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五年六月初十,也就是朱景洪回府第二天,他跟宝钗便进宫去跟皇后请安。
皇后所生诸子女,也就他在皇陵耽搁了,没有及时去问安。
再说驸马都尉府上,朱云笙坐在后园,微微昂着头看向前方池塘,水面上两只蜻蜓正在追逐。
在她左右,是些地位尊崇的命妇,品级基本都在二品以上。
这些妇人,此刻正轻声闲聊着,话里话外都在恭维朱云笙,可惜后者根本没认真听。
甚至于此刻,朱云笙不但不想听,而且还觉得这些人心烦,只因她们聊天最主要的内容,是有关生孩子需要注意的事。
朱云笙成婚一年多,到现在还没有怀上,为此皇后也感到着急,才派了这些妇人来提点她。
否则,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朱云笙面前,说这些后者很敏感的事。
“行了……你们若没别的事,就各自回府去吧!”
“我这里地方小,招待不了诸位!”
即使这些人是奉皇后之命而来,朱云笙也没太给她们面子,直接说出了这些话来。
她是嫡公主,众人即便受了无妄之灾,此刻也只能陪笑然后告辞。
在众人行礼告退时,朱云笙就坐在藤椅上,视线盯着池塘方向愣是没动,从始至终都无视这些人。
生孩子这件事,其实她心里也着急,那需要旁人来提点。
可这种事情急不来,所以皇后的过度关切,反倒让她觉得不舒服。
正当她独坐原地生闷气时,一名侍女急匆匆进了园子。
“怎么样?”朱云笙问道。
“小厮们打探过了,襄王殿下昨晚回京,今天一早就入宫去了!”
点了点头,朱云笙吩咐道:“马上准备车轿,我要去拜见十三哥!”
“是!”
朱景洪回京时,朱云笙正巧身体不舒服,耽搁两天后朱景洪就离了京,让她这位亲妹妹未能前去拜见。
今天朱景洪回来了,朱云笙当然要去一趟。
朱云笙要出行,可不只是准备车轿,还得安排侍卫扈从,还得联系五城兵马司增调兵丁……
这些动静,驸马都尉梁毅被惊动了,一问才知是朱云笙要出去。
“我陪你一起去吧!”
梁毅这人傲娇,眼下虽接受了跟朱云笙做夫妻的事实,却还是不愿依仗皇家作威作福。
所以朱云笙去东宫或是睿王府,大多数情况他都躲掉了,以表明自己没有攀附之心。
朱云笙笑着说道:“今天可怪了,怎么想去见十三哥了!”
“我也不瞒你,我想讨个差事!”
朱云笙笑了笑,说道:“那你是白费功夫,朝廷规制如此,驸马都尉安享尊荣,不必当差领事!”
坐到朱云笙身边,梁毅说道:“朝廷确实有规制,可对襄王殿下来说,这些东西可以越过!”
“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夫君,我十三哥就会为你破例!”
“总得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梁毅答道。
“你想谋什么差事?”朱云笙平静问道。
梁毅答道:“襄王殿下将去西北统兵,我愿随他同去!”
“你去西北……你去了能做什么?”
“建功立业!”梁毅语气刚硬。
“建功立业?你只读了几本兵书……就以为自己是白起卫霍了?”朱云笙嗤笑。
对此,梁毅没有多言,他自小熟读兵法,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朱云笙没好气说道:“你愿去就去吧,反正去了也白去!”
于是他夫妻二人一同动身,收拾好后往襄王府赶了去。
且说朱景洪这边,他与宝钗进宫拜见皇后,没待一会儿他就被皇帝叫走了。
乾清宫正殿,此刻正在进行廷议。
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堂官,五军都督府几名都督,此刻正在为西北作战之事讨论。
总体而言,几乎是所有人,都不赞成下半年展开大战,即便朱咸铭已讲清了理由。
“赵卿……你说说看吧!”朱咸铭看向了首辅。
昨天到今天,赵玉山没亲口表态,但可以明确的是,他本人也不支持用兵。
原因很简单,朝廷没钱了,其他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走出班列,赵玉山勾着腰行了礼,然后说道:“陛下,其他几位已把账目算得很清楚,臣现在想说点儿别的!”
