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4:流星北射,皇帝驾崩

  淳国覆灭速度之快,令人始料未及。

  东陆四州之地,中州、澜州、越州、宛州。

  其中,中州的淳国跟澜州的晋北国是整个东陆最北部的两个诸侯国,但眼下,这两个大国都归属于了北陆大君统治。

  帝都天启城,风声鹤唳。

  刚刚即位还不到一年时间的胤成帝白恢,已然被那些如纸片一样飞来的战报给吓破胆子,其实不仅仅是皇帝陛下,大胤朝满朝文武公卿好似都感受到了蛮族铁骑带来的无比寒意。

  这时候,反倒是垂帘听政的长公主白凌波保持着十足的冷静。

  “眼下已经到了大胤朝生死存亡之际。”

  “陛下需要号令东陆诸侯们前来勤王,下唐、楚卫、休国...乃至是在越州的离国,那群诸侯国主们不可能不清楚,这一次的蛮族大君是想要攻克整个东陆四州。”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白恢脸上终于透着丝丝红光,连忙点头附和起来,快速下旨令快马把旨意传到东陆诸国的国都当中,其中甚至还包括着离国的国都九原城。

  现实,永远都是在这般的嘲讽世间之人。

  这十年时间,威武王赢无翳可以说是白氏皇族最为痛恨的对象,天启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想要那头狮子死去。但是当北陆的豹子呼啸而来的时候,这些人又都希冀着赢无翳能够站出来。

  白凌波在太清宫里接连颁发了数道命令下去。

  这些命令似乎并不是她在短时间里想出来的,无人知晓当初的离国国师雷碧城在天启皇宫的时候,跟长公主殿下进行过相当频繁的接触,乃至白凌波跟面首求欢时都不避讳那位神的使者。

  太清宫的屏风之后。

  白凌波幽然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连神使都已死去,现在的东陆,真的能够抵挡北陆的大君吗?

  “最后一件事情。”

  “陛下跟诸臣们,需要考虑南迁之事。”

  白恢跟殿内群臣面色顿时惊骇起来。

  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要放弃帝都吗?

  ......

  紫尾的鸽子扑啦啦振动双翅,掠过澄澈的天空。

  四月十五。

  这天是帝都传统的踏青节。

  对于天启公卿来说,除去每年的春节除夕夜,只有四月的踏青节和九月的霜华菊赏节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天启贵族们对嫡系子女管教的皆是门禁森严。

  世家贵族尤其在乎这些礼数,所以才对北陆蛮族以及越州离国之人怀着高高在上的态度,认为南蛮北蛮都是心智未开的原始蛮荒之地。

  春意盎然的百亩草坪上,围着各个家族的大帐,晶莹剔透的薄胎瓷杯被怀春仕女以及多情公子端在手中,人们遥遥举杯而饮。

  每年的踏春节也被称为连姻节。

  不少王公贵族的子女都在这个盛日里相识、相知。

  按照过往帝都的风俗,在踏青节这两日,哪怕是太清宫的皇帝陛下都会出宫与士族同乐,公卿们也带着妻女齐聚郊外,把酒赏花。

  可惜,这些年皇帝却从未没有参加过踏春节。

  原因很简单——威武王蛮横的闯入到了帝都天启。

  在离军占领天启的这几年时间里,赢无翳独掌着帝都的生杀大权,动辄一道军令就将公卿囚禁、明正典刑,天启城的公卿大族和豪商世家惶惶然不可终日,帝都上空无时无刻不是阴云密布。

  终于,帝都的王公们好不容易等到了狮子离去的那天,传统佳节恢复,这两年的踏春节终于有了数年前的那种热闹气氛。

  只是今年的气氛,却跟过去任何一年的气氛都不同。

  贵族们用携带着织锦的毯子和各色绸缎在各家大帐的周边围起纱帐,亲近的几家一起席地而坐,正中央地带不时会传来淡雅的丝竹之声。

  佳人坐在高处弹琴,琴声如水,不染尘埃。

  “风临晚,无愧一代国手之名啊。”

  “难以想象,离国大军的慷慨军歌,谱曲之人竟是这样一位佳人。”

