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欠骑的玩意儿

  地窨子中简易的木桌上,一碗加了野山葱和野韭菜炒出来的狍肝,还有一碗大葱炒出来的狍心,再有就是一碗马齿苋烧出来的汤,三样菜都很足。

  狍肝知道用野山葱和野韭菜去腥提鲜,倒是让吕律有些意外,应该早上的时候陈秀玉在附近山上采摘的。

  野山葱和野韭菜是鄂伦春人常用的作料,尤其在制作狍肉上,有种很特殊的味道,这又让吕律想起了赵团青。

  当知青的时候,赵团青也曾用这样的作料做过狍肉,让吃过一次的吕律,就记住了这种味道。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亦师亦友的鄂伦春老猎人,他们现在的乌力楞究竟又到了这莽莽山岭里的什么地方。

  狍肝吕律生吃都能接受,用了这两样源于山野的作料做出来,肯定很不错。

  大葱炒狍心,虽是家常做法,但切得薄薄的心片应该是焯过水,炒制出来后看上去也很嫩。

  再有就是马齿苋烧出来的汤,油星点点,闻着也是一股子清香。

  这东西,又有五行草和长命草的叫法,用来烧汤,本就是极好的东西。

  身为山里人,总能很好地利用山里的材料做出很地道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陈秀玉更不用说,常年贫困,平日里没少吃野菜,在野菜烹饪方面,她是其中翘楚,味道上自然不会差。

  别看只是三样菜,吕律还是第一次吃得那么舒心。

  这对于吕律来说,是重活一世,第一次吃到陈秀玉做的有家味的饭菜。

  他吃得不快,细细品味。

  陈秀清在吃饭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生猛,吃得很快,但也听了吕律的话,适当控制着,只是吃了两碗,就放下碗筷了。

  条件改善,油水充足起来,减少饭量后,他自己也很明显地感觉到,少吃点也不是那么容易饿,感觉还更舒服些,毕竟,吃撑了也确实不好受。

  他现在在想,自己以后吃饭是不是也像吕律和陈秀玉一样,慢条斯理些,因为自己先把碗筷放下了,看着眼前的一对人你给我夹一筷子狍肝,我给你夹一筷头狍心,那卿卿我我的样子,更不好受。

  到了这时,陈秀清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他心里有些酸,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羡慕和欣慰,也开始期待这种日子的到来,不由又想起了燕子……

  吃饱喝足,三人提了之前吕律准备请王德民和张韶峰做媒而准备的礼物,一道前往秀山屯。

  临近傍晚了,也是大部分人归家的时候,等到了秀山屯,正好一家家上门去打招呼。

  陈秀清赶着马车在前边走着,吕律和陈秀玉两人跟在后边,小声地说着话。

  陈秀玉多少有点紧张,毕竟,跟了吕律这事儿,在这年头,是不容易被人认可的,注定要面对不少人异样的目光。

  吕律注意到她的异样,伸手将她的手牵过,紧紧抓握在手心,小声安慰:“别怕,有我呢!”

  手被抓住,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陈秀玉一下子又觉得踏实了许多,轻轻地点点头:“嗯!”

  到了秀山屯,在陈秀清回去后,吕律和陈秀玉先去了王德民家。

  到了院外,两人看到他们家大门开着,吕律出声叫道:“王大爷,王大爷……”

  听到声音,正在炒菜的李树梅到门口看了一眼,见是吕律,小跑着出来开门:“哟,是你们俩啊,快快快,快进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院门打开:“伱王大爷给人看病去了,就在屯里,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了,正好,我在炒菜,今天留家里吃饭。”

  “就别麻烦了,我跟秀玉过来,主要就是想请前天帮忙的人明天到我地窨子那里吃顿饭的,还有不少人家要跑,我们也是吃过饭才过来的。”

  吕律将手中提着的礼物递给李树梅:“这段时间啊,没少麻烦大爷,这是我跟秀玉的一点小心意,你收着。”

  李树梅瞟了一眼,发现有酒有茶有罐头和糖果,不少的一大包,用围裙擦了擦手,眉开眼笑地将东西接过:“等你大爷回来,我会跟他说,明天啊,我也来!”

