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五章 新类别支配者;一个小瓶子引发的大案

  周长风十分不情愿在乾坤未定的时候就办什么升迁宴,何况这样的喜悦更应该与那些同样置身海外征战的将领分享。

  于是乎,他发出了稀罕的奇特请柬,请柬的文末注明“日期待定,战后再议”。

  “一定要等其他将领都到齐么?这会不会显得刻意了,排斥其余人。”夏筱诗有些担忧。

  “归根结底都不是一类人。”周长风把女儿扛在肩上转圈圈,接着对身旁的妻子说:“他们是受祖宗遗泽的世代权贵,大战四年也照样享受了四年,还是能吃上法国鹅肝、伊朗鱼子酱这种。我们呢?都是从平常人一点点拼上来的,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是啊,不是同类。”夏筱诗轻声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周长风把女儿举高高,仰头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简简也要记住,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呃,算了,应该说是‘谁是真朋友、谁是假朋友’。”

  “给小姑娘家家讲这样的道理,她哪懂啊。”夏筱诗不禁笑了。

  “简简你妈妈瞧不起你,快反驳她。”说完,周长风看向妻子,笑道:“这场仗一完,上层要多出不少新面孔,死水一潭要热闹起来喽。”

  上层,或者说支配指的是有超然身份和地位的、可以影响朝政的达官贵人。

  他们的来源不多,在宪政之前,他们基本只有两大类――要么是世代祖传的勋贵,出身即高贵;要么是宦海竞争爬上去的文官,出身可能平凡。

  在宪政之后,新的支配类别出现了,这类人是企业家、银行家、政治家。

  其实,这类人在古典时代也存在大致相近的对应者,但是得不到认可,直到革命与立宪。

  由于现在的大明自有官僚本体制之国情的缘故,这一新生支配比较特殊――相对来说要弱势一些,往往与传统两大类支配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少独立存在。

  长久的和平严重固化了这样的模式,尽管每年都不乏出身平凡的官吏一步步在宦海中向上爬,存在一定的流通,可仍旧太少了,很轻易就被稀释得无影无踪。

  现在,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尽管兵部从去年年末就开始逐步减少兵员征募,但由于检查与训练流程存在一定的滞后,陆海空三军总规模在今年二月份才达到峰值。

  其中陆军约340万人、海军约356万人、空军约121万人,合计达817万人。

  总体来说明军总规模在战时膨胀的不多,尚不及三倍,但部队的扩充和不计其数的大小战斗出现了大量的新将军,战前明军一共仅有三百多名将军,时至今日短短四年时间就涌现了五百多名,如同雨后春笋般。

  他们普遍年轻,时值青壮,战前大多是上校与中校这样的旅团级军官。周某人亦是如此,只是更特殊一些。

  这类人理论上可以粗略划归为勋贵,也算于军事贵族,但细致来看却完全不是一码事。

  一边是世代祖传、享受祖先遗泽的勋贵,一边是跋山涉水、转战天涯海角的新生将军,从难易程度和贡献多少来看根本不可同类而语。

  战后论功行赏,如此一大批建功立业的新鲜血液足够让原本老气横秋的大明上层活跃许多。

  当然这些新生将军也不尽是好人,其中不乏有各种意义上的缺德、乃至缺大德的家伙,在周长风眼中这部分人是要排除掉的。

  前些天和朱泠婧闲聊时他得知她已经考虑了论功行赏的基本通用标准,准备大量批发爵位。

  长久的和平导致方方面面都缺乏参考经验,就连如何最恰当的论功行赏对于当今的大明来说还是一片空白,可以说当年没有掺和欧洲属实是一大憾事。

  总之朱泠婧深思熟虑后认为没必要把爵位当成金贵宝贝藏着掖着舍不得,完全可以广泛些,男、子、伯的册封标准都下调了很多,将校以子爵和伯爵为主,功勋卓著的士兵亦可考虑册封男爵。