  说话的是位年轻银袍公子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相比周遭的那些公子们,他看起来明显的‘富贵逼人’,服饰华贵,金纹锦服前襟边坠着一块圆形的银牌,看起来是幅神鸟在大风里翱翔的图案。

  神鸟大风。

  旁边的公子哥跟贵族女子们虽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却认识诸侯世家的家徽,银袍公子衣服上面的徽记乃是江氏家徽。

  胤朝立朝七百年,开国时候以功勋划分,素来有七大世家的说法。

  白氏,以火蔷薇为家徽;

  百里氏,以金色菊为家徽;

  嬴氏,以雷烈花为家徽;

  江氏,以神鸟大风为家徽;

  息氏,以百渊合为家徽;

  叶氏,以下弦月为家徽;

  姬氏,以黑色翼虎为家徽。

  但是七大家里的姬家已经没落,当年姬家家主姬扬死在淳国毕止城,而后最后一支姬氏子孙又因为夺嗣之乱在朝堂上被攻讦,最终从帝都迁走,辗转去到了下唐的南淮城。

  不时之间,会有贵族子弟来到银袍江氏子弟这边,敬酒谈笑。

  人们终于知晓了这位陌生公子的名字。

  江子桉。

  宛州江氏虽然不是诸侯,但是以巨商的身份统领宛州商会,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甚至很多人都在怀疑江氏的背后是天罗山堂。

  有人看着江子桉的身影,悄声接耳交谈着。

  “当年风炎皇帝北伐,帝师大人曾秘密前往宛州商会,成功说服当时的江家家主,为风炎铁旅凑得了北伐的巨额财富。”

  风炎北伐铩羽而归。

  直到现在,宛州商会甚至还是白氏皇族最大的那个债主。

  踏春节很快进入到最火热的阶段。

  这次佳节的盛宴竟是北陆蛮族烤羊大宴,人们汇聚在一起,一概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极南之地购来的香椿和紫苏,倒是跟以往的节日风俗都不相同。

  无人知晓这顿蛮族大宴是哪家布置的,所有人心思各异。

  “只能说,其心可诛啊。”

  “北陆蛮族大军在十日之前刚刚攻克下来了淳国最南部的重镇淮扬,那里汇聚着淳国最后的力量,听说百夫长以上的三十七名军官全部枭首示众,人头都被挂在淮扬城的内城城头。”

  “今日这样的宴席,令客人们都吃得不是滋味。”

  江子桉端着酒杯,银袍公子笑着摇头。

  他的话却令在场所有的天启贵族们眼眸都不由锁紧,他们这些人在现在这个关头还来参加踏春节,自然不是真的踏春,而是想要通过这个机会来打探着各家的‘意思’。

  话茬终于被缓缓的打开。

  百里氏主家的百里宁卿是位风度翩翩的俊逸公子哥,百里宁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幽然之意:

  “听闻陛下跟长公主殿下都有意南迁。”

  “诸公们应该都是想要南迁到楚卫国的国都清江,毕竟那里是白氏皇族的分支所在,而且楚卫国主白瞬殿下...”

  百里宁卿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白瞬国主是女人。

  这意味着白氏皇族到达清江城后,能够更加顺遂的去接手楚卫国。

  这场由各家年轻子弟们接头的踏春节,在人们各异的心思当中落下帷幕,所有人都知晓各家现在到了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候,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自己的手上。

  江子桉最后才离开。

  年轻的江氏子弟嘴里嘟囔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见的醉话。

  “这天启城哪里还需要大君的内应啊。”

  “嗝!”

  “我怎么感觉,他奶奶的,全都是内应...”

  ......

