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绍祖变了脸色,说得正欢的这千户当即停下,而后弯腰告罪道:“卑职忘了规矩,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孙绍祖那有心情怪罪,他只想把事情搞清楚。
“你……把刚才的事,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见孙绍祖这般郑重其事,这千户虽是不明就里,但还是小心应道:“是!”
然后,他便将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听到关键处,孙绍祖沉声问道:“你是说……那人听到姓孟的骂我,然后就说要去都察院,说自己有情况上禀?”
“正……正是!”
孙绍祖点了点头,他几乎可以确定,郭兴是听见自己的名字,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他今日来京城,想来不知我已就任五城兵马司,所以听到了姓孟的骂我,才会如此惊骇失常……孙绍祖进一步想到。
而郭兴的这般反应,又证明了个更严峻的问题,即此人已想透了当年的事……孙绍祖越发心惊。
当年他出卖情报,害死了宁焕祥这位总督,乃是一等一的叛国之罪,抄家灭族都是必然之事。
若他主子朱景洪得知,也会立刻与他划清界限,然后欲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些,孙绍祖已是冷汗直冒,神色间越发透出了杀意。
这让他面前的千户很是心惊,仔细思索着自己哪句话不对,竟会惹得指挥使如此愤怒。
“那乞丐人在何处?”
“回大人……被孟御史带走了,如今怕是进了都察院!”
“下去吧!”
“是!”
这千户哪还敢多问,听到这话立即退了出去,甚至出了门才敢喘大气。
而在屋内,孙绍祖已下定决心,必须要将郭兴给除掉。
可现在的问题是,郭兴已经去了都察院,如果事情真相已被其道出,他孙绍祖一样少不了麻烦。
来回踱步,孙绍祖不断擦着汗水,此刻他已陷入必死之局。
“一定有办法,我得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就这样来回走了十几圈,孙绍祖忽然间停了下来,然后一拍脑门道:“我真是蠢,这件事情……把水搅混了不就行!”
坐回到椅子上,孙绍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声念道:“我完全先下手为强,说那郭兴与我有旧怨,为给自己脱罪便构陷于我!”
“那姓孟的是睿王府门人,他若真要多管闲事,我也可以说……是他们俩合谋,意图借我向襄王府发难!”
“如此一来,郭兴和我之恩怨,就成了睿王府和襄王府的恩怨!”
想到这里,孙绍祖心只扑通扑通在跳,只因他这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是,即便九死一生之局,也总好过必死之局。
“不不不……我还是想少了,若那郭兴真给姓孟的道出实情,后者未必会立刻发难!”
“一则他需多加查证,而非听郭兴一面之词;二则此事,于睿王府而言确可利用,完全可以在关键时刻发难!”
这个时候,孙绍祖才想明白,若这件事捅出去了,还真就是两座王府,乃至加上东宫之家的事。
如此,孙绍祖越发安心了些。
若不是马上事发,或许我还可从容布置,防患于未然……孙绍祖冒出了新的念头。
而所谓的从容布置,其实就是把郭兴除掉,如此这件事就没下文了,而且这种事是越快越好。
“找谁去弄死他呢!”孙绍祖有些伤脑筋。
愿意为他卖命的人多,可他真正能信得过的却没几个,所以他得搜肠刮肚思索!
再说郭兴这边,他跟着孟宽一道去了都察院,然后直接讲明了情况。
说自己是宁焕祥侍卫统领,当年没有叛国投敌,而是力战不敌而后被俘。
孙绍祖的事情,郭兴没有主动去提,他只想给自己洗清罪名,而不是节外生枝。
孟宽作为巡城御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但今日所闻之事仍让他惊讶。
“你所言当真?”孟宽面带疑色。
“小人岂敢撒谎,大人您想想看,若小人当真有罪,又何必要回京来,何必要跟着您到官府!”
“这岂非是自投罗网?”
