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办公室里。
欧姆的著作《电流的计算》被平铺在办公桌上,亚瑟的面前则堆着高高的一叠稿纸,他的手中捏着羽毛笔,时而在稿纸上写下几行字,时而又抬起头端详《电流的计算》两眼。
为了能够不被高斯和韦伯等人抓壮丁,亚瑟只能尽可能地给自己找点差事做。
而把《电流的计算》翻译成英文版就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借口,这份工作不仅能够帮助他阻挡高斯和韦伯,还能增长他在学术界的声誉,并且堵住那群觉得他学术经历不足的家伙的口。
虽然大部分德意志都认为与教授打交道要比与警察打交道容易得多,但是对于亚瑟来说,还是后者比较轻松。
至少在苏格兰场的时候,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亚瑟的解题思路向来很多,而且答案向来也不是固定的。
但是在哥廷根大学,高斯动不动抛出的几何问题,亚瑟甚至连题干都得理解半天。
比如说,前几天高斯在进行大地测量工作的时候,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欧几里得几何空间当中吗?
高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了验证这个猜想,高斯便设计了一个实验,他试图通过测量三座山丘顶点之间的角度来检验欧几里得几何是否适用于地球表面。
众所周知,在欧几里得几何中,一个三角形的内角和总是等于180度。
但是高斯却假设:如果地球表面空间不是平坦的,而是具有曲率的表面,那么在测量较大区域内的三角形时,其内角和可能不会等于180度。
而高斯最后的测量工作显示,三个山丘之间的角度总和确实不是180度,但是与180度相差的并不多。这也算是给高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他觉得那点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属于可以容忍的误差范畴。
因此,高斯认为:我们所生活的空间确实是一个标准的欧几里得几何空间。
当亚瑟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颇有一种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我依然大受震撼的感觉。
而等到高斯询问亚瑟有什么看法时,亚瑟碍于面子,于是便随口来了一句:“三座山丘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短,但是如果把这个距离放大到地球尺度,那就实在是太渺小了。如果我们能够测量出天上两颗星星与地球之间的角度是否为180度,那实验结果应该就足够精准了。”
本来高斯就是随口一问,亚瑟也就是随口一说。
但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斯却被亚瑟的随口一说给问住了。
这位享誉欧洲的大学者先是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拍手,转身便直奔哥廷根大学的天文台去了。
虽然亚瑟不知道高斯到底想到了什么,但是至少自从两人那次对话以后,高斯除了以天文台长的身份要求亚瑟给天文台新增一台目前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以外,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对于这个结果,学监阁下非常满意,而他貌似也在无意中发现了打发这帮大学者的奥秘――给他们出难题。
只要提出一个问题,就能让这帮大学者消失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经济实惠的交易吗?
至于购置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这个项目虽然花费不少,但是亚瑟相信,只要把高斯的名字和预算申请一起报上去,汉诺威王国的文化教育部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而在解决了高斯等自然哲学教授以后,像是赫尔巴特和达尔曼这样的人文社科类的学者就好打发多了。
达尔曼教授作为与亚瑟一样的制宪改革顾问,来找他基本是为了谈论制宪问题。而在警务改革方面,亚瑟这个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能聊的问题就非常多了。
不论是行政编制、职权范围、司法流程还是历史文件,亚瑟都可以条理清晰的给达尔曼教授条条列举,甚至他还可以时不时拿出邻国法兰西的经验举例。
或许在自然哲学领域,亚瑟只不过是猪鼻子插大葱,但是在警务司法领域,能比这位约克猪倌更有发言权的,哪怕放眼全欧洲都没有几个。
毕竟他实实在在的参与编写了苏格兰场目前仍在执行的《大伦敦警察厅警察管理条例》《巡逻与秩序维护手册》《案件记录与管理指南》《拘捕与审讯手册》《警务近身格斗讲义》等等一系列内部手册。