  淳国覆灭。

  敖氏宗族除却两支分支的三十余名年幼子弟外,其余人全部身亡。

  毕止城里的血,流的最多。

  当初陆泽在毕止城街头砍下了敖氏一人的头颅。

  如今,他的大军将敖氏根基完全的砍断。

  蛮族的豹云旗、夸父的月斧旗、羽族的箭光旗,齐齐插在了毕止城的城头,只是蛮族的大旗格外浩大,城内所有的人都能够看见那面旗帜。

  陆泽没有入住进毕止城的敖氏宫城里,反而是住进了梁秋颂的相国府。

  这里是陆泽在四年前来过的府邸,可惜相府的主人却并不在这里,而是带着无数金银细软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陆泽抬眼看着略显空旷的府邸,笑着摇头道:

  “梁秋颂那个老狐狸把所有敖氏族老们都狠狠坑了一遍,用无数敖氏族人的血,给他自己创造出来了逃离的机会。”

  “果然是越老越不要脸啊。”

  不久后,内侍前来通报,说是侧阏室那边已经整顿好。

  内侍口里的侧阏室是白舟月。

  陆泽这次出征并没有带着自己的那些夫人们,正房雷心月在金帐王城里面帮忙统筹后方的一应事务,算是帕苏尔家族的内管家,而苏玛刚有身孕,也不便跟随,她跟霖鸢都留在了草原。

  只有白舟月跟着陆泽一起来到了东陆。

  陆泽抬步去到了整顿好的后宅,曾经的小舟公主好似褪去了身上铅尘,她满头青丝被随意的盘在了脑后,婚后的那双弯弯眉眼完全打开,脸色远比当初要红润,浑身上下散发着雍雅书香的高知少妇气息。

  女人抬眼看向紧握的陆泽,嘴角自然而然的扬起。

  白舟月起身来到陆泽身后,抬手替他按摩着肩膀以及后脑,青葱的玉手远比想象当中更加有力,在嫁到草原后的小舟好似并不只有心变得强大,力气以及身上某些部位都变得大了许多。

  陆泽感受着身后的柔软,怡然自得的在闭着眼睛。

  “本不想让你来的。”

  “可你自己很想来,再加上项空月那些人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后面想了想,确实应该带你回趟家的。”

  “只不过你的回门,远比心月、霖鸢她们的回门要晚上太多。”

  陆泽口里的家当然不是并不遥远的帝都天启城,而是小舟她自己真正的家,在楚唐平原上面的楚卫国。

  小舟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她那依然尖尖的下巴放在陆泽的肩膀上面。

  女人抿着嘴道:

  “不晚的。”

  陆泽睁开眼睛,轻轻抚了抚她白皙比少女更盛的脸颊,而后将帝都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小舟,说白氏皇族跟诸臣想要迁都楚卫清江的打算。

  陆泽轻笑道:

  “楚卫国是帝都天启的门户,国都清江位于建水上游。”

  “北面是雄关殇阳,西南边是宛州的下唐国,东南边又是越州离国,迁都楚卫确实是个很好的决策,好似四面八方都有雄师在庇护。”

  陆泽牵着小舟的手让她坐下。

  “我知道你担心你母亲的情况。”

  “但是,不用担心。”

  陆泽遥遥看着窗外,好似能够看见帝都天启的情况一样。

  蛮族大君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

  “那些人,走不出王域的。”

  “小舟你知道吗?这座淳国相府原本极其华贵,里外的装潢都价值连城,梁秋颂商人本性,全都裹挟着带走。”

  “他选择用敖氏的血,来拖延追杀他的骑兵脚步。”

  “血能够拖延脚步,同样,黄金也能够拖延脚步。”

  白舟月瞬间就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座天启城,而是...那些人的命。

  ......

  胤成帝元年,五月十二。

  年轻的皇帝白恢,终于下定决心要南迁到楚卫清江城。

  一时间,整个帝都都变得乱了起来,天启城里的百姓们陷入到彻底慌乱的状态当中,只感觉他们就是被大胤朝抛弃的人。

  白恢跟白凌波没有理会民间沸腾的舆情,因为他们的决定被白氏皇族的族老们认可,而且诸公们都同意了这个可能会违背白氏祖宗的决定,各个家族都提前准备好了要举家南迁。

  蛮族大军在淳国的‘所作所为’,成功令这些贵族们被吓到胆寒。

  偌大的敖氏宗族,听说连宫里的蚯蚓都被竖着劈成两半,鸡蛋都得被摇散黄,鲜血都是汇成了小溪。

  这些传言,令人们南迁的心越发急切。

  虽然蛮族的大军还在休整当中,可人们总感觉刀已经悬在脖子上。

  跑。

  必须得跑!

