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以扶苏设局的事,赵郢自然隐隐猜到了几分,毕竟,如今他手下的斥候在盖聂、逍遥生和熊等人的精心调教之下,水平突飞猛进,早已经今非昔比。
无论侦查刺探,亦或者是作战能力,都早已经不在黑冰台校尉之下。
对于牵扯到自家老爹的行动,自然不可能全无所知,但他没有想到始皇帝竟然对他毫不隐蔽,甚至连自己按照安排人手,随行护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自己到底是小觑了这位老人的智慧!
但此事,他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始皇帝,故而,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笑着地点了点头,很是乖巧地回道。
“知道了,您老人家放心,绝不会让阿翁出现任何问题。”
这一次,他虽然不知道长公子扶苏为何而来,但身为儿子,无论扶苏为何而来,他都得首先保证这位便宜老爹的安全!
尤其是如今这种情况,更是如此。
一旦扶苏在返回咸阳的途中,尤其是即将抵达咸阳的时候出了问题……
且不说朝廷脸面不脸面的问题,也无论是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做出来的事,他都难逃天下汹汹物议,史家如椽巨笔。
但反过来讲,若是扶苏被人伏击,他这个做儿子的,亲自出手,把人给平安地带了回来,对他来讲,依然是一项极为出彩的加分项。
对于朝野间,对他和扶苏之间这对父子之间的种种揣测都是一个极为有力的回击。
父子争位?
不!
父慈子孝!
这恐怕才是这个老人真正的用意。
回到府上之后,他没有犹豫,直接让人叫来了盖聂和熊。
“此次,你们两人亲自带队,一明一暗,即可前去二队汇合,接应我阿翁一行。”
说到这里,赵郢目光严肃看着两人,强调道。
“若有暗中阻挠,不管是谁,一律杀无赦!此行,切记,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证我阿翁平安归来!”
“诺!”
盖聂和熊闻言,顿时心中一凛,轰然应诺。
赵郢微微拱手。
“两位将军保重!”
盖聂和熊躬身还礼,大步而去,很快,一支玄甲黑骑,从长公子府呼啸而出。此行,不用潜行,不用匿迹,而是要以堂皇之势,迎回大秦长公子!
……
章台宫。
“启禀陛下,皇长孙已经派出一明一暗,两支队伍,前去接应长公子——”
说到这里,黑语气稍微顿了顿,补充道。
“其中,有一支,是殿下手中最为看重的影卫……”
始皇帝闻言,脸上不由微微坐直了身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是说,这一次,郢儿派出了他手下的那支影卫?你告诉朕,他手下这支影卫,真实水平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这两年来,他这一支影卫,可是砸进去了不少资源……”
黑沉吟了片刻,这才斟酌着言辞道。
“具体达到了什么程度,不好说,不过据臣估计,其能力恐怕已经不在黑冰台这些精锐校尉之下……”
始皇帝闻言,不由眉梢微挑,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不在黑冰台精锐校尉之下?这才多少时日?”
黑冰台本身就是自大秦军中的选拔出来的精锐,无不以一当十,他虽然对自家大孙子手下这一支被特意冠名影卫的斥候有所期待,但也没有想到这支队伍,竟然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黑认真地道。
“陛下,皇长孙殿下这一支精锐,大都出身于孟西白三氏,部份选拔自军中精锐,从小就打熬筋骨,练习骑射,有着极为厚实的底子。身边又有盖聂这等天下一等一的刺客,亲自教习剑术与刺杀潜行之道,早已经非寻常斥候可比……”
“更何况,这些人,不仅跟着皇长孙殿下横扫漠北,平定河西,都是在沙场上见过血的军中悍卒,而且又跟着皇长孙殿下通习兵法,练习阵战之术……”
说到这里,黑的语气微微一顿。
“陛下,臣手下黑冰台的那些校尉,在单兵作战上,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若是两军遇到,臣恐怕他们十有八九,不是对手……”
始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眼角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孩子,倒是舍得下本钱……”
黑也笑,垂着手,脸上全是舒展的笑意。
“殿下,向来是个重感情的,就连十八公子他都舍不得下狠手,更何况长公子是他阿翁,自然精锐尽出……”
始皇帝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满。
但紧锁的眉宇却不知不觉舒展开了几分。
固然天家无情,上位者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杀伐果断,不因私废公,可又有哪一位上位者,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相安无事,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
盖聂的这次出行,并没有遮掩声势,故而,几乎是他们出动的第一时间,就全城轰动了,身在四公子府上的易先生,自然也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易先生有些难看。
看着前来禀报的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这一次,出去多少人?”
