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柳叶轻拂堤,曲江池上尽罗衣。
庶民也就在曲江池畔游玩,能入楼阁、登画舫的,非富即贵。
红成所宴,并非真正的画舫,而是以石料为底,上仿画舫而不能动,故称“不系舟”。
不系舟一词,还有自由无牵挂、飘泊无定之意,如“去国长如不系舟”等。
一些版本里,“如”字记为“为”字。
不远处的紫云楼,隐约传来祝酒词,大约也是哪位登第的在办曲江宴呢。
不系舟并不大,二三十人聚集,尽着常服,各坐一案,酒为秦酒,菜肴精美却份量稀少。
偌大的盘子中间,才摆了一眼眼鹿肉,也就够范鸣谦一口的。
还不是红成吝啬,芙蓉园的菜肴就这份量,你爱吃不吃。
遍数不系舟,尽皆雍州人。
身为事实上的雍州堂官,范铮成了此处最尊贵的客人。
甚至,范铮怀疑,自己要没应承出席曲江宴,红成的客人怕得少了半数。
许多人想要与上官接近的机会,偏偏当着上官的面又沉默寡言,让人搞不清是要闹哪样。
范铮举杯:“为红成贺,为雍州贺,饮胜!”
“饮胜”之声不绝于耳,范铮说了开场白,剩下的就是诸人随意饮乐了。
流内官员倒大半随意,法曹的同僚、州学的同窗,则拙劣地逢迎起来。
没经验嘛。
谁也没想到,在自己身边,竟真有人从科举杀了出来。
即便是明法,那也是他们要仰望的成就啊!
范铮所到之处,酒樽尽皆不用,换为琉璃杯。
当然,实在没有琉璃杯,华容侯也不介意用陶碗盛酒。
缘由范铮懒得说,说了也未必有人信,就这样吧。
但是,范铮这个作法,确实影响了不少身边人,雍州官人都宁用粗陶碗盛酒而弃樽了。
东宫那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孙九说了啥,反正太子现在饮酒也是非琉璃杯不用。
酒令渐行,并非“平索看精”,而是范铮认知之外的酒令,倒也与范铮无关。
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非要上官被罚酒。
除非你与上官关系莫逆、品秩相当、是瓜萝亲戚。
偏偏范铮的瓜萝亲戚陈祖昌,现在根本没心思应酬,一门心思回家哄娃儿呢。
酒令什么的,范铮并不通,最多能作出“女儿愁,绣房里跳出个大马猴”。
红成行了几通酒令,面色酡红,举杯到范铮席前:“下官能有今日,也与别驾鼓励参与科举有关。不论下官日后继续在雍州,或迁徙衙门,雍州永远是下官的家!”
呃……
年轻人情绪上头了。
不过,范铮准许参考的话语一出,武柏直他们立刻调整了红成几人的职司,让他们毫无阻碍地追梦。
上官讲究的年代,这司空见惯;
上官不讲究的年代,你做梦去吧!
要科考,丢了职司先!
恰巧现在正处于讲究与不讲究交替的时期,这样的上官,多少是值得珍惜的。
投桃报李,红成的姿态多少让范铮满意,便一口饮了杯中的秦酒,也懒得搞什么“你一杯,我一口”的姿态。
“你也算是雍州的门面之一,日后当慎重。”酒意微酣,范铮开始屁话多过文化了。“若你为一县尉,明府令县中百姓不许养禽兽,何如?”
红成卡了半天,艰难地开口:“劝阻?”
范铮轻笑:“若此为州衙、朝廷之令,当如何?”
红成苦涩地开口:“下官不知。”
即便是乱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相抗的。
范铮挟了一箸鹿肉,细细咀嚼了一番,咽下之后,欣然看了红成一眼。
“至少没说假话。你要说以卑微官身抗命,我都要瞧不起你。”
“做官呐,首先要保全自身,若遇到疑难之事,最要紧的是向上头的长者、能者求援,将想法倾囊相诉。”
“天塌了,自有长人顶着。”
红成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给范铮斟酒,自己倒上满杯相敬。
范铮言下之意,不仅仅是教授他为官之道,更是表明愿纳他入范党。
红成正是寡妇死了汉子――上面无人,岂能不欣然景从?
但是,红成也谨记了一点,别驾不喜他人大话。
“我估摸着,吏部司当不会再让你回雍州,下地方也不至于。”
“三法司中,御史台多半是有来历之人,轮不到你;刑部主掌刑法,也不太可能;大理寺中,你便须奉公守法,即便是一丝偏差也莫有。”
若不信,日后自有大理丞毕正义为大理寺官吏上演生动的一课。
倒是大理正尔朱杲,是个长寿人物,偶的挫折也轻易度过,精通律法,有原则,红成靠一靠他也无妨。
红成若未行差踏错,真有谁想针对,也得先问问范铮答不答应。
这一点,司户府束苍便是明证,信誉十足。
范铮的预判,虽未必十分精准,大头却也差不多。
大理寺衙门,人员更迭的频率不低。
有徇私枉法被开革的、有徙地方的、有不适压抑气氛的。
故而孙伏伽能在大理寺前前后后许多年打熬,委实了不起。
酒喝上头了,废话也多,絮絮叨叨的,倒让红成好生感动。
――
雍州经学中,经学博士、八十经学生沉默了。
红成的曲江宴,经学博士自觉无颜而未去,却有一二经学生赴宴,长了见识。
曾经的红成,只是八十经学生中藉藉无名的一员,如今竟风光如斯,可开曲江宴,更有别驾出席坐镇啊!
当年嘲笑过红成精研律法的同窗,如今都追悔莫及。
若是当年,我们也一样钻研律令,是否也能过明法科呢?
这想法多少有点自恋了,雍州法曹今年考明法二人,也只有红成登第了。
除非朝廷一人给一个登第名额,就不用去抢了。
明法科,经学生们还是多少畏惧。
别的不说,仅将《贞观律》与相关疏议记熟,就得绞尽脑汁。
略人自以为子嗣与略人贩卖、略良人与略奴婢、略族人之间的不同,就能绕晕一大堆经学生。
哎,还是书法更现实些,就是经学博士与那两名助教盯得太紧,手上的沙袋除了沐浴与睡眠,竟片刻不许离身。
呜呼,吾等之臂,竟负重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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