细细一想,孟宽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他没有直接相信郭兴。
他又问了郭兴其他事,然后又找了京营其旧识,核实了郭兴身份之后,方才让他先回家等候查证。
见这御史愿意给自己机会,郭兴可谓是感激涕零,于是立刻跪地磕头致谢。
“多谢大人,还我清白!”
“罢了罢了,若你所言不虚,你还是朝廷的功臣,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也怪我等御史纠错不力!”
在不涉及党争与自身利益情况下,这些御史相对其他事务官,还是要更有操守一些。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一番致谢后,在昔日同僚陪伴下,郭兴便往家里赶了去。
几年没回家了,他格外思念自己妻儿,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而在他回家后不久,孙绍祖便换上了便装,亲自找到郭家勘察地形。
既然要把人给弄死,那自然是要保证万无一失,勘察地形是必须要做的事。
至于人选,孙绍祖已经有了几个人选,都是他在军中的老部下,而且他已准备好了厚谢。
在转过两圈后,孙绍祖大致有了数,然后他便回府去了。
即便心中已定下几个人选,可找人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孙绍祖还是要慎之又慎。
首先是对所谓人选进行试探,确定堪用后再道明心意,这种事快也得两三天时间。
孙绍祖前期的分析,认为即便郭兴道出事情,睿王一党也会查证后再动手,所以他并不是很着急。
转眼便是三天过去,时间来到了正月初十。
这天宫里出了件大事,帝后二人在坤宁宫宴请众妃嫔时,皇后体力不支晕倒了。
本来和和美美的宴会,也只能草草收场,皇帝召了数名太医前来诊治,但几人只知皇后虚弱,但对病根却无统一说法。
在当前这种医疗条件下,想要确定皇后的病因,本来也是不大可能的事。
所以对如何治愈皇后,这些太医更是束手无策。
在此之前,他们也给皇后治过病,但也都是开些滋补药品,根本就不敢大胆的治。
这几年皇后看起来的症状,只是比常人虚弱一些,让这些太医都以为,自己的用药是有效果的,至少维持了皇后的状态。
可现在,皇后突然病倒,然后竟起不来了,便让这些个人惊了。
“治不好,就都去死!”朱咸铭怒斥。
本来就慌的几名太医,此刻跪在地上身如筛糠,此刻吓得已丧失思考能力。
“陛下,若不想我心急,就别为难他们了!”
皇后突然醒过来了,朱咸铭便抛开几名太医,迅速来到皇后榻前坐下。
“清音,你别着急……你会好起来的!”朱咸铭极为关切道。
“我这不是病,是命……你别为难他们,也别……为难其他人!”杨清音气息微弱道。
“若非这些庸医,若非那些奴才不上心,你岂会……”
没等皇帝把话说完,却见杨清音撑着要起身,面带哀求道:“莫非陛下……要逼死我么?”
“你且躺下,躺下……我不杀他们就是了!”朱咸铭急得不行。
说到这里,朱咸铭回头呵斥道:“你们这些蠢材,还不赶紧滚出去!”
此刻,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几名太医吓得半死,听到这话立刻尔磕头然后退走。
“陛下,别为难任何人,要怪就怪我……
“你!”
“是我瞒着病情,跟他们无关!”
“你这是何苦?”朱咸铭面带急色,他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情况。
真实的情况是,此前杨清音积极治疗,但基本没有任何效果,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便再不奢求痊愈。
但为了不让皇帝担心,为了不让太医们为难,她就只能隐瞒病情。
“我说了,这不是病,是命!”
杨清音脸色惨白,但还是挤出笑容:“当年杀了那么多人,兴许中那一箭时,我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连老十三和笙儿都已生儿育女,此生我已无憾!”
朱咸铭怒急:“当年是我大开杀戒,那一箭也是射向我,上天要罚也该罚我才对……与你无干!”
“行了,别说这些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朱咸铭连忙回话,五十多岁的他小心得跟孩子一般。
“这辈子……替你生儿育女,替你打理家事,我……没求过你一件事!”
