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到少府史禄站出来,说要把石炭矿藏收归朝廷,实行官营,顿时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
当即就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年御史蹦出来,差点把手指头戳到史禄的脑门上。
“竖子,安敢言这等祸国殃民,败坏朝廷名声之策,你莫不是要害皇太孙和朝廷于不义乎?”
史禄预料到今天会有一场唇枪舌剑,但没想到这老家伙会这么激动,当即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让了半步。
这才眉头微蹙,扭头看向来人。
侍御史钟扶余!
始皇帝当初从赵国返回,势单力薄,当时坚决地站出来支持始皇帝继承秦国王位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也算是朝中老人。
史禄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敢失礼,微微拱手道。
“钟御史,此乃朝廷言事之所,原本就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本官为国进言,皇太孙殿下尚未说话,你为何口出恶言……”
钟扶余闻言,这才转身,神色严肃地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殿下恕罪,老臣一时情急,君前失礼,自当领罪。不过老臣尝听闻,为国理政,藏富于民,则国富足,藏富于国,国乃灭亡。少府史禄,身为陛下少府,朝廷重臣,不知为陛下用心理财,却妄动收敛民财的心思,试图蛊惑殿下,与民争利,实在是国之大贼,还请殿下明察……”
赵郢面目光平静地环顾左右。
“关于史少府刚才的提议,以及钟侍御史的说法,诸君怎么看……”
“殿下,臣以为,钟侍御史乃是老城谋国之言,把石炭收归朝廷,看似暂时充盈了国库,其实却是与民争利,民心不稳,则社稷不安,非长久之计,还请殿下三思……”
赵郢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沉声附和道。
赵郢认识。
太仓令谷梁!
看到此人站出来,赵郢心中不由一凛,跟钟扶余这个侍御史不同,谷梁这个太仓令,掌管着大秦国库中粮食的贮存,虽然没有位列九卿,但是手中权柄极重,乃是举足轻重的大臣。
谷梁说话的份量很重。
有钟扶余和谷梁站台,不少人心中顿时就有了底气,纷纷站出来,反对史禄的提议,有激进的,甚至已经开始喝骂少府史禄为国贼。
赵郢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发现出来反对者,几乎遍布朝中各衙门。
有如钟扶余一般,从关中就开设追随始皇帝打天下的朝中老臣,也有这几年才新晋崛起的朝中新贵,甚至就连皇室中,都有几位。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讨伐自己的大军,哪怕史禄早已经暗中与赵郢通过声气,依然忍不住额头见汗。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大殿上的皇太孙。
却见皇太孙面色如常,目光平静,没有任何的改变,不由心中莫名就有了些底气,毫不退让地看着不断跳出来攻击自己的朝臣。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清亮的声音。
“启禀殿下,关于史少府提议石炭官营之事,微臣有一处不明,想向刚才进言的诸君请教,还请殿下允许……”
史禄不由扭头一看,却见有一人排众而出,走到大殿中,冲着赵郢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正是在朝中极为低调,做事也最为稳妥,深受始皇帝重视的新任内阁辅臣曹参。
不由心中一动。
其余人,看到曹参站出来,也不由心中一凛,知道重头戏恐怕要到了。
毕竟,身为备受人关注的内阁辅臣,曹参的出身,早已经不是秘密。这是皇太孙尚在潜邸中时候的班底。
曾经跟随皇太孙北征大漠,横扫河西,其后,又被皇太孙派往大漠,曾跟随前镇北大将军项羽,追亡逐北,一举灭掉了肆虐边疆百余年的匈奴。
可谓战功赫赫!
故而,虽然入朝时日尚短,但资历却足以傲视朝中大部分朝臣。
最关键的是,大家都明白,这位是皇太孙的心腹班底。
果然,曹参站出来后,皇太孙的脸色都和缓了几分,很是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曹爱卿,尽管直言。朝廷之上,本就是群策群力,共商国事之地,你有困惑不解之处,想要向诸位卿家请教,孤自然没有不可的道理……”
曹参深施一礼。
然后,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已经坐回自己座位的钟扶余和谷梁二人。
“下官适才听闻诸君所言,之所以坚决反对史少府,是因为史少府之言,有与民争利之嫌,我想问的是,在诸君心中,这民,到底是什么样的民,这利又是什么人的利……”
“民自然是我大秦敦厚守法之民,利自然是我大秦士人名正言顺之利……”
钟扶余目光平静地看着曹参。
曹参笑了笑,目光依然平静如初。
“敢问,钟侍御史,若是石炭不收归朝廷所有,我大秦石炭矿藏自利,又有几许能为朝廷所用,又有几许能造福于天下黔首?”