做了几年首辅,他干了许多实事,尤其是对土地的重新丈量,逼着仕绅们补税为朝廷增加了税基。
可要做成这些事,需要耗费无穷心力,赵玉山苍老的速度很快,眼下几乎一半头发都白了。
“你说!”朱咸铭沉声道。
“臣虽未曾领兵,但也粗读过兵法,对用兵之事有些浅见!”
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不认为赵玉山会有“浅见”。
“当下乃是国战,我大明柿十数万精兵陈军塞外,与敌做殊死之斗……”
“在这种紧要关头,必须要义无反顾,要么一举击败敌军,要么不动如山待时而动!”
“当下分兵出战,亦或梯次用兵,即便能胜……于大局也少有裨益!”
“今日胜了,若敌军猛攻,我军或又惜败,只会重蹈此前覆辙!”
赵玉山的话很简单,他认为即便下半年开战胜了,只要不是决定性的大胜,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这样胜利转向失败的情况,在近两年双方拉锯战的过程中,已经重复上演了七八次。
赵玉山讲得很透彻,但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但他知道赵玉山出于公心,才会奋不顾身御前直奏,所以朱咸铭也没想要迁怒他。
当然这个时候,他也察觉到自己想当然了,只不过碍于面子此时下不来台。
正在此时,朱景洪适时出现在殿内。
太监带着他直接进的乾清宫,刚才他一直在隔壁旁听。
“拜见父皇!”
抬手示意朱景洪起身,朱咸铭问道:“刚才议事,你都听到了?”
被众人注视着,朱景洪神色淡然,面向皇帝答道:“听到了!”
“你怎么说?”
“儿子以为,该打该大打!”
朱景洪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惊了。
朱咸铭则是眼前一亮,暗道关键时刻还是儿子靠得住。
于是他问道:“那你说……该怎么打?”
沉默几息后,朱景洪说道:“儿子认为,既然要打,就该直接决战,小打小闹于大局无益!”
听到这话,朱咸铭脸上笑容消失了,真可谓是来的快去得也快。
他的这句话,和赵玉山几乎一个意思,要么决战要么就不打。
可是决战,需要准备的东西更多,短时间内无法准备周全,所以就根本没办法打起来。
如此一来,朱景洪“躲事”的目的就达成了,毕竟决战这种事没有绝对把握,即便是皇帝也难以下定决心。
眼看朱景洪是友军,在场将领官员们松了口气,他们就怕朱景洪脑袋一热,顺着皇帝说这件事就定下了。
如此以来,又会添加些不必要的战争,非但前线前线将士枉死,还会给朝廷财政添加更大负担。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
朱咸铭心里不痛快,只能让一众大臣们散去,免得让他看见了都心烦。
朱景洪也想跟着一起走,却被皇帝给叫住了。
待众人离去,朱咸铭走下宝座,向着大殿外走了去,边走边问道:“老十三,你怎么变得这般胆小了?”
跟在皇帝身后,朱景洪答道:“爹,不是儿子胆小,实在是没必要打!”
“哼哼,作为领兵将领,可不该丢了勇气!”
“爹,有些话他们不敢说,儿子直说您可别怪罪!”
“有屁就放!”
朱景洪说道:“今年以来,西北作战屡屡受挫,让您心里不高兴了!”
“您说下半年总攻是为明年决战抢占先机,说到底……还是为打赢后朝廷面子上光烫!”
“您戎马一生,岂会不知……在西北戈壁上多打赢一两次,对大局来说近乎无用!”
前面说了些大实话,后面朱景洪又拍了句马屁,只为了皇帝不会过于生气。
此时,朱咸铭停下了脚步,冷眼看着朱景洪。
“没有人敢这样跟朕说话!”
