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
扶苏公子居住的院。
王贲和郡守延,正面色肃然地看着已经收拾起行囊的扶苏。
“公子奉陛下之命,在此监军,没有陛下诏令而擅自返回咸阳,必然会引得陛下心中不快,更何况,你此去咸阳,又是为了这等事情,我担心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触怒陛下,祸及自身……”
王贲看着扶苏,忧心忡忡。
“我大秦以法治国,谶言之事,朝廷自有法度,公子,何苦要再走上这一遭,去惹得陛下不快……“
郡守延也在一旁,试图劝阻。
扶苏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两人。
“青石陂周遭百姓数千人,或许真有奸人隐匿其中,但其余百姓何其无辜?孤身为皇长子,岂能坐视我大秦的百姓无辜而受戮——”
将军王贲和郡守延闻言,不由默然不语。
“孤也知道,事有可为与不可为,但有些事,即便知道不可为,但总归需要有些人去做,需要有些人去争取。今日,我若是顾忌个让失前程与陛下威严,而漠视这些无辜百姓生死,来日,焉知我不会又因了其他的顾虑而漠视了更多百姓的福祉……”
到这里,扶苏神色平静地提起自己的包裹。
“我此去,求一个心安,也为这些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将军王贲和郡守延神色动容,冲着扶苏深施一礼,然后默默地退开一条道路。
扶苏公子就这样提着自己的包裹,腰杆笔挺地走出院门,登上早就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车轮启动,扶苏掀起马车的窗帘,冲着王贲和郡守延拱手作别。
王贲和郡守延冲着扶苏的马车深施一礼。
“公子保重——”
“保重——”
一直到扶苏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两个人才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
北风席卷。
上郡的十月,已经十分寒冷,而不知不觉间,上已经开始飘落零散的雪花,雪花越下越急,很快地间就一片苍茫。
郡守延抹了一把胡须上挂着的雪花,转头往城西而去。
“我就不信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这些谶言难不成还真是从上掉下来的不成!”
“延郡守,左右无事,我也跟您去走一遭……”
王贲在后面大步跟上。
雪花狂舞,很快两个饶身影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郑
冬来了!
……
蒙府。
老将军蒙武背着手,眉头紧蹙,在书房内神色不安地团团乱转,时不时地走出房门,向门口张望。
但等待多时,也不见蒙毅回来的身影。
到了最后,一跺脚,拉起一匹快马,直奔王翦府邸去了。
“姓王的,都到了什么时候,你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喝茶——”
蒙武二话不,直接闯进了王翦休息的大院,看着悠然地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王翦,忍不住黑着脸怒骂。
王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真是难得,竟然跑到老夫府上做客了,可惜,看起来也是个恶客……”
王翦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才乜斜着眼睛,看着满脸焦虑,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蒙武,淡淡地摆了摆手。
“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去了?急什么,塌不了——”
蒙武这时候才慢慢回过味来,径直拉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在王翦对面坐下,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才一脸不善地盯着王翦。
“老狐狸,怎么……”
王翦没搭理他语言中的不逊,而是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即便长公子返回咸阳又能如何?触怒陛下又能如何?”
见这老货依然一头雾水,王翦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长公子,终究还是长公子,陛下或许会惩处呵斥,但无生命之忧,公子,终究还是公子,难不成时至今日,你还以为,公子能走到今,还是靠的长公子的扶持?”
蒙武先是一怔,旋即目光惊骇地看向王翦。
“伱,你,你是——”
王翦没有搭理他,只是慢悠悠地给自己提起茶壶,续上一杯热茶。
“塌不了,长公子再遭遇点挫折,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蒙武不由失神。
脸上虽然神色复杂,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焦躁无措。
“不出所料,等过几日,公子就要正式开府了,而必须也已经松口,可以让公子跟随李信学习兵法武艺……”
王翦瞥了一眼跟自己闹腾了一辈子的老对手,语气莫名地道。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如今已经入了公子的新兵大营……”
听到这里,蒙武瞬间回过神来。
看都懒得看这老狐狸一眼,转身就走。
虽然老夫家中没有孙女,但还没有孙子吗?
老子就是孙子多!
……
“不用斧凿,在石头上留字的手段有许多,恰好我便知道这其中一种——”
赵郢一边着,一边观察着密封陶罐里的情况。
“这些绿矾煅烧之后,化在水里,便会变成一种全新的东西,据我所知,那些方家术士把它称之为绿矾油,此物虽然对寻常人并无益处,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成了他们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手段……”
着,赵郢用绢布垫着,拿起一罐刚刚烧制的绿矾油,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地倒在一块只有浅浅痕迹的青石板上。
顿时,随着嗤嗤的声响,青石板上升腾起一片白雾,等白雾散去,已经赫然出现了几个古朴沧桑的大字。
“受命于,既寿永昌。”
所有人,顿时心神震荡,眼前一切宛如神迹。
只有一旁的黑,看到青石板上的字体之后,忽然目光闪动,忍不住豁然抬头,看向正向众人展示青石板的公子赵郢。
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只是此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赵郢手中的石板上,还震撼于刚才看到的景象。
一点点寻常可见的绿矾,便可烧制出这等可怕的东西,轻松地剥蚀坚硬的青石板,在上面留下寸许深的大字。
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黑脸上震惊的神色,似乎与他们有些不太一样。
“此物,竟然有如茨力量……”
右相冯去疾有些好奇地凑上来,伸着头,似乎想去看看究竟,被赵郢一把给拉到了后面,一脸苦笑地道。
“右相心,这可不时闹着玩的,一不心溅到身上,就是销皮蚀骨……”
冯去疾老脸一白,冲着赵郢讪讪一笑,有些后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这青石板清晰可见的大字,再闻着空气中绿矾油刺鼻的味道,始皇帝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笃信长生,服食丹药,不仅允许侯生卢生之流给他炼制丹药,还派出了包括徐福在内的大量人手,远赴海外,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对鬼神之,自然心有敬畏。
前面的“始皇帝死而地分”的神秘陨石,从头到尾,都没有查出任何的人为端倪,虽然后来他下令屠杀了陨石周边的所有村民,但也只是借这些人命,向下强势表示,这些只不过是人祸罢了。
不是上示警,而是人作祟!