  “那求之不得呢……我们去别家了!”吕律说完,领着陈秀玉就走。

  这两天,吕律和陈秀玉的事情,在屯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何况,两人的结婚证明和介绍信,还是王德民开的。

  这种事情,王德民乐意看到,李树梅自然也没啥好说的。

  王德民身为屯长,情况不一样了,她每天没少被王德民教训,在努力地管着自己的嘴巴,倒也变得不那么嘴碎。

  只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在她看来,两人这事儿,好歹也是王德民一手促成的,现在小两口直接跳过请媒人登门提亲这事儿,那就意味着,是不是礼物也收不到了,她的不满,主要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不一样了,吕律真的很会做人,没让她失望。

  那么一大包,也是值好几块钱的东西,都是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好东西,能不乐才怪。

  正好王德民不在家,东西收起来……方便。

  李树梅提着东西回到屋里,一样样拿出来放炕桌上,很意外地发现了里面居然还有个红包,拆开一看,数了数,六块六毛。

  六六大顺啊……李树梅四下瞅了眼,突然从窗里看到王德民挎着药箱,推开院门进来,她赶忙将东西往自己裤兜里一塞,然后快速地将摆放在桌上的东西重新装回袋子。

  她正忙着呢,王德民已经推门进来,大声吼道:“老伴,干啥呢,菜都糊了……”

  “哎哟!”

  一时有些兴奋过头的李树梅突然想起自己在灶上炒着的菜,赶忙朝着厨房跑,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响变得急促。

  王德民到了大炕边,将药箱放下,看了看炕桌上放着的东西,随手将里面的好酒和好茶拿出来看了看,满脸笑意。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碰到吕律了,看到吕律和陈秀玉那模样,这些东西,他收得也高兴。

  “老伴儿啊,明天记得给我拿点钱,拿十块!”王德民随手拿了块炉果吃着,边吃边说。

  “干啥啊,一下要那么多钱?”李树梅在厨房问道。

  “没看出来明天小吕那是在办喜酒啊?这小子,平日里得了好东西,没少往家里送,咱们不得多给点?他惦记着咱们家,咱们也不能小气不是?”

  李树梅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刚揣兜里的六块六不香了。

  这年头喜事送礼钱,通常也就三五块钱而已。

  这是入不敷出啊。

  “咋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李树梅小声嘟囔。

  吕律和陈秀玉紧跟着去了张韶峰家里,他们家双胞胎在院子里玩耍得高兴,见到吕律,立刻欢叫着跑过来开门,吕律自然而然地将东西递给了两个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得了东西,忙着往屋里蹿,脸上乐滋滋的。

  里面的糖果吃食,正是孩子们的心头好,进了屋子,将东西往炕上一放,然后就先各自拿了块炉果吃上,还抓了糖果往衣服口袋里塞。

  也同样在厨房忙着做饭菜的吴月佳,听到外面的响动,赶忙从屋里出来,看到是吕律和陈秀玉,快步迎上来牵着陈秀玉的手招呼两人到家里坐。

  “不进去了嫂子,我和律哥过来,是请你们明天到我们那儿吃饭的?”陈秀玉红着脸说道。

  “这事儿不用说,你们峰哥已经交代过了,明天我们全家都去,去凑凑热闹,也顺便帮帮忙。”吴月佳笑着说道。

  她将陈秀玉拉到一旁,小声的嘀咕了一阵,也不知道说了啥,只是不时回头看一眼吕律,等陈秀玉回来的时候,脸色红的要命。

  “峰哥还没回来?”

  在两人说完话以后,吕律趁机问道。

  “还没呢,估计也快了!”

  吴月佳正说着,突然看到张韶峰赶着马车回来,冲着吕律笑道:“他回来了!”

  吕律回头看了一眼,快步迎了过去,一碰头立马问道:“峰哥,事情咋样啊?”

  “都交代了,正在被通缉,你不知道,不只是死了两个人,人家老小六个人,被一把火就给烧没了……这样的祸害,还好被你及时发现了,不然,都不知道他们在这周边会干出啥事儿来!”

