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规曹随,卢承业果然没有大动范铮的布局,几处微调也无伤大雅。
懒散惯了的陈祖昌,不得不认真干活;
曾经厮混于二堂的郭景,也老老实实呆衙院的公房中。
医学博士姜白芷,依旧兢兢业业地教着医学生,《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甲乙脉经》、《素问》、《黄帝针经》、《赤乌神针》背得医学生苦不堪言。
就是入夜负尸而行,都没那么可怕啊!
当跳蝻、蝗虫成车载入衙院时,杂役、杂户忙碌地牵出兵曹的瘦马拉石磨,一把一把磨成粉。
严格地说,兵曹的马是不能用于拉磨的,可现在谁管?
“该死!”
一名杂役暴跳如雷。
人心险恶,州衙出钱采买蝗虫,是一心为善,连杂役都觉得自己伟大起来了。
可是,这些狗东西,是怎么敢啊!
这一把下去,一半的砂石啊!
若未察觉,丢入磨眼,磨齿都得崩坏了!
砂石自然远比蝗虫重,可这些黑了心的蛆,在这种时候,还要挣这昧良心的钱!
“停了收蝗虫!”
司马汤仪典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咆哮。
长史卢承业哼了一声:“哪个县的杰作,就停哪个县的。”
其余十九县的蝗虫,还是得收,却是没法的事。
“录事参军,立刻告知诸县此事。涉事之县,一只都不收,也不许比县插手,哪个县多事,一并停了。”
这是欺卢承业面团呢!
可惜,范阳卢氏从来不是善男信女,虽无范铮脾气之大,却也不是刁滑小民可欺的。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在非常时期,雷霆手段才是菩萨心肠。
考功司考课时,这一县的官吏,卢承业自会给出态度,下下!
雍州的态度,固然占不了全部权重,却有相当的影响。
别的不说,县令与诸上佐,另谋高就吧,雍州庙小,容不下大菩萨。
隗阴阳也不是啥好脾气,这都欺到雍州头上了,了不起啊!
等着,这一县的流外官、吏员,年末全部换人!
――
敦化坊,华容开国县侯府,乌头门处。
戴着篱的范老石,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门口,叹了声气。
同样戴篱的元鸾一把拧住他耳朵:“汉子,你是不是又想那些有的没的?”
范老石咧嘴:“戏里不是说,既得陇,且望蜀?大郎都职事三品,带一个柱国就能门前立十二戟了。”
门前立戟,大约是普通出身人家最大的奢求了。
柱国得立军功,还得军功十一转,上柱国是军功十二转,范铮是指望不上的。
王爵、一品门前立戟,就更不现实了。
朝官的话,国公、上护军、护军带三品职事,可立十一戟。
咳咳,国公就别想了,上护军、护军勋功分别为十转、九转。
无怪元鸾会发火,自家大郎是个什么德性,你范老石又不是不知道,很想逼他去死吗?
范老石捂着耳朵蹲下,使劲揉了揉。
瓜婆娘,手劲那个大,信不信本将军飞黄腾达了,再娶一房媵,气死你?
范百里兄弟戴着篱,手上戴着小尉,与陆飞甲等坊中子弟狂笑着挥舞小网兜,一兜几只蝗虫,迅速扑入水桶中,溺死蝗虫,再放到属于自己的袋子里。
连平素胆小的范鸣谦,见兄长玩得开心,也捞了几兜蝗虫。
“兄长,我有蝗虫咯!”
范鸣谦笑得异常开心,觉得自己能帮到兄长了。
“阿弟中用了,葫芦鸭得留一条腿给阿弟才行!”
范百里的话,让范鸣谦更开心了,小屁股扭扭。
坊学几天前就关闭了,学生们都在捕捉蝗虫。
没法,课堂里即便门窗紧闭,也拦不住蝗虫从缝里钻进去,恼怒的山长糜斐索性下令停课,着学生帮忙捕捉蝗虫。
虽蝗虫铺天盖地,但人人尽力,总能消灭许多。
这就是时难,也幸亏早就收割了麦子,主粮基本不受影响,虽为祸却不太惨烈,贞观二年的惨相不至于再现。
坊中的婆娘们一个赛一个精,家家户户自三个月前就买了许多五端乌仔鸡圈养着,就凭这蝗虫,养鸡的成本几近于无。
看着家家养得肥肥胖胖、快走不动路的五端乌,连东市来采买的鸡贩子都迷糊,这真是五端乌吗?
圈养的肉鸡,一两个月可以出栏;
散养的鸡,四至六个月;
蛋鸡就别提了,那个周期太长。
敦化坊这一期的五端乌基本圈养,都是捕蝗虫、再拌点糠秕,催得痴肥,见人都不知道闪躲了。
哎,可惜这种养鸡的大好时光,就要过去咯!
蝗虫为害,成虫时间大多在两三个月,为祸烈而时间不太长。
真要为祸时间长了,人还哪有活路?
针对这一场旱蝗的预测,李淳风与玄奘,身为道佛两家的代表人物,就各自的预测公诸于众,方家品评之后,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各有千秋、不分高下。
然而,道佛两家各不相让,坚称自己是最正确的。
争辩的事,渐渐传入太极宫中,永徽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命人抄录华州当年关于除蝗的文牒,于各处张露布公告。
道佛两家看了露布,一时竟羞愧无言。
他们两家还在空谈,人家早就走在前头,各种防治措施出台,且颇具成效了。
除了没有预测天象之外,华州当时的措施,几可称无懈可击。
范铮不傻,天文之类的东西,哪怕他懂也得装傻,容易掉脑袋。
何况,范铮是真不懂,范百里都能在他面前显摆一下,告诉他哪里是北斗七星。
对范铮来说,天上的星星只有明与暗的区别,呵呵。
细看露布才知道,华州当时竟是以民曹的名义行文,时任刺史的范铮只是负责签章。
这就让官场中人不解了,此等文牒,不应该是堂官来书写,有好处归堂官么?
没人想得到,范铮是因为短期不可能拔擢,刻意将功劳丢给僚属的。
就如一文钱,对大商贾而言,掉地上都未必愿意弯腰拾起;
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拾起这一文钱,就能买到饼子吃,活下去!
一些对范铮出身颇有微词的人,细细揣摩过露布之后,面现羞愧。
此君子所为,吾不及也!
范铮并不知情,不晓得自己的名声竟然上了个台阶,有人以君子相称。
否则,范铮得啐一口:你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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