而在亚瑟击败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的那场决斗后,他甚至还受邀参与了英国陆军最新版《刺刀操典》的编写工作。
总而言之一句话,虽然才24岁,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老条子了。
至于学监助理、哲学院的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他显然比达尔曼教授更好打发。
在这些天当中,达尔曼除了请求亚瑟按照往常的惯例:在新学期正式开始前,给学生们写一篇开学前的劝学文章以外,便再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了。
不止如此,这位向来不苟言笑、颇有些古板的德意志老派教授,甚至还在私下里鲜有的高度评价了亚瑟写下的《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
赫尔巴特认为,这篇文章虽然文字朴实,但却写出了真情实感、感人至深,而且还突出了劝学的主旨,没有为纯净的校园牵扯上当下激烈的政治纠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赫尔巴特真的很难认为这篇文章会出自一个24岁的年轻人之手。
即便是他这样从事教育多年的教授,都未必能写出这样直击心灵的独白。
就这样,亚瑟在到任哥廷根大学一个月的时间内,莫名其妙的搞定了高斯,让达尔曼和赫尔巴特对他大加赞赏,还替学校争取到了不少设备更新预算,迅速稳住了学校的教授圈子。
而在学生方面,由于他放松了对学生社团的控制,并且有意无意的向外泄露了汉诺威王国正在准备通过一部自由主义宪法的消息。原本激愤的学生情绪不仅大为缓和,甚至有人还主动拥护起了这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新学监。
当然,在学生们转变观念的过程中,哥廷根大学的老学长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也出了一份大力。海涅先生在亚瑟到任哥廷根大学之后,立刻在巴黎的《立宪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德意志各邦自由运动的社评。
在那篇名为《自由主义在德意志:汉诺威王国的壮举》的社论中,海涅不仅高度评价了英国及汉诺威国王威廉四世决意在汉诺威通过一部自由主义宪法的行为,并且还详细解读了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出任哥廷根大学学监的重大意义。
这让一向视海涅为精神领袖的哥廷根学生们士气大振,并且想当然的把新学监看成了他们的自己人。
而哥廷根大学局势的迅速稳定不止出乎了其他人的预料,也出乎了亚瑟本人的预料。
在前不久的枢密院会议上,国王威廉四世不仅高度肯定了这个约克小伙儿在汉诺威的工作,并且这位水手国王还因为自己颇有识人之明而倍感得意。
而为了表达对亚瑟工作的肯定,他还特意向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修书一封,要求汉诺威王国内阁应当给予他们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因为在国王看来,稳住了哥廷根大学,就等于稳住了整个汉诺威王国的所有知识分子,进而达到了稳住中等阶层的目的。
毕竟在汉诺威,这帮中等阶层向来视那群哥廷根毕业的诗人、哲学家以及科学家为领袖。
在那封信笺中,威廉四世不无自豪的表扬道:“如果是用皇家海军来进行比喻,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便是霍雷肖纳尔逊的旗舰胜利号。在秩序维护方面,他一个人便是一个苏格兰场。”
当然,国王陛下的表扬虽然值得高兴。
但是,亚瑟清楚的知道,即便他一个人就是苏格兰场,但苏格兰场在哥廷根做事还是得依靠盖世太保。
不过有了国王的力挺,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尤其是在汉诺威这样的德意志邦国。
比如前不久他代表哥廷根大学报到文化教育部的预算申请,那群官僚几乎都是秒批的。
因为,虽然国王的身份在英国不是总能管用,甚至每次想干点事情都要受到议会的掣肘。
但是,在汉诺威王国,国王陛下在自由宪法通过之前,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专制君主。
不过这还不是令亚瑟最高兴的,他最高兴的是:本以为要想让自然哲学方面的教授认可他的工作还得从长计议,但是高斯却意外的因为地球星星的距离假说对他高看一眼,以致于那些对高斯敬重有加的自然哲学教授们也纷纷开始怀疑这个年轻学监难道真的是个真人不露相的世外高人?
皇家学会的迈克尔法拉第认可他,留声机发明人仅仅因为他的一封信便答应前往哥廷根协助电报线架设工作,巴黎科学院的纳维和科里奥利专门写信来学校希望能率团访问哥廷根,现在就连德高望重的高斯先生也觉得他身上有亮点……
再加上,他还争取到了那么多预算……
这……
如果我们这时候非要站出来挑刺,说他哪儿哪儿不对,那不是和小丑似的?