“大约有三百余人,没有遮拦,直接从西门大张旗鼓地离开,带队的疑似传说中的顶级剑客盖聂!”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阴霾。
“而且,消息已经传开了,如今咸阳城中,都已经知道,皇长孙殿下已经派出手下最精锐的护卫,前去迎接护送长公子扶苏回咸阳……”
易先生:……
中年男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易先生的下一步指示,忍不住再次请示道。
“易先生,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要不加派人手,赶在他们抵达之前……”
易先生苦笑道。
“我们加派人手,又能如何?现在这种局势,我们就算是能成功地把那位长公子斩杀在咸阳城外,也已经无用了,说不准那位宫里的还要感谢我们替他解决了一项难题……”
说到这里,易先生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通知下去,让手下的兄弟,撤回来吧……”
中年男子:……
所以,我们这一次折进去那么多兄弟,就是白玩?
易先生看出了中年男子心中的不满,不由眉头微蹙,但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一句。
“斩杀扶苏,原本就是随手为之的事,能成,自然皆大欢喜,不能成,也不必强求,毕竟,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我们的人,都已经布置到位了,行动大概也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
说到这里,易先生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你说,长公子若是前脚进城,后脚就传来各地兵变声援长公子的声音,始皇帝和那位皇长孙会怎么想,又会如何选择……”
中年男子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冲着易先生深施一礼。
“高!先生果然不愧是当世大才!”
易先生微微摇了头。
“所谓策略,左右不过人心人性罢了,只要世事洞悉,因势利导,便可以无往而不利……”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一次,我们与其说是阴谋,不如说是阳谋,我很想知道,这两对父子,会如何选择——尤其是那位素来以仁厚著称的长公子会如何选择……”
中年男子也瞬间明白了易先生的意思,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
始皇帝三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
晴。
碧空如洗,洛水如带,在华山之下调了个头,就萦绕而过,汇入黄河,汩汩滔滔地直奔函谷关而去了。
进入阳春三月,绵延高耸,奇峰竞秀的华山,越发葱茏翠绿,风景如画,但无论是盖聂,还是熊,都没有心情欣赏这个。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扶苏在离开上郡之后,很快就已经主动偏离了主道。
这显然给他们此行的任务,带来极大的变数。
故而,一出咸阳,整个队伍就分成十余个小队撒了出去。沿着所有可能经过的途径,前去搜寻扶苏一行的踪迹。
好在有前期暗中随行保护的人手,时不时能传回来点消息,让他们不至于完全无迹可寻。两日之后,终于在洛水河畔的一处小路上,成功地找到了长公子扶苏一行的踪迹。
“快走!”
盖聂和熊不由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只要能成功地与长公子汇合,这任务就几乎等同于完成了一半。
扶苏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决定,会给盖聂和熊的迎接,造成困扰,连番受到阻挠之后,扶苏虽然没有直面两队人马的暗中角力,但也认识到了问题不对,索性,带领众人偏离了主路,一路跋山涉水,赶往咸阳。
事实证明,这一手,开始是成功的。
虽然道路难走了些,偶尔还能遇到些不开眼的山匪,但起码意外没那频繁了。
至少,能让他直观感觉到的意外,没那么频繁了。
好在,一路上虽然辛苦了点,倒也没遇到太大的危险,无非就是车子坏了,道路毁弃了,又或者是野外迷路,还被人指错了方向,多走个十里八里的路。
一直到咸阳在望。
才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因为,从昨天夜里开始,一直到今天,截止到刚才,已经足足有七八支哨探,先后盯上了他们这一行人。
“公子,前途莫测,道阻且长,不若——回返吧……”
看着身边眉头紧锁的老管事郯,扶苏知道这个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老管事到底在担心什么,温和地笑了笑。
“我相信陛下,我也相信郢儿!”