  除了以此绑定身份认同来强化忠诚外,她还希望以此尽快弥合新勋贵和旧勋贵,鼓励他们相互通婚联姻。

  可以说朱泠婧为了巩固统治操碎了心,努力弥合大明这一不稳定的二元君宪体制。

  闲聊了一会,二人打算哄女儿睡觉去,然后就该是夫妻间的美妙时光了。

  这时,夏筱诗注意到女儿似乎有些反常。

  “哎,周克行,简简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

  是太晚了吗?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以往这个时候儿女两人还在乐此不疲的闹腾呢。

  周长风察觉女儿确实尤为困乏,而且脸色发红,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立即感受到明显的高热。

  “不好,发烧了,拿扑热息痛来,还有体温计。”

  “啊?”夏筱诗一下子就急了,疾步走来伸手试探体温。

  很快有侍女拿来了药瓶和体温计,先喂服了一粒扑热息痛,接着让简简口含体温计测温。

  孩童生病是常事,因为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大家如行云流水般流利。

  少顷,夏筱诗拿起体温计对着灯光端详刻度,不禁惊道:“好高!快到四十了,现在去医馆么?”

  “小孩子容易高烧,扑热息痛只能救急,快去医院。”周长风已经在拉开柜子抽屉拿车钥匙了。

  这几年儿女生病的次数加起来少说也有六、七回了,不过身在海外的周长风每次都遇不上,寄来的家书也基本报喜不报忧。

  这次他也在场,夏筱诗深感定心。

  月光下,轿车迅速驶出小小的宅第,后边还跟着侍女和亲兵乘坐的第二辆轿车。

  大医院离得远,离得近的小诊所又信不过,周长风选择了折中的江宁县立第二医院。

  夜间急诊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病患,有突发胆结石的、有卒中的、有喝醉了摔得头破血流的。

  对于穿着居家睡衣的周长风和夏筱诗,护士以为他俩只是寻常夫妻,在放置体温计后便唤来巡查医生初诊了一下。

  “喉核肿大,乳蛾,小孩子常犯。”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来这以前喂过扑热息痛了,当时是八点一刻,口腔测温,测出来三九度九。”周长风补充道。

  “哦,挺好。”医生赞许道,他觉得这对夫妻应该是文化人,做事严谨缜密。

  他若无其事地说:“不要紧,开点清热解毒的药便是,然后那个扑热息痛接着吃,早中晚各一次,每次吃半粒即可,阻止发热。”

  周长风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去卫生站一般都会挨上一针,有时候还要做奇痛无比的皮试,但是疗效明显,便问医生能否开一剂青霉素。

  巡查医生正准备离开,闻言诧异道:“那个可不便宜,市价买不着,先生你可得想清楚了,一针九圆。”

  “嗯,打。”

  “行,稍等,我给开单子。”

  医生一边开具处方一边唏嘘道:“像你们这般疼爱孩子的真不多啊。”

  大明官府对青霉素实施专项最高限价,10万单位的一剂1圆,20万单位的一剂2圆,但是供不应求,几乎不可能以这个价格买到,基本要翻好几倍。

  在中等经济水平的州府,工人月薪平均约34圆,职员月薪平均约38圆,一剂青霉素就要花掉三分之一的月薪。

  自从去年取得技术突破开始大规模量产,青霉素产量已从全年不足千万单位迅速暴增几十倍到每个月十多亿单位,可依然无法满足天文数字般的需求,首先是人口实在太多了,其次是明军的作战地域都格外糟糕,各种疾病泛滥成灾,对青霉素需求甚大。

  护士对简简的胳膊做消毒处理,随后小心翼翼地取药,打开西林瓶注入生理盐水,以之和瓶内的青霉素粉末混合调配,接着吸取药液进行皮下注射。

  夏筱诗在抚慰即将挨针的女儿,周长风也笑着哄了几句,然后调转目光看向了托盘中的那个空西林瓶。

  他发现旁边的生理盐水空瓶有完整的标签,写明了制造商和生产批次,但是这个青霉素空瓶的标签和印刷的文字被抹去了。

  “等等。”周长风叫停了打针,说道:“不打了,这个空瓶我要拿走。”

  “哎!这个不能拿!”

  周长风招呼外边等候的随从人员进来,拦下了护士。

  “你们送夫人去陆军总院,小李,你跟我来。”

  “是!”