  尽管有世家里的老祖宗感觉很不对劲,但无奈下面的子孙们都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除却极少数的豪阀外,大部分世家都做好准备。

  很快。

  楚卫国国主的回函被送到了天启城。

  楚卫同意皇室的决定,并且派遣三万楚卫山阵兵士前往边境接应南下的大胤皇帝跟诸臣,清江城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白恢大喜。

  年轻皇帝跟长姐还有诸臣商议,很快便做出决定。

  六月初七。

  南迁清江!

  在临出发之前五天时间,帝都的所有斥候都被派了出去,这些全部是死士,只要没有按时回来,就以他们身亡论处。

  结果令皇帝跟诸臣大喜,蛮族的军队没有任何出动的迹象。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初七这天。

  白恢深深知晓着臣子们的心思,所以他在朝堂之上跟诸臣们所言是六月初七南迁,可他私底下找到了大胤朝的十数位重臣,这些都是被绑在白氏皇族战车上的老臣,没有出卖的可能性。

  “我们在六月初五,开完朝会后,便提前离开。”

  不知道在九泉之下的大胤朝蔷薇皇帝、风炎皇帝,知晓了白氏后代的子孙沦为了欺瞒耍奸的皇帝,那些大胤朝的英灵们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不得不说,白恢这一招,成功起到了效果。

  他们提前两天时间离开帝都,分批出了城,好似带走了一切。

  后面被留下了的人则是成为了没头苍蝇,消失的羽林军跟金吾卫,终于令这些被留下的人察觉出来了不对劲,因为这两天时间过于安静了些。

  “人呢?”

  “陛下人呢?!!”

  百姓们认为他们是群臣的弃子,却没有想到任何人都能够是弃子。

  谁都不会想到,皇帝说话不算话。

  他先溜了。

  而当天启城真正乱起来了的时候,白恢一行人已经走了百里的路程,只是这样的行军速度,却令皇帝陛下极度不满。

  “为何我们走的这么慢?”

  “回禀陛下,这次南迁,诸公们都知晓短时间内难以回来,他们不愿意将珍宝留给北方的蛮族,所以...带的东西多了些。”

  太监统领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给出回答。

  其实,不仅仅是诸公,白氏皇族的族老们带的东西更多,这些人常年趴在祖宗遗留的血脉上面猛吸着血,当然不可能抛弃乱世里的黄金。

  这支人数多达数万人的队伍,秩序本就羸弱。

  而当某个小箱子在马车路过坑地的时候不小心被打翻,里面露出的金株以及红宝石令守卫的羽林天军们,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

  同一时间。

  帝都天启城的酒馆里。

  宛州商会的少主人江子桉正在大快朵颐,面前是头鲜美的烤羊,不同于上次在踏春节吃的烤羊,而是真正从瀚州草原被送来的鲜羊,店内的厨子是瀚州草原上最好的烧烤师傅。

  而这只羊,是蛮族大君特意给予他的礼物。

  “一只小羊。”

  “换了我宛州商会足足三百万的金株!”

  “唉。”

  “这门生意可是太赔了啊。”

  ......

  那支提前离开的队伍终于在即将离开王域的时候,出现大问题。

  马车上无数的珍宝纷纷摔落在了地上,脆弱的秩序在黄金面前濒临破碎,尤其是在蛮族骑军的号角声响起来的时候,羽林天军的兵士们陷入到了疯狂当中,抢掠跟厮杀的戏码上演。

  大胤皇帝白恢并不知晓,蛮族骑兵在草原上奔驰起来的速度。

  只要在平原之上,没有铁骑追不到的猎物。

  蛮族最精锐的虎豹禁卫骑来了。

  这支草原上最锋利的弓箭在南下队伍即将走出王域的时候,成功射了过来,当人们听见羽箭嗡鸣声响起的时候,他们的心脏已被箭矢洞穿。

  ......

  胤成帝元年六月十五。

  深夜。

  流星北射,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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