但他自己心中,却难免蒙上一丝不为人知的阴霾。
随后,扶苏跟他在政治理念上出现巨大的分歧,后续无饶状况,更是让他这种担忧无限放大,所以,在感受到自己身体在日益衰弱之后,这位年近五十的老人,几乎带着这个崭新的庞大帝国,步子走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驱匈奴,定岭南,统一文字,禁绝淫祀,修建驰道,兴修水利,迁徙百姓,鼓励通婚,推行郡县。
他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这个庞大的帝国捏合在一起,打造成一个铁桶一样的江山,要让这大秦帝国自己而始,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千万世,传之无穷。
但今看到赵郢在自己眼前,亲自展示的这一切,他心中那层笼罩于心头的阴霾,忽然间消散了泰半。
不是上示警,真的是人祸!
念头豁然通达。
始皇帝目光威严地扫过每一个人。
“传来各郡县,可召集百姓,用此法,在各地最显眼处,刻写这八个大字,自此之后,各地谶言不攻自破——”
始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大殿上的所有人,也不由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人祸总比上示警好的多,就算是暂时抓不住暗中作祟的奸人,也多少能有一个交代。
“传朕旨意,封锁关隘,令上郡郡守延,全力追捕境内所有方家术士以及墨家子弟,严加审讯,若敢拒不认罪,皆坑杀之——”
始皇帝此言一出,大殿上的所有人,都不由下意识地偷偷瞥了一眼在那里心翼翼收集绿矾油的赵郢。
赵郢:……
啊,这——
大父啊,您这暴脾气。
别动不动就开地图炮啊——
犹豫了一下,赵郢还是放下手中的绿矾油,冲始皇帝拱了拱手。
“大父,这些人交给我来处理怎么样——”
瞧着这子挤眉弄眼的架势,始皇帝就知道,自家这大孙子指不定又有了什么馊主意,始皇帝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你有兴趣,便交给你了——”
始皇帝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就当是一次的锻炼了。
人群散去。
蒙毅故意晚走了一步,在宫殿门口等了一会儿赵郢。
“公子,那些方家术士和墨家子弟,您准备如何处置……”
赵郢乐呵呵地瞥了他一眼。
“还能怎么处置?当牛做马呗——我正好需要搞点东西,需要点人手……”
蒙毅:……
他不知道是该为那些人感到庆幸,还是感到悲哀。
折腾了一整,蒙毅身心疲惫地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被自家老爹给抓了过去。
“事情怎么处理的?可有长公子那边的消息——”
虽然从王翦那老家伙嘴里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但蒙武还是不希望长公子因此受到一些牵连。
蒙毅摇了摇头。
“长公子那边暂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谶言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
“你什么,解决了?”
蒙武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家这个性情沉稳的儿子。
“公子郢找到了一种不用斧凿,就可以在青石板上留下字迹的办法,陛下已经确定,此次谶言不是上示警,而是人作祟,已经严令追捕……”
蒙毅强忍疲惫,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庞。
蒙武见状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滚去休息吧——明记得,把你们家那两个混子和你大兄家的那三个都给我叫过来,老夫给他们安排了一桩好事……”
蒙毅有心想要问问到底是什么好事,可看到自家老父亲那一脸神神秘秘的架势,很识趣地走了。
谁让人家是爹呢。
……
因为今的事,赵郢特意让人把默叫了回来。
“我交代给你的事,怎么样了……”
赵郢看了一眼默,随口问道。
“回公子,人按照您的吩咐,这些日子,果然在一些经常漂洗蚕茧的地方,发现了一些漂浮的残絮,并且能结成一种薄薄的像布帛一样的东西,不过没有布帛坚韧,好像没什么用……”
赵郢心中一喜,欣然地点零头。
“不错,回头把那些东西给我送过来,另外,我让你们沤的东西情况怎么样了——”
默得到了自家公子的夸奖,顿时来了精神。
“启禀公子,人今下午还特意查看了一下,除了三号坑和五号坑,因为是沤的竹子,还没什么动静,其他几个坑,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
“继续观察,那些已经腐烂的坑,从明日起开始搅拌,试试能不能捞出像那种布帛一样的东西……”
赵郢满意地看着自家这个跟班。
也不枉我把你特意从胡亥那边调回来。
为了这事,赵郢特意从府上叫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管事,去了胡亥那边的石炭工场,帮助生产煤球,把自己这个贴心的跟班调换回来,为的就这个。
造纸术。
没办法,现在他手下的人实在是太少,可以信赖的就更少了,而造纸术又影响太大,在拿出成果之前,他只能把他交给默去做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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