于是,那些原本想要借着亚瑟通过不合理方式取得教授资格发难的哥廷根教授们纷纷将反对意见咽回了肚子里,即便偶尔有人在私下里抱怨两句,最多也就是说这么办不合规矩,而不是亚瑟黑斯廷斯没有本事但奈何关系太硬。
人逢喜事精神爽,约克绅士自然也不例外。
亚瑟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翻译着《电流的计算》,虽然这份工作很枯燥,但是他依然干得格外卖力。
忽然,亚瑟听见办公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亚瑟头也不抬的伸手取来烟斗,一边打着火一边问道:“我亲爱的俾斯麦先生,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不敲门就进屋子很不礼貌吗?”
岂料,进门的人却一句话都没回答,反倒是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定,随后轻车熟路的取走了亚瑟放在桌面上的雪茄盒,自来熟似的从里面取了一根:“火呢?”
“嗯?”
亚瑟只感觉这浮夸的嗓音有点熟悉,他抬头一看,愣了一会儿后,方才忍不住笑了声:“本杰明,你怎么戴了顶绿帽子?”
“帅吗?我从巴黎买的。”犹太小子迪斯雷利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叼着雪茄回道:“不是我说,那里的服装比咱们伦敦时尚多了。”
亚瑟从抽屉里取出火柴盒朝他扔了过去:“你这位尊敬的议员先生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哥廷根来了?难道是因为你觉得赛克斯夫人风情比不上这里的德意志姑娘吗?”
“那可不是,赛克斯夫人可是我心目中不可玷污的女神。”
迪斯雷利点燃雪茄,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的桌角,眯着眼享受的抽了一口:“不过,我也不能总和她腻在一起,不是吗?趁着议会的休会期,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在长见识的同时,顺便来拜访一下我们的大学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迪斯雷利伸手指着办公室两侧的高大书柜:“瞧瞧,满满的都是学术专著,亚瑟黑斯廷斯教授,这个名头可比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酷多了。”
亚瑟闻言哈哈大笑,他站起身从身后的酒柜里取出酒杯:“抱歉,本杰明,这里比不了伦敦和巴黎那样繁华,酒水的品种也不多,你如果要追寻时尚品味、纵情声色,那恐怕是来错地方了。”
迪斯雷利配合的点着头,他托起酒杯道:“通常情况下,像是哥廷根这样的地方确实很枯燥乏味。但现在不同了,自从你来了这儿,这里甚至都有了苏格兰场,因此足以称得上是个大城市了。”
亚瑟品了口酒,他挑着眉毛问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我当然知道了,毕竟作为一名托利党成员,我现在能关注的事情确实不多。”
迪斯雷利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旋即长叹一口气道:“亚瑟,你不知道托利党内部的气氛现在究竟有多糟糕。今年2月份议会开幕的时候,我站在下院环视一圈,我们的议席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下院的托利党议员只剩一百多人了!我们在所有议题上都没办法和辉格党一较高下,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关注那些议题还不如关注你最近的稿子交没交?”
亚瑟听着迪斯雷利的抱怨,微微点头道:“虽然我不在不列颠,但是从我在新闻上看到的消息,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辉格党占据绝对优势,那份《废奴法案》绝对推不动。”
“《废奴法案》!”迪斯雷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冒三丈:“是的!《废奴法案》!你知道那份法案到底有多蠢吗?我不是说我反对废奴,但是为了废奴居然要花掉2000万英镑,花掉全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这实在是太扯淡了!”
“那《工厂法》呢?”亚瑟问了句:“这份法案不是你一直支持的吗?根据法案规定,9岁以下的儿童不得在纺织厂工作,9至13岁的儿童每天最多工作8小时,13至18岁的年轻工人每天最多工作12小时。此外,法案还强制要求工厂为所有未成年工人提供规定小时数的基本教育。”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当然,《工厂法》确实是不错。但是亚瑟,你得了解,这一切是有前提的,你知道在《工厂法》通过后,他们又在推动《济贫法修正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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