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郢率领大军,往咸阳疾驰的时候。
章台宫。
始皇帝忍不住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这轻抚着胸脯,慢慢地缓过神来。看着缓缓坐直身体的始皇帝,黑忍不住上前。
“陛下,可要召唤太医……”
始皇帝缓缓点了点头。
“好,那就传……”
话到嘴边,他忽然又楞在当场,没了夏无且,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该传唤谁。一想起,几日前,还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夏无且,始皇帝声音不由便低沉了几分。
“可有调查清楚,夏医官的死,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回陛下,老奴亲自去看过……”
说到这里,黑歉然地躬了躬身。
“让陛下失望了,老奴眼拙,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夏无且是始皇帝最信重的医官,这些年来,夏无且忠心耿耿地伺候着他,帮他调理身体,岂会没有一点君臣之间的情义?
如今,他溘然去世。
始皇帝怎么可能会不让人前往调查?
听到黑的回答,始皇帝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遗憾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就又没有了传唤医官的欲望。
“朕这也算是老毛病了,夏无且在的时候,刚刚给朕开过一份调养身体的汤剂,那就先继续用着吧……”
黑微微一怔,旋即便应了一声,亲自下去给始皇帝准备汤剂去了。
没了夏无且,这些事,总得自己盯着,才能安心。
但这也让他终于意识到另外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那就是夏无且去了,宫中这些医官,谁能取代夏无且的位置?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便不由眉头紧紧蹙起。
而且,最重要的是,宫中这些医官的水准就在那里摆着,也基本都来给始皇帝问诊过,可开的方子都大同小异,没有超脱出夏无且的用药范畴。
基本上,都是几味药的加减而已。
而且,夏无且现在给留的这一方汤剂,其实已经参考了宫中那些医官的意见,再召他们过来,其实也很难有什么新意了。
浓郁的草药味,弥漫在太医馆中,带着苦熨熨的药香。
寻常人,其实是闻不惯的。
但黑面色如常。
他恍若未觉地坐在太医馆中,看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官,在那里盯着砂锅,一丝不苟地给始皇帝熬草药。
忽然心中一动,状若闲聊地问了一句。
“张医官,你说这天下间还有没有能胜过你们医术的奇人异士……”
被称作张医官的老者闻言,回过头来,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老朽等人,也只不过是侥幸有了些浅薄的名声罢了,就我所知,不要说这天下,就算是这咸阳城中,以及终南山中,就有医术精深的奇人……”
说到这里,张医官一边用手指的芭蕉扇,轻轻地扇着砂锅下面的炉火,一边眉头微蹙,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
“城中回春馆的钱医工,老夫就有幸接触过,此人的医术就造诣极深,丝毫不在老朽之下……”
说到这里,张医官似乎是怕黑不相信,还特别强调了一句。
“我记得,当初就连夏医官在的时候,对那个钱医工的医术都颇为推崇,说他是在野之奇人……”
黑没有说话,却默默地记住了回春堂钱医工这个名字。
见黑似乎对这些颇为感兴趣,这位张医官好像也来了谈兴。
“还有终南山中,也隐藏着一位医术高明的奇人——前几年,我等跟随夏医官前往终南山采寻一味奇药的时候,曾遇到一位谈吐文雅,性情清淡的年轻人,对医术的了解,发人深醒,我记得当初夏医官还曾动过招揽他入太医馆的念头,只是不太清楚那人的过往,故而心中有些忧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再提……”
黑闻言,不由心中一动。
这种事,张医官说的这么清楚,自然不会作假。
毕竟,太容易证伪了。
等汤剂熬好,轻轻地过滤掉药渣子,黑这才让人提着,亲自给始皇帝送了过去。等始皇帝用完药,躺在一旁的躺椅开始休息,黑轻手轻脚地扯过一条轻薄保暖的棉被给始皇帝搭上,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出宫殿,他目光便不由一凝。
环顾左右,沉声吩咐。
“来人,速去回春堂,查一查那位钱医工的底细——我要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事无巨细,越准备越好,还有终南山,那位叫陈寅的,也一并给我调查清楚……”
“诺!”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黑冰台校尉,躬身退下,亲自去安排了。
而黑则回望着身后那威严厚重的宫殿,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陛下的身体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要是皇长孙在就好了……”
他忽然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皇长孙在的时候,几乎帮陛下分担了绝大部分朝政,甚至就连许多重的决定,陛下也任由皇长孙自己拿主张。
有时候,哪怕知道皇长孙的决定有些毛糙,甚至是有问题,都不会干涉,为的就是看到皇长孙殿下自己的补救措施。
在这种状态下,身体反而是最好的。
皇长孙这才离去了多长时间?
黑笼着袖子,这么一算,才恍然发现,皇长孙这一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过去五个月的时间了。
“五个月啊……”
黑一想到这个时间,便不由眉头紧蹙,下意识地看向会稽的方向。
殿下在会稽郡铺的摊子太大了,恐怕短期内无法回来。
……
始皇帝三十七年,三月初三。
上巳节。
每逢这一日,大秦的官员和百姓,就会自发地汇聚于东郊,举行洗濯身体,祓除一冬宿垢的踏青活动。
这时候,哪怕是咸阳城外,也已经绿草如茵,有了几分春天的景象,按照后世某节目的说法,春天来了,空气中都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
这一日,无数的男男女女,也会在这一天走出家门。
按照大秦律,这一日奔着不忌!