  市面上的商品供不应求,那么黑市必然猖獗,这是基本规律。

  参战各国先后配给制施行后,黑市无一例外都分外活跃,大明亦是如此,朝廷屡次强调必须严厉打击。

  据周长风所知,不论是丝绸、汽油、糖类、肉类这样的普通物资还是丝袜、皮鞋、高档酒这样的奢侈品都能在黑市寻觅到,而且倒卖军需物资的案例也时有出现。

  那么,在青霉素供应不足的背景下,这一剂加价九倍的青霉素的来源就很值得怀疑了。

  周长风径直闯进了药房仓库,呵斥着里边的药师找到了存放青霉素的冷柜。

  打开以后他依次挑了几个西林瓶,发现无一例外都抹去了标签和文字。

  “走,打电话叫人。”说着,他随手抓了十几瓶。

  刚出药房,两人就遇到了前来拦阻的保安。

  “站住!拿下这抢东西的贼!”

  不过在自报家门后,几个保安都将信将疑的站住不动了。

  二人来到旁边的电话间打电话,这期间更多人围拢了过来。

  蓦然,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他说是就是?这就被吓着了?平常养着你们是干啥吃的?快把这俩人抢走的‘祛疾安’拿回来!”

  人群中有几个人蠢蠢欲动,但是被手枪指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李瞪着众人,厉声呵斥道:“我看谁敢靠过来?!”

  二人慢慢移动到来时的轿车旁,周长风打开后备箱取出了那支常备的三四式冲锋枪,“咔嚓”一声拉栓上膛。

  这时候,也有保安去枪房取来了两支手枪,但是面对周某人手中流淌着烤蓝光泽的冲锋枪显然毫无威慑力。

  他倚靠着车身,最先等来的是附近的徒步巡警。

  一男一女两名巡警很明显是老带新的组合,年轻女巡警如临大敌,急忙放下警棍掏出手枪。

  但是中年男巡警就要沉稳多了,看见那红底白字的“京甲-1106”车牌号就确信了面前的周某人正是本人,连忙招呼同伴放下枪。

  周长风看见有个身影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出去,低着头往远处快步走,他立马对两名巡警命令道:“去,抓住那个开溜的。”

  未久,应天府警的一队人马赶到,外缉事厂的几名特工也紧随其后,江宁县立第二医院大门口停满了车。

  不多时,一辆轿车也赶了过来,因为无处可去只能停在外边。

  同样一身睡衣的沈瑜张望了一下周围,走进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被拘留不准走动的医院人员,还有熟悉的身影。

  两名巡警把那个欲图溜走的男子给抓了回来,周长风一听声音就确定这就是之前说话的家伙。

  “周兄!你又捅出啥事来了?”沈瑜一脸的无可奈何。

  周长风把几个西林瓶递给了他,“我问过了,这是二十五万单位的。”

  “哦。”沈瑜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指着那人冷冷道:“就地审讯,尽快追查。”

  通常民用青霉素的规格要么是10万单位要么是20万单位,更高规格的25万单位的青霉素基本上都是军队特供。

  类似的走私案和倒卖案最近两年外厂已经破获了不下十起,沈瑜已经见怪不怪了。

  处理这样的案件,时效性很重要,否则对方很可能得知风声以后就开始销除证据跑路。

  几名特工直接将那男子带去车上,审问三次无果以后直接动用水刑,毛巾盖脸浇水,一分钟也不耽误,熟练无比。

  尽管朝廷已经全力保障,但前线还是会偶尔出现青霉素短缺的情况,结果今天好巧不巧撞破了一桩倒卖案?

  周长风很生气,追查行动立刻展开,外缉事厂今晚所有值班待命特工“倾巢而出”,一些在家休息的特工也奉命返岗。

  布置好任务都邻近子时了,星空之间凸月高悬。

  两个同样穿着居家睡衣的大忙人相视一笑,索性去附近下馆子吃夜宵了。

  “今年好些了,不像去年忙得连轴转,但是今年大案、要案要多些,德人的渗透无孔不入,比英人的奸细难缠。”沈瑜如是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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