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阏与附近的赵军大营中
帅帐之中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摇曳的烛光就如同赵国此刻的命运一般动荡不安。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至少当前的情况下,这句话是符合赵国的国情的。
如果三路兼顾,或是两路兼顾,赵国尽管可以继续固守,但必然不能久守。
眼下赵国的情况就如同当初长平之战时一般,国内粮草不足,打持久战只会两败俱伤,赵括选择出战,也是无奈之举。
而且眼下李牧所面对的情况,远比廉颇还要艰难。
廉颇麾下的四十万赵军可都是赵国的老兵,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士,当时的赵国也有着廉颇、平原君赵胜、平阳军赵豹、虞卿等诸多贤臣良将,赵国的国力也未必逊色于秦国,而彼时的秦国还未曾将巴蜀彻底变成第二个天府之国。
但在那种情况下,赵国也支撑不起四十万赵军打持久战,何况是如今的赵国?
所以两败俱伤也只是赵人的幻想,李牧私下里和司马尚猜测过,秦国的粮草绝对充足。
尽管秦国对国内情报的保护很周到,但即便是颍川郡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展现出了充足的活力,又何况关中那片沃土呢?
而秦国的粮仓,也不止关中,还有巴蜀这被秦人誉为第二座天府之国的地方。
经过李冰父子两代人的治理,蜀郡从最初的蛮荒之地已经逐渐成为了一片乱世之中的乐土。
关中都避免不了被联军侵入,被战火所波及,但蜀郡除了几任蜀郡郡守的叛乱以外,却依靠着天险而数十年没有遇到外部的战乱了。
当年秦惠文王和司马错对于巴蜀之地的憧憬逐渐成为了现实,手握两个天府之国的秦国,真的会缺粮么?
因此,李牧才果断选择了集中主力先将秦国的一路大军打残,以此击破秦国三路围剿的战略。
只是没想到,李牧却踢在了铁板上。
王翦在橑杨、漳河一带修建了大量的防御设施,当李牧率军来到西路战场的时候,看着那深沟高垒和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拒马、床弩时,都是懵逼的。
他都下意识在思考,究竟是自己攻入了秦国本土,还是秦国攻入了赵国的本土,究竟谁是进攻方谁是防守方?
颜聚本想阻止秦军修建这些防御设施的,却被王翦用整整五万人将阏与城围得水泄不通,公输家和墨家合作,硬生生在数日间便将这一带布置了严密的防御。
李牧并不想让麾下士卒去尝试攻坚,攻坚对于那五万重甲兵团来说并不困难,但另外十万只是新卒,甚至还未曾见过血,让他们攻坚无异于送死。
因此李牧一度示弱,打算引诱王翦主动进攻。
可一连五日,无论李牧如何示弱,甚至让斥候在侦查时遭遇秦军斥候故意落败,但王翦就是巍然不动,大有在这座他亲手修建的“龟壳”中熬到过年的架势。
“不应该啊,秦军面对我这籍籍无名之辈,竟然根本不上套,这不符合秦军一贯以来的作风。”
李牧看着舆图,绞尽脑汁思索着方略,却始终奈何不得王翦。
秦军向来作战勇猛,只要抓住敌军的破绽,便是连续数轮排山倒海般的迅猛进攻,敢追敢打。
而在列国之间声名不显的李牧,恰恰又是擅长诱敌深入这种战术的,对秦军有一种天然的克制,尤其是初遇之时,李牧认为即便王翦是秦国的上将军,他也有信心至少一口吞下五万秦军,将西路秦军打成残废。
可王翦一反秦军的作战风格,深沟高垒以拒敌,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面对李牧抛出的一个个鱼饵,王翦的态度也是,鱼饵照吃不误,但派出的只是少数秦军,指望他的主力大军中计,白日做梦。
“将军,看来只能强攻了。”
司马尚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秦军面对李牧为什么这般如临大敌,但眼下如果再不进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无论如何,至少应该先打上一场,试试对面秦军主将王翦的水。”赵葱看着舆图上阏与城的位置,伸出手点在此处,“末将觉得,可以先从阏与下手,为阏与城解围。”
李牧点了点头,阏与城附近的秦军防御最为薄弱,若是能内外夹击,的确是当下最容易攻打的一处了。
“不止。”
李牧眼中露出一抹精光,紧紧地盯着舆图。
“斥候探报,包围阏与城的秦将,名为王贲,是王翦的嫡长子。”
“竟然是王翦的嫡长子!”
