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艘巡逻艇正在遛弯,确认进港舰艇是本国以后便放行了。
随后一艘港作拖船缓缓驶来,抛缆、系缆,拖曳着谷雨乙七号前往码头。
谷雨乙七号原本隶属于东洋舰队,她的母港不在此地,所以这处海军基地对潜艇兵们来说比较陌生。
码头上已有车队等候,两辆卡车和二十余人一个小时前就来了,专为接收潜艇携带的那些绝笔家书。
人们搬上来了那三个空油桶,里边装满了用油纸包着的一封封书信。
舰长拿着航行日志登上了码头,对在场的几名军官抚胸敬礼道:“本艇第五次出击任务完成,雷击击沉敌商船二艘、油船一艘,炮击击沉敌武装渔船一艘,返航受托携带塔拉瓦守备部队全员书信,现全数送达。”
为首的兵部官员抱拳回礼,语气舒缓地说:“辛苦了,休整去吧。”
艇长转过身,招手道:“解散!都长点心,别撒欢!”
数十名蓬头垢面、邋遢无比的潜艇兵此起彼伏的欢呼,随后迫不及待地向远方跑去,找地方消遣发泄去了。
潜艇部队的日子可没从前那么好过了,战初两年,几乎每次出击都斩获颇丰,不击沉个六、七艘回来都不好意思吹牛。
现在随着敌人的反潜体系趋于完善,经验愈发丰富,潜艇被击沉的风险倍增,而战果却越发难获得了。
有人说,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能活着返航就算胜利了。
不过潜艇兵们现在可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一切杂念都被抛之脑后,大家只想找個灯红酒绿的地方放肆一宿,喝个酩酊大醉。
阔别几个月回到本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人感到亲切,夸张的说,连发情狂叫的母猫都不觉得厌烦。
战初的时候,广州、琼州、达鼓等地的烟花柳巷串通一气,哄抬春价,狠狠地宰那些返回本土休假的官兵。
随着动员程度提升、配给制施行,方方面面都逐渐向战争倾斜,于是官府响应士兵们的投诉,强制介入整顿了这个现象,明确规定无故不得胡乱涨价,违者重罚。
走喽!找水灵灵的姑娘快活去!
当历经艰险的潜艇兵们在逍遥的时候,那装满书信的三个空油桶被郑重的搬上卡车,在宪兵和翊安军的护送下运到了火车站。
两天后,全部书信都妥善送至兵部。
兵部尚书李纲乔对此高度重视,命人对这些意义非凡的绝笔家书进行誊抄备份。
当天,周长风遇到了出乎意料的事——朱泠婧否决了对黑德兰港的进攻计划。
谁都没想到会这样,皇帝干涉大都督府的决策还是开战以来头一回。
当一些誊抄好的书信被呈递到御前时,她正和周某人为决策而争论。
“……这太划不来了陛下,德国人的油田被炸了,他们能用火车运器械过去修,咱们可是要用船运过去的,再这样下去南洋油田产量就只能保持六、七成的样子了。”周长风还在尝试说服她。
朱泠婧只是不咸不淡地再次拒绝道:“我知道利弊,自有考量。”
她的目光上下游动,阅毕手中的书信后看向了周长风,“看看这个,上官洵的绝笔。”
有些不爽的后者伸手接过,浏览了起来。
「白笙吾妻爱鉴:
冬去春来,不能与你相见,甚憾。余奉命坚守塔喇瓦岛,敌人行动刁钻,大军蓦然迫近,我王师舰队大部均在极北征战,激战正酣,无从回援。
余现在率兵孤军坚守,以寡敌众,决心死战以报社稷,外战无退让之理,牺牲光荣无上。余引以为憾者,一是泰山仙逝,不及送葬,二是难见治儿懿儿长成。
你务必珍重身体,照护诸儿。钱财不需忧虑,朝廷自有供给,余在兴业银行尚有存折三单,合计约四千圆。书房壁柜二层有欠条若干,可酌情催还,若其人窘迫,则不必强索……」
周长风顿感心境压抑,呼吸都难受了两分。
他张口欲言,可朱泠婧又递来了一封家书,用冷淡的目光让他把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这封信是海军第一〇九独立岸防炮营的一名正兵所写的。
