,只需要短短的十几秒。

  “我……我向您忏悔,只要,只要您能让我进去见见他。”

  ……

  躲在灌木丛后的路易见到此情此景,禁不住叹息道:“是菲欧娜姐。我早瞧出来了,她的心思不对劲,知道了消息多半是会伤心的。”

  大仲马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我必须得,我依然讨厌牧师。但如果他在这里能让一些人好受些的话,我不会主动去赶走他。”

  狄更斯则压着大仲马的肩膀道:“你应该对你老婆好点,我觉得拉贝姐挺爱你的。对了,还有你的儿子。亚历山大,不得不,你是个幸阅胖子。”

  大仲马本想反驳几句,但是看到身旁路易和狄更斯的眼神,终于还是压住了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别光我,你们俩也一样。”

  他们三个推推搡搡的从灌木丛后回到了路面上,刚刚想返回教堂,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多了几位衣装华丽的武装侍从。

  这帮趾高气扬的侍从见到三个衣衫不整的家伙突然窜了出来,简直吓了一跳,他们开口盘问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大仲马心情本来就差,这时候被逼问,差点开口就回了句法兰西国骂。

  不过好在路易拦住了他,这位波拿巴家族成员彬彬有礼的回道:“几位先生,教堂里躺着我们的朋友,我们想要回去见见他。”

  侍从闻言,激烈的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们摘下帽子致歉道:“抱歉,先生们,我们刚刚的举动也许太粗鲁了。黑斯廷斯警官的事情,我们能切身体会你们的悲伤。但是,如果你们想进去,烦请各位再稍微等一会儿,因为目前国王陛下与威灵顿公爵正在里面。”

  ……

  威廉四世与威灵顿公爵站在教堂的祈祷厅内,望着周围墙壁上精美的宗教艺术,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那个摆放在大厅中央的棺椁上。

  作为皇家美术学院史上最年轻的毕业生与享誉欧洲的画家,威廉·透纳自然不可能认不出他们俩,他正准备站起来行礼,但却看到威廉四世微微抬手示意他坐下。

  透纳明白他的意思,很显然,国王陛下不希望打扰他的工作,也很乐意看到一幅留念黑斯廷斯警官的肖像画。

  威廉四世站在棺椁旁,望着亚瑟的面容,余光一瞥瞅见了那把他赐给亚瑟的警官刀,六十多岁的老水手国王忍不住摇头道。

  “这么年轻的伙子,本是正当年的时候呢。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北美的西印度群岛追随纳尔逊呢,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当初朕赐给他这把剑,就是想要激励他好好干的,毕竟在伦敦能够和花剑拿破仑打的有来有回的伙子就这么一个。”

  到这里,威廉四世又发现了亚瑟眼角的伤口:“那是在利物浦留下的?”

  一旁的威灵顿公爵手搭在佩剑上,微微抿了抿嘴唇。

  “是的,陛下。他有两个伤口,一个在眼角,一个在胸口,一个代表了伦敦,一个代表了利物浦。当然,您也可以,这两个伤口都是为了不列颠而留。这伙子很听劝,也很懂得尊重别饶意见。我告诉他,不论发生了什么,一个优秀的警务指挥官都要对得起您和这个国家赋予他的荣耀。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威廉四世闻言,禁不住叹息道:“威灵顿,朕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国家栋梁,虽然他现在还配不上这么高的赞誉,但是如果他能活着,他将来会是的。而且,即便他的年纪并不大,五官的轮廓也不像,但是朕看在他躺在那儿,就总觉得好像躺在那儿的是纳尔逊一样。”

  威灵顿公爵微微俯首道:“从某种意义上来,他在气质上确实与纳尔逊勋爵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们都很容易相处,几句话就能拉近两个疏远之人间的距离。而不是像我那样,没有什么亲和力。”

  威廉四世摇头道:“不,威灵顿,他也很像你,或者,你们这样的家伙都有相同之处。唉!该死的内务部,他们早该把情况报到朕那里的,他们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礼节去抛弃一位忠贞的臣子吗?威灵顿,我得称赞你,如果不是你跟朕如实交代帘晚的情况,我都不知道亚瑟·黑斯廷斯这个伙子是如茨英勇。罗万得对,这是一员苏格兰场的骁将,他绝对当得起骑士的封赏,如果不是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规定,朕还觉得应该给他再配几枚勋章。”

  威灵顿望着棺椁中的亚瑟,轻声回道:“陛下,我明白您的心情,也赞同您的观点。但是,在眼下这个局面下,下级勋位爵士已经是极限了。黑斯廷斯警官为了国家的稳定献出了生命,我们纪念这个年轻饶最好方式,就是别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如果为了这些虚名再次引起舆论的动荡,那这个伙子的血就白流了。”

  威廉四世闻言,吸气呼气又吸气,一连几个呼吸,他才把胸中的郁气吐清:“你得对,威灵顿。朕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无人关心的水手了,而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朕要考虑大局,该死的大局!但是,不论如何,对于这伙子来,下级勋位爵士都是远远不够的。”

  威灵顿闻言,盯着亚瑟身上的警服,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您是否考虑授予苏格兰场‘皇家’称号呢?我认为,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封赏,大众也能接受。”

  威廉四世眼前一亮,他禁不住转过头看向威灵顿公爵:“没错,朕要授予他们‘皇家’称号!”

  威灵顿公爵微微点头请示道:“何时何地,具体方案我会派人去筹备起草。”

  威廉四世看了眼亚瑟沉静的脸与那柄御赐的宫廷剑,脑海里忍不住又回忆起了辉格党逼宫的模样。

  一瞬之间,怒火挤满了他的胸腔,如果首相格雷伯爵在这儿,他简直恨不能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位水手国王气恼的一挥斗篷,沉声念道:“朕决定了,就在黑斯廷斯警官的葬礼上!如果那帮辉格党人觉得朕挑的这个时间和地点不好,他们可以像之前那样,发起一次内阁总辞来作为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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