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铮头很大。
再怎么不情不愿,接待弘化长公主的事,还是得鸿胪寺与宗正寺共同安排。
六百六十七帐内开道,三百三十三亲事拱卫,诸僚属齐全,乘亲王所用象辂车,弘化长公主的一应仪仗,俱是按亲王配备,从明德门一路入朱雀大街。
这是以出嫁公主与番邦可敦双重身份归来,在史上也是罕见的一幕。
若非永徽天子早有安排,怎生安置弘化长公主都是个问题。
昔日天子为藩王时的潜邸让弘化长公主落脚,即便她有什么想法也得老实憋住。
安排膳食之事,乃光禄寺职事,不用范铮费事,也就是接替良酝令的舅兄杜官保抱怨了两句。
杜侃的岁数按官场来算不是太大,可早存了回汝阳杜氏小住半年、为诸先祖清扫陵墓的念想,索性告老还乡了。
有范铮这层情面在,永徽天子不可能为难他,自然爽利地让吏部郎中孙行办了交割。
要不是顾着读书,范百里早就想跟着去汝阳耍了。
安顿完毕,弘化长公主开始寻范铮晦气了:“据闻鸿胪卿对吐谷浑小有意见?”
范铮微笑回应:“不知长公主从何处听来谗言,下官于吐谷浑从无私心,更素无私交,一言一行俱出于职司。”
“下官”之称无误,非亲王、公主僚属,不能妄自称臣。
《唐六典》上明确了,对帝、后、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太子,才以“臣”自称。
弘化长公主嗤笑:“吐谷浑侍郎庄浪郎吉,可不就是托鸿胪卿之福?不晓得如今尸骨可存否?”
算旧账啊!
“长公主说的,是先帝时抓捕的庄浪郎吉?”范铮的笑容灿烂。“此人通过逆贼李元景,与国子司业紫道勾结,利用其私生子、独孤氏外室子刘几畦发行禁书。”
“污蔑西汉李广投匈奴,其心可诛。然其为秘书郎上官仪所查,与下官无关嘛。”
“至于尸骨,倒不晓得如今庄浪郎吉是否在台狱中存活。”
但愿李嵩、李全交、王旭这京城三豹没把人玩死,残是肯定的。
酷吏的存在,在所难免,关键是掌控酷吏的人准不准他们滥用职权。
至于首先举报此事的便是范铮,他倒只字不提了。
弘化长公主笑得轻松:“也就是慕容诺曷钵那笨蛋,才想得出这损人不利己的招数,除开恶心人,一无是处。”
这话,范铮信,弘化长公主没必要诋毁母邦。
“不过,张掖水之事,鸿胪卿是否该给个说法?”
能成为大唐第一个和亲公主,弘化长公主的智慧不差,范铮与素和贵之间的猫腻她也一眼看穿。
范铮打着哈哈:“几匹马的事么,长公主不必如此计较。区区一点利益,换慕容氏之长久,挺划算的。”
范铮想说,长公主,你也不想有个灰孙子叫慕容复吧?
“再说了,吐谷浑遇事,下官也出手了啊!长公主不会以为,吐蕃国内那些事,拓跋氏、野利氏诸部增援白兰羌,纯属巧合吧?”
弘化长公主面色微变。
这些为官的,手脏、心脏。
从好处想,范铮所为确实解了白兰羌之围,避免吐蕃在高原之下打一颗钉子;
从坏处想,范铮能让吐蕃状态百出,就不能让吐谷浑也出一出吗?
别说是能力并不出众的慕容诺曷钵,就是威名赫赫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对这样的手段,也得焦头烂额吧?
恢复了平静的笑容,弘化长公主开口:“本长公主好奇的是,琼波邦色当年宁愿自刎也不举兵对抗松赞干布,可见琼波氏的实力与胆略已然欠缺。”
“鸿胪寺又是如何说动琼波昂日琼在这个时间举兵呢?”
“论用兵,琼波昂日琼怎么也不及韦松囊,更无法持久。”
范铮只说了四个字:“后顾之忧。”
当年为保命,于琼波邦色自刎后,琼波昂日琼斩下父亲的头颅屈膝于松赞干布,心中岂无愤懑?
让他将族中后辈、家眷化整为零转入大唐,承诺给一块肥沃的土地,了无牵挂的琼波昂日琼自然大肆异动。
吐蕃兴盛,自有琼波邦色的汗马功劳,便是因他而毁,琼波昂日琼也觉得理所当然。
屡屡举兵攻打博东,反被韦松囊打得落花流水,琼波昂日琼不得不承认,他的征伐能力,连父亲琼波邦色的一根小指头都抵不上。
噶尔东赞率大军南归的消息传来,琼波昂日琼的乌合之众便四散而逃。
惟有琼波昂日琼孤身单骑,纵马直闯韦松囊的大营,为几名桂长矛刺穿身体,兀自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琼波昂日琼家眷,为大唐统一安置到汾州,简姓琼。
弘化长公主所来,范铮这头只是顺带。
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跟永徽天子哭穷,打一打秋风。
打秋风的目标不是财物,而是面对吐蕃时的军援。
即便还有乙弗摩诃这样的勇将,吐谷浑的实力还是一落千丈,根本没法与慕容伏允时期相提并论。
当然了,真恢复到那时候的实力,大唐该睡不安稳了。
即便永徽天子守万年宫不出,弘化长公主的表章依旧能及时转达,且事先经过政事堂的草批。
相对永徽天子、范铮的激进,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等人还是很稳重的,稳重到几近顽固。
在他们看来,范铮在吐蕃之内掀起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嘛。
吐蕃与吐谷浑都不是善茬,打打更健康,谁死也都是个死。
至于说哪家吞并了对方会实力暴涨……
在这些老派人眼里,即便葱山军失利了,那也只是偶然,大唐的兵锋还是天下无敌!
即便是吐蕃加吐谷浑,在他们眼里仍旧是渣渣!
完全没人想过,实力对比要是对调,会是一个什么险恶局面。
所幸在永徽天子看来,吐蕃确实是一个威胁,这一点从登天军不断增加的伤亡可以看出来。
当初,正兵加辅兵计二万三千之众的登天军,而今只二万出头!
除了在操练中出现的伤亡,还有病亡的、逃跑被射杀的,在鲜于匡济的奏折里都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笔。
慈不掌兵,何况登天军的多数人,死都是在赎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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