「……舰队是来不了的,解不了围,现在我们就只能拼命孤守了,死是肯定会死的,不要料想生还,我已有此念想,任他来攻,发炮猛打,死也能换下敌兵十数个。
灵儿你我成婚后相处不多,等儿子周岁过了,便给过继去堂兄那,你我这情谊也就净了,你还是改嫁好些,省的独身吃苦。父母有大哥、二哥照养,我那身后钱你拿另一半去,不叫别人看轻了就是。
现在我就是想,这舰队大部跑去北洋打仗,能不能胜?要是败了那可太气人、气死人了。天要黑了,官长在催收这信,不多写了,永别,不见。」
嗯……
这两封信直接给周长风干沉默了。
朱泠婧慢慢站起身,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攥着折扇,悠悠道:“对澳洲西边的出发地不妨换个办法,先捣捣乱、干扰一下也是可以的,分舰队势必要去光复塔喇瓦。”
她绕到周长风的身畔,戏谑道:“你周克行不是鬼点子多么?动动脑筋,想个办法,旁门左道也行。”
后者轻叹了口气,颔首应许,“我回去以后再想想吧。”
朱泠婧满意地说:“塔喇瓦守军事迹很壮阔,值得宣扬,除了立碑撰文纪念,有人谏言拍部电影展现守岛将士事迹,激励全国军民,我已经批准了。”
“拍电影啊?挺好的,朝廷拨款资助吗?”
“这才几天工夫,民间各界捐款都过了筹款数额了,不过我已下旨把捐款用作专项基金存放,电影的钱由朝廷单独拨付。”
短暂的沉默后,周长风忽然说:“阿留申那边的战事差不多算完了,剩下的残敌成不了大气候,公布捷报吧。”
他接着沉声补充道:“‘捷报飞来当纸钱’,拿这个告慰牺牲官兵吧。”
朱泠婧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好,以此捷事祗告忠烈英魂,可以安息。”
不久,兵部正式确认荷兰港之战以胜利落幕。
两天前明军俯冲轰炸机对一处疑似为美军指挥部的目标实施了“掏心”空袭,投下多枚1000㎏重磅炸弹和250㎏稠油烧夷弹,后来证实是真的。
截止两天前,驻防乌纳拉斯卡岛的美军部队已无法在统一指挥下进行防守。
意识到明军开始大规模派遣仆从军来遂行拔点作战和清剿行动,美军的士气更加低落,华盛顿方面最后同意了投降请求。
阿留申远征军总兵处估计了战果,汇报称全歼守岛美军2个步兵师以及7个独立营级单位,毙敌4372人、伤敌与俘敌3.41万人。
明军地面部队阵亡、不治、失踪4005人,负伤1.28万人;空军永久损失机组成员166人;海军亡1885人、伤2020人。
投入仆从军执行危险且繁琐的拔点作战收效不错——主动进攻美军精心准备的坚固筑垒山地,地面部队死亡人数竟然还稍少一些,人员损失基本产生于战役初期的激战。
在后续清剿行动中,三支义从联队总计伤亡四千余人,现在还在冰天雪地中继续追击残敌。
海军舰队的损失超出预期,总计有2艘驱逐舰、1艘轻型巡洋舰、1艘护卫舰、7艘登陆舰被击沉,荧惑号航母重伤、长庚号超级装甲航母轻伤、永徽号战列舰被轻伤。
岸基航空兵再次表现出强大的压制力,它们能够挂载比舰载机更重的航弹出击,威胁甚大。
比如黄浦江号轻巡,她遭到多架B-25和B-26轰炸机投下的十几枚1000磅和2000磅重型航弹的攻击,虽无一枚直接命中,可近失弹的威力依旧重创、击沉了这艘轻巡。
另外,阿留申群岛海域的冰冷海水给大明海军造成重大伤亡,落水的水兵们往往半刻钟就会因失温症而休克、一刻钟多就可能死亡。
2月18日,一早一晚,明美两国的官方都正式宣布了荷兰港之战的胜负结果。
不过,乌纳拉斯卡岛仍存在有组织的抵抗,大约数千人。
这些残余美军有三、四股规模较大的,他们较为执着和顽固,认为目前状况不满足西方军队通行的投降条件,因为乌纳拉斯卡岛的崇山峻岭之间存在大量补给站和秘密仓库,囤积了不计其数的弹药、食品、药品,足以支持长期作战。
明军不将之视作威胁,反正有仆从军搜索、追击、清剿。
一如既往的,美军在败退前对荷兰港的港区设施进行了爆破,毁坏的不成样子,短时间内无法使用。
一如既往的,明军命令美军俘虏进行修复,成群结队的俘虏在鹅毛大雪下在狼藉一片的港区劳作。
“所以怎么袭扰黑德兰港呢?派飞机过去?”
