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军退散,官军押着刑车继续启程,越往前走水势越高涨,岸边的石道最窄处只有不足一丈,刑车得有大半在水里,众多练气士帮忙施法托举车轮,由于拉车的火云鹿都被神魔抓死,后面的行程靠人力拉纤,数千名军士前拉后推,终于走出了阴暗的峡谷,得以重见天日。
出了风箱口就到了铭州地界,中原五州之一,原本是富庶之地,只是今年的雨水太多,下个不停,数条大江大河闹蛟发水,遍地汪洋。
官道很多路段被水冲过,到处都是淤泥,铁车轮陷入尺许深,好在官军又弄来六头金角白牛拉车,才能继续行进。
峡谷一战,梁兴扬驱散剑斩神魔,最后时刻驱散漫天鬼火,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官兵,没有人再敢有半分小觑,甚至还颇多示好和拉拢,简东成还命人给他弄了头四牙金睛虎给他骑乘。
他骑在虎上,行在刑车旁边,看着周围雾气昭昭的旷野,再看看铁笼里的女孩。
自从出了峡谷以后,女孩就安静地在里面坐着,动也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梁兴扬观察她许多日,这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就是白骨邪姬?”
女孩转头看了看他:“我姓颜,我叫颜渥丹。”
“你到底是不是白骨邪姬?”梁兴扬追问。
女孩转回头看向正前方,沉默了片刻方说:“他们确实也管我叫白骨邪姬。”
“你是白骨教的教主。”这次梁兴扬用的肯定句。
颜渥丹说:“我爹爹被官府抓了,押赴京城处死,叔叔们就奉我为第二代教主。”
“你们白骨教里,有没有一个叫李正浩的?”
颜渥丹笑着低下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号称鼠王,擅长驯养老鼠,他养出来的老鼠能有这么大。”梁兴扬骑在虎上比划了下,“他平时让老鼠吃人,吃尸体,再把老鼠吃了充当军粮,还把活人跟老鼠配在一起做全鼠宴。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你们白骨教的弟子?”
“或许吧,很多起来反抗朝廷的人,都说是我们白骨教的,不过我们没有养老鼠的教法。”
梁兴扬见她一句话就撇清了自己跟李正浩之间的关系,就又问:“安中宇你总知道吧?据说,他可是你父亲,上一代白骨教教主的义子呢。”
“我爹爹总共有五六十个义子,具体多少个他也记不清楚,但真正带在身边教养过的只有八个,里面并没有姓安的。”
梁兴扬沉默了,他的目光看向路边,一片浑浊的烂泥坑,边上卧着两具中度腐烂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是父女两個人,女儿的身量很瘦小,都仰面躺着,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脸上跟手上都露出白色的骨骼:“你作为白骨教教主,你手下人做的所有罪恶,你都要一体承担。”
颜渥丹自嘲地笑了声,低着头说:“我这不是承担了吗?”
“还不够。”梁兴扬声音低沉,“伱们白骨教席卷三元十一州将近八百个县,你知道你们害死了多少人吗?我从坤元六州过来,那里,整个县整个县变成空城,人大部分都死光了!”
颜渥丹再次扭头看过来:“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因为遇到了白骨教才死的,而不是快要死了才加入的白骨教?如果所有这些人的死都要算在白骨教头上,那他们呢?是谁害死他们的?”
她的手指向路边水坑里倒毙的父女尸骸:“大夏朝廷每年害死多少人?比我们白骨教多得多了!他大夏朝的皇帝要承担多少罪?”
梁兴扬又望向两具骸骨,仔细看了看:“他们是死于瘟疫,不是朝廷害的。”
“他们在大夏朝的治下死于瘟疫,西北的那些人也在大夏朝的治下活不下去,所不同的是,这两位死在水坑里腐烂生蛆,而西北的那些人,选择加入白骨教,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我父亲身上,后来,又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他们希望有朝一日生活在你们父女治下可以不用死,可以活在极乐天堂里面是吗?可是他们最后还是要死,变成毫无人性的魔鬼骷髅,依旧在喊你教主。”
“我确实辜负了他们。”颜渥丹的眼圈泛红,热泪盈满,不再跟梁兴扬争辩,而是眼含热泪,扬头望田,“人的本质,就是一副白骨,死了以后,皮肉内脏很快腐烂,唯有一身骨头还能留存好久。人活着,有一身骨气,死了,骨气不消。
我们被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大人’们欺压伏地,他们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可是他们敲不断我们的脊梁!我们也剥掉他们的皮,吃掉它们的肉,让他们也坦荡荡地只剩下一副白骨!爹爹死了,我也会死,可是白骨的本质不变,骨气还在,终究还是会有新的教主诞生,终究能够推翻这罪孽深重的王朝!”
梁兴扬本不想跟这“白骨邪姬”说话,可是她看上去实在跟传说中的魔教教主不相匹配,一想到这样一个小女孩要被押赴到京城千刀万剐,梁兴扬就于心不忍,所以他问出了这些话,得到对方给出的答复,他非但没能气顺,反而心里更加堵的慌了。
越往前走,尸体越多,大多都腐烂的不成样子,有的被飞鸟啄食,有的被饿狗撕扯,看不到一句完整的,基本上都是染了瘟疫死的。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里前不久刚刚发过洪灾,又出现了瘟疫。
连行了小半个月,来到一处金水县,城外泥泞不堪,又有许许多多用树枝和蒿草搭建的窝棚,在窝棚和淤泥之间,横七竖八倒着满地的尸体,少说也得有近千具,官兵过去查看,并无一个活人。
原来,这里遭了瘟疫,城里的县令派人把得了病的人全都逐出城外,任其自生自灭,每天都有推出来的人,全都死在外面,他们过来的是西门,南门那边更多,白阳派的弟子御剑过去看过,说是堆积如山!
县城里面人烟稀少,静悄悄的宛如鬼域,白阳派得人飞进去递交了文书,县令才开了城门,县令本人没有出现,只有两个兵,脸上蒙着布,心惊胆战地把城门大开,看过来的眼神如同在看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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