朱景洪的话太直白,某种意义上是冒犯了皇帝。
朱景洪勾着腰,答道:“爹,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是皇帝……想来不会跟儿子一般见识!”
冷哼了一声,朱咸铭继续往前,沿着台阶往下走去,同时问道:“那你说说,西北决战该如何布置?”
“既然是要决战,首先最要紧的事,便是提前筹备粮草军械,而这……”
赵玉山说,要么不打要么决战。
刚才议事时,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没有想过下半年决战,原因就在于粮草军械没有存够。
而要增调这些,今年内根本没可能,如果从眼下开始全力筹备,兴许明年会有机会决战。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在当前的财政情况下,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说,皇帝真的是好高骛远了,才会有如此急切激进的想法。
朱景洪聊了许多,这几年参与指挥过多次大战,他确实历练了各方面的本事,分析事情可谓仅仅有条。
其实情况,朱咸铭都清楚,如今被朱景洪这么一说,他也只能调整想法不再言战。
“决战……从现在开始筹备,只能盼着明年开战了!”朱咸铭感慨道。
就在这时,东厂提督戴权进了乾清门,急匆匆朝着皇帝所在方向来了。
“叩见陛下,拜见十三爷!”
戴权行礼后,被朱咸铭叫了起来,然后他双手出了一份奏报。
朱咸铭没着急去接,而是问道:“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这是北镇抚司呈上来的紧急军情!”
北镇抚司指挥同知李庆祥,前段日子陪皇帝骑马摔伤了,如今正在修养北镇抚司由戴权暂管。
听到禀告,朱咸铭心头一紧,肃然问道:“紧急军情?西北出事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事,就是西北局面崩坏,那将引发一系列严重情况。
“是湖南千户所送来的,奏报了一帮反贼,如今已被其攻占了三个县!”
湖南的反贼,还攻下了三个县……这可让朱咸铭大感震惊。
当下这太平时节,竟有反贼攻占县城,而且还是三个……
别说朱咸铭了,朱景洪同样也感到离谱,甚至以为这奏报是假的。
朱咸铭接过奏报,他打算看看怎么回事。
看完情况,朱咸铭更难受了。
十六天前造反,占了三个村子的反贼,便是如今占了三个县的人。
昨天他跟皇后提起,还觉得这帮人是异想天开,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灭了,根本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
三个县……那可是三个县,大明腹地的三个县!
本来因为西北打得差,加之跟朱景洪在海上大捷做对比,朱咸铭心里就非常不痛快。
可眼下,在大明的腹地,竟然丢了三个县,这更是让他羞愧难当,同时也是怒火中烧……
一般贱民不知天高地厚,造反称帝本该是笑话,随便派些衙役兵丁就能剿灭,谁知道竟会变成这样……
从第一份奏报到第二份,中间只隔了不到五天时间。
也就是说,人家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拿下了三个县。
眼下,离这第二份奏报送出,又过去了五天,莫非这些人已拿下一个……甚至是两个府?
越想越怒,朱咸铭当即吩咐:“程英……立刻传旨兵部,着湖南都司即刻调兵,务于本月内将贼兵剿灭!”
大太监程英也跟着,听到这话立刻答道:“是!”
“还有,涉事府县知县、知府,全部革职戴罪立功,若本月内不能尽灭贼军,全部军法从事!”
“是!”程英应道。
湖南丢了三个县,下面人绝对比皇帝着急,眼下肯定已在全力剿贼。
今天是六月初十,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旨,大概四天能把旨意送达。
换言之,当湖南当地文武接到旨意后,离他们交旨的时间就只剩半个月。
“爹,可否把奏报被儿子看看!”朱景洪适时出言。
朱咸铭递给了朱景洪,后者拿到后立刻翻看起来。
稍微冷静了些,朱咸铭也想听朱景洪的意见。
几分钟后,朱景洪收起了奏报,而后说道:“爹……这事儿透着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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