早晨的大都督府参谋处中,一众高参都在冥思苦想。
既然皇帝否决了派分遣舰队摧毁黑德兰港,又无人愿意上书反驳,那么现在只能另想办法。
“咱那个大轰炸机才造了几架,去了也没用。”
“吓唬吓唬也是好的,反正只是袭扰。”
“不行,重轰要等规模成型以后攻击布城和悉尼,哪能现在就派出去。”一名空军上校参谋连连摆手。
“那还能咋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丫的光会否决,倒是提个主意啊。”
高参们争执了起来。
一旁的周长风正在边啃着烧饼,琢磨能不能改装几艘潜艇,把甲板炮换成多管火箭炮,上浮以后轰击黑德兰港的机场,发射完以后立即下潜开溜。
这样的袭扰可以在夜间进行,防不胜防。
这时有人大胆提议道:“英人不是喜欢派精锐小分队悄悄留上岸偷鸡摸狗吗?咱们也试试呗。”
一年以来,不论是在欧洲还是亚洲,英军特种部队频频出击,名声大噪,战果虽然不大,但却扰得鸡飞狗跳、让德军和明军不得安生。
在亚洲的丛林远征分遣队在缅甸、马来亚、苏门答腊等地多次爆破桥梁、炸毁军列、奇袭雷达站,虽然战果比不了航空兵,但这样神出鬼没的奇袭对士气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哎,还真可以考虑以牙还牙。”这个提议让周长风来了兴趣,启发了他。
他沉吟道:“的确有可行性,澳洲西部广阔无人,可以把仪鸾司小分队空投过去,派潜艇接应他们,奇袭了机场以后就乘潜艇撤离。”
“妙啊!”
“怎么搞破坏为好?炸药?”
“战防枪也可以吧,离远些更安全。”
“不灵的,打几个洞很容易就修补好了。”
“那咱们研究一下路线跟方略。”一名准将扭头命令道:“来人!拿沙盘来,还有对黑德兰港的航拍照片,统统送过来。”
当众人在仔细研究对黑德兰港的特种部队奇袭的时候……
拍电影不可避免要有实际事例作为参考,大都督府提供了塔拉瓦守御指挥使司的电讯记录,不过导演和编剧认为这还不够。
他们希望有一手资料,比如去塔拉瓦现场考察,又或是直接采访战役亲历者。
礼部外务司为此专门照会了美国公使馆,提议以被俘的美军飞行员交换被俘的塔拉瓦守军。
得知有十六人尚存,外务司表示愿意以十六名飞行员作为交换,但是遭到了拒绝。
根据《里弗代尔合作训练协议》,美国每年能培训五万名飞行员,绰绰有余,区区十六名飞行员看不起谁呢。
后来外务司再次增多筹码,甚至包括了将军级别的俘虏,但还是谈崩了——得知敌人想以此拍电影进行宣传,总统立刻签署命令无理由拒绝。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登上了多家报纸的新闻报道。
在接受例行采访时,有记者向温斯顿首相提及了此事,结果首相轻蔑的答复说:这是他们的官方和皇帝强迫做出的不必要的牺牲,一群可怜的年轻人!
朱泠婧闻讯格外生气,忿然之下直接把洲际电话打去了白金汉宫,让乔治六世管好他的首相不要嘴贱。
哭笑不得的周长风捂额道:“陛下消消气,英王没这个权力的……”
“不,这是态度问题!”她仍觉着不悦,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深呼吸了一口气,“朕要绝罚那个口无遮拦的烟斗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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