李牧话音刚落,赵葱和司马尚二人便露出了激动之色。
若是嫡长子被大军围困,难不成那王翦还能继续龟缩在那“龟壳”之中。
唯有李牧暗暗一叹。
战场上,利用骨肉亲情的手段并不算磊落,但面对赵国如此危急的情况,以及王翦那油盐不进的姿态,他也只能如此了。
……
翌日,赵军拂晓便直扑阏与城外的秦军,喊杀声震天。
秦军帅帐之中,聚将的鼓声还未敲响,众将便已聚集在帅帐前,直到聚将的鼓声敲响,才一股脑地涌入。与众将的急迫形成对比,王翦听着斥候的禀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将军,少将军被李牧亲率十万大军围困,必须立刻发救兵救援!”任嚣抱拳开口道。
王贲和任嚣都是羽林军中的将校出身,自然交情相对其余人要深些。
而随着任嚣的出言,其余人也纷纷出口。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李牧围攻王贲,若说没有抱着围点打援的主意,谁信?
若是单纯攻打王贲的大营,只需要五万人足矣,但十万大军将王贲围得水泄不通,那必然是想要围点打援。
然而这就是阳谋。
王翦能放弃王贲么?
易地而处,若是他们的嫡长子被人围攻,他们绝对做不到放弃。
但以王翦的身份,提出救援王贲,自然多少有点徇私的感觉,所以众将便向王翦提出救援王贲,这样王翦能满意这个结果,也不用冒着被弹劾徇私的风险,毕竟这是众将的一致提议。
这就是军中的人情世故,就如同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恶的大罪,有哪员将校被重罚,都会有其余将校站出来求情一样。
只是,王翦似乎完全不打算领受众将的好意,而是看着面前的沙盘分析着。
“此乃围点打援,李牧是笃定我会救援王贲,攻我之必救,逼我出兵与之交锋。”王翦平淡地分析着,脸上全然没有一丝愤怒,却让众将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任嚣、冯劫,你二人领五万人……南下邯郸!”
王翦指向沙盘上邯郸的位置。
然而任嚣和冯劫二人却是同时一愣。
“啊?将军,此前您多次反对南下邯郸,说风险太大,于情于理此刻不应该去救援少将军么?”
其实早在秦军攻克橑杨的时候,西路秦军就已经具备了东进在赵国的腹地中心开花的基本条件。
只不过面对李牧这样的对手,王翦不想轻易冒险。
阏与不拔,秦军的后勤就会有被切断的风险,而后当初桓齮、李信等人在兵棋推演中遭遇国的那种后勤被断、前后夹击的歼灭战,因而王翦并没有执行这个计划。
但如今,既然阏与城守军和李牧的十五万大军都聚集在此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遭遇前后夹击的风险。
至于补给断绝,“义兵制”的履行前提是,秦军士卒自身的安危。
若是大军陷入粮草断绝的情况下,还不允许秦军以战养战,就地补充给养,那便是不通人情的法了。
“义兵制”之所以能被秦国的三位上将军以及一众将领以及底层士卒认可,不仅仅是因为俘虏比斩首的军功更高,也不只是军方高层看见了“义兵制”给秦国带来的好处,而是这些制度全部建立在秦军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说到底,法要应人情而作,能够得到大部分人认同的法,才能够得到落实。
当然,秦军征收粮草的目标,首先是那些在地方上不得人心、为非作歹的贵族豪强,其次是恶商,通常这两者已经能够满足一般情况下的给养供给了。
橑杨只剩下两万五千秦军,王贲那里还有两万五千秦军,根本挡不住李牧那十五万大军的冲击。
防御设施再坚固,也需要充足的人手来守的。
四万人,根本无法维持这样一道防线,许多纵深防御也根本无法维持。
而这种情况下被十五万赵军围攻的结局,必然是身死殉国。
“将军三思啊!”
不仅仅是任嚣和冯劫,其余众将也纷纷出言劝谏。
王翦这是将自己置于死地啊,主将战死,通常情况下他们就算立下泼天大功也免不了罪,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功过相抵。
但王翦替他们谋划好了一切,这五万大军若是能够南下将赵国腹地搅个天翻地覆,乃至攻克邯郸,这便是一场泼天大功。
加之又是王翦的军令逼迫他们南下,届时不仅无罪,他们反而都能立下大功,甚至于他们这些人中新增一位封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众将依旧反对这件事,拿主将的命来换取功劳,这种事情他们老秦人是做不出的。
“无妨,这是老夫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老夫不能用麾下将士的命,来换取我儿的一线生机。”
“况且……老夫未必会输!”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攻其所必救……”王翦喃喃着,一双虎目之中充满了森然的杀意,“老夫就拿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陪那李牧作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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