也就是说,这些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这一日,若是有了看对眼的,即便是当场拉着钻小树林,也是受律法保护的。
可以看成是一场集踏春娱乐在内的大型相亲集会。
故而,一大早,咸阳城外,就汇聚了无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这一日,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去拥抱春天的来临。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变得越发热闹,已经开始有人载歌载舞,也有人干脆在草地上铺上一张草席,拉着几位好友,举杯痛饮。
这一日,饮者不禁。
气氛越发的热烈。
就在这时,忽然就有人感觉到了脚下泥土的震动。
“什么动静?”
有人诧异地站起身来,四下观望。
这么多年下来,老秦人几乎人尽皆并,忽然就有几位经验丰富的老者,不顾形象地趴伏在地面上,侧着耳朵,凝神细听。
然后,很快,他们便面色惊骇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好,有骑兵,是大队的骑兵!”
“快,快去通报官差……”
几个老者,相互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脚下就震动的感觉就愈发明显了。
耳边已经开始传来沉闷有力的马蹄声。
所有人,瞬间起身,举目远眺。
此时,站在高处的人,已经看到了一支黑色的洪流,如闪电般疾驰而来。
当先的一人,高擎着一面绣着斗秦字的大旗。
这旗帜在风中疾驰翻转,烈烈生风。
“是我们的人——”
不少人不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也只是被这动静所震慑,有些慌乱,现在想一想,如今已经天下一统,什么军队能冲到咸阳城外,自然是自己人无疑了。
不过,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支疾驰而来的黑色洪流。
“这是我们大秦禁军的装备,是我们大秦真正的精锐之师……”
这些人群中,自然也有朝廷的官员,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支军队的根脚。说这话的人,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是眼中依然不由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禁军他自然是见过,也知道那是真正的精锐之师,但眼前这支禁军……
不知道为什么,跟城中的禁军相比,凭空多出了一丝强悍霸道,莫可匹敌的气势。
“只是禁军怎么会从外面来?”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闪,便犹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脏,情不自禁地脱空而出。
“是皇长孙!”
他有些兴奋地看向疾驰而来的大军。
“恐怕是皇长孙殿下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纷纷跑上高处观望。
旗帜招展,长戈如林,这一支军队,竟然全部都是一人三马,但即便如此,偏偏却又跑得整齐划一,虽然在疾驰之中,依然恍若一体。
向世人,展示着他强大的风采。
“是皇长孙回来了!”
“殿下万胜,殿下万胜!”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发出第一声呼喊,这声音就跟能传染一样,瞬间便响起一片,渐渐地整个咸阳城外,漫山遍野,都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赵郢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心中一热,伸手摘下乌云盖雪身上挂着的天龙破城戟,振臂高呼。
“万胜!万胜!大秦万胜!”
紧跟在赵郢身边的锥古,见到这一幕,也不由热血上涌,高举着巨大的旗帜,在赵郢送他的大宛马上大声狂呼。
“万胜,万胜,大秦万胜!”
“哗——”
黑色洪流中,无数长戈,忽然斜指长空,发出响彻云霄的应和声。
此时,已经有人看到了当先那位身材高大,面色俊朗的皇长孙。
“竟然真的是殿下!”
须发花白的老将军蒙武,猛然起身,看向已经打马而过的大军。
“王老匹夫,你说,殿下不是正在会稽郡那边带着人修渠圩田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将军王翦眉头微蹙,缓缓摇了摇头。
“殿下向来聪敏稳重,这一次,恐怕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回去看看……”
“走,走,走——多日不见了,正好可以与殿下好好的喝上一杯!”
蒙武说完,毫不留恋地拔腿就走。
……
章台宫。
按照以往,上巳节这一天,朝廷休沐,官员放假,就连始皇帝也会放下手中的政务,要去城外与民同乐,感受一下这春天气息的。
但今日,没去。
他的身上,搭着一张轻薄的锦被,正微微眯着眼睛,在章台宫外的高台上晒太阳。身旁不远,黑默然而立,如同始皇帝投在地上的影子。
忽然,始皇帝有些诧异地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一旁的黑。
“你听,城外是什么声音……”
黑也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
“只能听得出人很多,好像是欢呼的声音……”
说到这里,黑也不由一头雾水。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城外欢呼的人群实在太多了,此起彼伏,声入云霄,又连绵不绝,故而,站在章台宫里,反倒听不清,外面喊的什么。
只能听得出气氛很热烈,很热闹,声音也极大,此起彼伏,几乎涵盖了整个咸阳城外的山野。
……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报——启禀陛下,皇长孙殿下已经返回咸阳,此时,大军已经抵达咸阳城外,正在等待陛下旨意……”
始皇帝闻言,霍然睁开了眼睛,身子微微前倾。
“你说什么,朕的皇长孙回来了?!”
那校尉不敢抬头看始皇帝一眼,躬着身子,低着头,沉声道。
“不错,殿下已经回咸阳,正在城外等候陛下的旨意!”
始皇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传!速速让他到朕这里来——”
那前来通禀的甲士,转身大步而去。那甲士前脚刚一走,始皇帝后脚就一把扯开了搭在身上的锦被。
“这臭小子,怎么说回就回来了!上次来信,还不是说要到三月底才能赶回来嘛,结果朕这里前天刚收到书信,他就给朕搞了一个突袭……”
说着,又喜不自胜地扭头对黑笑道。
“这臭小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竟然连朕都敢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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