这话确实不假,杨清音这辈子虽与皇帝斗嘴多,但也是站在皇帝的利益考虑问题,劝谏其过失之处以免犯错。
握紧妻子的手,朱咸铭急切道:“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答应!”
“一……不要因为我,为难任何人!”
朱咸铭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点了头,虽然他很不想答应。
“二……现如今已开春了,让十三回来吧,我怕……看不到他了!”
说最后一句时,杨清音眼角沁出了泪珠,她是真的怕见不到儿子最后一面。
朱咸铭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别过头眨了眨眼睛后,他又转回来答道:“好……好……我现在就让人去传他,让他立刻赶回京来!”
“还有什么?都说……都说出来,我马上让人去办!”
杨清音露出笑容,然后便摇了摇头,甚至还伸出手来,想替丈夫擦擦眼睛。
作为马背上的皇帝,朱咸铭对外一直是钢铁形象,从来没有过流泪的情况,更别说让人看见他流泪。
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害怕得想哭,他不想失去携手一生的妻子。
俯下身去,让皇后的手能够到自己眼眶,朱咸铭仍然露出了笑容,只为了不让皇后太过于担心。
“四郎,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么?”
“记得……记得!”朱咸铭语气已有些哽咽,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不争气。
杨清音叹道:“四十年了!”
今年朱咸铭五十六岁,皇家乃是十六岁选妃成婚,算起来正好是四十年。
听到这个数字,朱咸铭思绪也飞出老远,脑中浮现出四十年多年前那个下午。
这时杨清音笑问道:“当时……为何选我?”
此时在坤宁门外,得知消息元春、陈芷和宝钗赶了过来,随行还有她们的小姑子朱云笙。
至于太子和睿王,他俩出城代替皇帝祭陵去了,消息传过去需要一定时间,只怕还需一个时辰才能感到。
皇后病危,其他宗室命妇也都陆续赶来,但全都被挡在了坤宁门外。
看着这四位进了宫门,在场宗妇们低声议论起来,讨论的却是皇后的状况。
几人进得殿内,自然是元春第一个上前问安,但杨清音想见的不是她,所以只是点头连话都没说两句。
至于第二个上前的陈芷,在皇后面前就更没面子了,虽很热情愣是一句回应没有,最后只能尴尬的退到后方去。
接下来是宝钗,皇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直到朱云笙靠近她才多说了几句。
对于皇后来说,她在世上的亲人只有,除了皇帝便是三子一女。
除了这五个人,其他人此时她都没心思理会,她要尽可能的保存精力,熬到小儿子回来那一天。
至于能否熬得到,杨清音本人也不知道。
几人陪了一会儿皇后,待其沉沉睡去之后,朱咸铭才让众人散去,仅朱云笙被允许留下伺候。
大概一个时辰后,太子和睿王赶了回来,神色间皆是担忧之色。
几个人等在坤宁宫正殿,皇帝铁青着脸坐在主位,其他人只能安静陪坐着,殿内气氛极其凝重。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当皇后醒转之后,众人方进殿探视,同时宫女们送来了汤药。
太医院已进行了会诊,只凭皇后今日表现之状态,这些人就知道时间快了。
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延迟皇后的寿命,所以如今用药也大胆了些,但也主要是些滋补的药品。
还别说,皇后服下之后见效也快,果然面色红润还能坐起身来。
这一幕,现场所有人都很安心,只不过安心的原因有些不同。
皇帝是单纯不愿失去妻子,太子和睿王虽不愿痛失母亲,但更多考虑的是朝局稳定。
没错,皇后虽从不理政事,但对朝局的干预能力极强。
而从相关性来说,是对他们三兄弟之间的格局,有着极强的平衡作用。
从这一点来说,太子是最不希望,老母亲撒手离去的人。
众人留在宫中,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各自才出宫返家去了。
宝钗回到王府后,便独自静坐在书房内,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烛火都已经点上许久后,门口传来了莺儿的禀告声:“王妃,林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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