说话间,眉宇间有一种亮晶晶的神采。
老管事郯默然躬身退下,径直去安排沿途警戒了。
这种事,他区区一个臣子,刚才提及,已经稍稍有些犯忌讳,自然不能再深谈,既然长公子决意返回咸阳,那便返回咸阳!
有死而已!
“报,郯管事,前方有一队人马,自称是皇长孙殿下麾下影卫,奉殿下之命,特来恭迎长公子返回咸阳……”
郯管事闻言,顿时精神一震,一边示意加强戒备,一边勒着缰绳,迎了上去。
“来者何人——”
看着勒马而出的中年管事,盖聂和熊这才排众而出。
“皇长孙殿下麾下总教官盖聂,校尉熊,特来迎候长公子回咸阳,敢问长公子现在何处……”
说着,不用对方催促,盖聂和熊就掏出自己身上的印象,示意身边的手下给送了过去。
仔细地查看过盖聂手中的印信,反复确认无误之后,郯管事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
“有劳两位将军!”
神色恭敬地冲着盖聂和熊拱手道。
“公子正在后面,两位将军请随我来……”
听闻自家儿子亲自派人前来迎接自己,扶苏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从马背上跳下来,很是友好地冲着盖聂和熊微微拱手致意。
“有劳两位将军,一路辛苦了——”
直到这个时候,一路上神经紧绷的盖聂和熊,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神色郑重地冲着长公子扶苏深施一礼。
“见过长公子,末将奉皇长孙殿下之命,特来恭迎长公子回咸阳!”
直到此刻,扶苏一行人才不由彻底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郯,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温润如玉的长公子,神色间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无论此行结果如何,至少公子看最看重的东西,还在。
然而,就在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因为长公子扶苏,擅自返回咸阳,而引来的波澜却刚刚兴起。
……
咸阳城外,数骑狂飙,直入咸阳。
“启禀殿下,上郡急报,被安置在上郡的匈奴降兵,忽然聚集闹事,说是声援长公子回咸阳,请陛下册立长公子为太子,以正人伦——”
正在处理朝政的赵郢,手下不由微微一滞,猛然抬起头来。
原来在这里等着!
他沉吟片刻,当即收起手中的奏报,快步往后殿走去。
后殿。
始皇帝正微眯着双眼,一脸惬意地晒着太阳,见赵郢急匆匆走进来,不由眉梢微挑,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跟你阿翁有关……”
说着两手扶着扶手,径直从躺椅上坐起身来。
“大父英明,料事如神!”
赵郢笑了笑,把手中的奏报递过去。
“大父,您看看这个……”
始皇帝随手接过奏报,只是扫了一眼,便不由轻嗤一声,把奏报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黑总管。
“技止于此?什么时候这么一群蛮子懂得什么人伦纲常了——你去查一查,看看是谁负责的这一块,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他们做什么用……”
始皇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然而,大殿内,所有人却都不由心中一凛,知道,随着陛下这一声令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黑默默地看了一眼赵郢,没有说话,抱着奏疏,神色恭敬地躬身一礼,然后大步而去。
这种事,最是敏感。
哪怕是他在始皇帝身边伺候了数十年,也不敢妄自揣度始皇帝与眼前这位皇长孙的心思。
“郢儿,你怎么看……”
始皇帝眸色深邃,平静无波。
赵郢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大父,这有什么好看的,无外乎跳梁小丑,挑拨离间罢了——我家阿翁,性子或许是迂了点,但又不是蠢,岂会中了他们这些小人的区区诡计……”
始皇帝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破颜一笑,伸出手掌,轻轻地拍了拍赵郢的肩膀。
“好孩子,大父终究是没有看错你!”
赵郢笑道。
“大父英明!”
始皇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良久,这有些气短地停了下来,神色认真地道。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切记不要心慈手软——”
赵郢闻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有些迟疑,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咸阳城中某处府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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