  听到这话,吕律也是心头一惊,那两大汉,还真是狠辣。

  张韶峰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肩膀:“谢了!”

  一听张韶峰说谢,吕律就知道,事情被他揽下了,微微一笑:“客气啥,这些日子,你可没少照顾我。”

  “行了,咱们不多说,都是自家兄弟……走,到家里坐!”张韶峰招呼道。

  “还得去别家走走,昨天大伙帮了不少忙,遭了大罪了。”

  吕律对这件事情,充满感激。

  “好……明天我和你嫂子,会早早过来!”

  张韶峰知道吕律要去的人家不少,也不再挽留。

  吕律叫上陈秀玉再次动身,把帮忙的人家一家家走了一遍,顺便也请了帮忙的人手,这其中就有几个是陈秀玉的女伴。

  那天帮忙寻找陈秀玉的人不少,其中就有好些是自愿帮忙的,当然,也有不少是无动于衷,甚至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人。

  吕律也不去管他们,找着帮过忙和觉得能处的,从屯西到屯东,都走了一个遍。

  段大娘娘家去过,周翠芬家也去过,一通转悠过来,终是到了陈秀清的家门口。

  陈秀玉到了这里,眼珠子就开始红了。

  吕律也清楚,对于陈秀玉来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没得到最亲的人认可,是个不小的遗憾,但这一切,只能靠时间来一点点修补。

  陈秀清迎出门来的时候,吕律也顺便问道:“清子,情况咋样啊?”

  “能咋样,就一个人在屋里抹眼泪!”陈秀清笑道:“别管那么多了,过两天就没事儿了。”

  “哥……照顾好咱妈!”

  陈秀玉也抹了抹眼泪,转身顺着大路走。

  吕律瞟了眼那扇曾经多少次被油灯投影过陈秀玉身影的窗户,转身跟上陈秀玉的步子。

  吕律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一直到出了屯子,没人了,这才将陈秀玉拉住,再次揽入怀里:“会好起来的!其实,刚才你妈在偷偷往外边看呢,我看到窗户动了。”

  听到这话,陈秀玉一下子停下了抽泣,擦了擦眼泪:“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吕律肯定的点点头,笑道:“再怎么样,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还能恨一辈子?”

  陈秀玉听完,总算是有了些许微笑。

  这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姑娘,哪怕只是些盼头。

  两人一路返回地窨子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吕律细细想了下,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才稍稍松口气。

  元宝娘四个在山上吃得那么饱,晚上不用喂,追风还在草甸子上低头啃着,吹了个口哨后,它抬头朝吕律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动身飞奔回来。

  吕律毫不吝啬地给它多倒了不少苞米。

  到现在,吕律都还觉得,追风今天踢到狍子的那一脚,真的很玄乎。

  不管怎么说,当奖。

  这几天忙下来,追风身上弄的脏兮兮的,想了想,吕律回地窨子取了刷子、肥皂,将它牵到小河边刷洗。

  追风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安静地站在河水中,任凭吕律端水淋在它身上,刷子在它皮毛上刷过,只是时不时偏头看着吕律,轻声叫着。

  陈秀玉暂时没事儿做,也跟着跑来帮忙,拿起肥皂就往追风皮毛上涂抹。

  “小心!”

  在她伸手去碰触追风时还将吕律吓了一跳,真担心被追风回头咬到或是踢到。

  没想到,追风只是回头冲着陈秀玉轻轻叫了一声,便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奇怪了……秀玉,你小心点摸它屁股看看!”

  吕律准备让陈秀玉试试,毕竟,有的时候自己不在地窨子,追风还是需要陈秀玉来经管一下,正好让她试探下会不会被踢、被咬。

  没想到,陈秀玉伸手去摸了一下,追风依旧显得很安静。

  陈秀玉接连又试了几次,也是如此,丝毫没有踢人的征兆,摸脑袋的时候,也是一样。

  不踢不咬是好事儿。难道是骑过它……似乎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不管怎样,吕律一想到自己驯追风的时候弄出来的一身小伤,多少有些不爽:“欠骑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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