说到这里,曹参这才转过身,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臣唯恐,天下石炭矿产,会尽数落于各地豪门世家之手,所谓藏富于民,不过是藏于地方世家高门,豪富之家,又或者是六国余孽之手罢了,寻常黔首,欲求一地而尚不可得,安有经营谋取石炭矿藏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环顾众人。
“诸君,皆老成谋国之辈,当知,我大秦根基何在,岂能以此民,而代彼民?”
说完深施一礼,退到一旁。
赵郢不动声色,环顾左右,不等他发问,卓易就抢先一步。离席而出,躬身道。
“臣听闻,圣明的君主,一定会爱护他的百姓,推行的政策,一定会造福他的子民。史少府的提议,若能施行,则我大秦必然府库充盈,府库充盈,则君上无钱粮匮乏之虞,诸君无钱财短缺之忧,边关将士,可以按时得到他应该有的补给,天下遭受灾祸的百姓,可以得到充足的赈济,我大秦的驰道,会遍布天下各地,我大秦的水利设施,也可以抵达每处田间地头……”
说到这里,卓易道。
“富数人,还是富天下,还请殿下与诸君三思……”
赵郢闻言,看着眼前这位被自己特意选入内阁的年轻人,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卓易话音刚落,徐志当即起身附和。
李忱不做痕迹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见李斯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这才离席而起,冲着赵郢深施一礼道。
“石炭不仅可以供给百姓烧火取暖,如今更是朝廷冶炼钢铁,打造兵器的利器,原本就属于冶铁作坊不可分割的一部,从这层意义上讲,按照大秦律,它原本就应该是盐铁专营中的一部分,今日所谓收归朝廷,也不过是再次重申一次这个原则罢了,又有什么可争议的呢……”
赵郢闻言,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法家的弟子,忍不住点头赞道。
“善!李卿之言,深得我心!”
说到这里,赵郢不做痕迹地扫了一眼李斯、冯去疾和蒙毅等人。
李斯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
“石炭归属朝廷专营,本来就属于我大秦律法上面的内容,法不可轻改,律不可轻移,是故,臣以为,史少府之言,可行。”
“臣附议——”
微眯着眼睛,一直在那里袖着手,好似毫无主见的右相冯去疾,看上去就跟平常一般,再次起身应和。
但李斯却知道,这一次的应和,与以往不同。
这个老狐狸,已经不再是那个朝堂上,只会看着自己眼色的应声虫。
随即,蒙毅、内史腾,也纷纷起身表态。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如今殿下自己的班底都已经出来站台,意味着皇太孙已经心意已决,这件事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赵郢见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不过,此事也给了他一个提醒,那就是必须尽快把自己的班底调回咸阳。这一次,若非李斯主动站出来背书,恐怕这件事,未必能如此顺利。
但,把谁调回来呢?
赵郢脑海中不由闪过几个人的影子。
……
河西郡。
陈平坐在自己的大厅里,亲自接见刚刚从安西郡归来的张苍和姬伯常。两个人到河西之后,几乎成了大秦事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章邯带兵入焉耆,他们俩就坐镇敦煌,章邯带兵回来,他们就又奉命进入西域,帮助刘邦修筑驰道。
西域的驰道修建的如此顺畅,背后离不开张苍的运筹帷幄,和姬伯常在一旁的用心协助。
此番,西域驰道的主体工程,已经全部完成,两个人这才从龟兹县赶回来向陈平复命。
从三人几案上煮的茶叶可以看出,三人显然已经交流了许久。
“……什么,你们说,镇远大将军有对大宛用兵之意——”
听到这个消息,陈平不由吃惊地看向张苍。
张苍点了点头。
“虽然镇远将军没有明说,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积蓄粮草牛羊,又暗中私藏了许多用来修建驰道的火药,又以郡中演武会猎的名义,汇聚郡中精兵,陈设在阿赖山下……”
说到这里,张苍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痴肥的身子。
在西域这段时间,他整个人倒是晒得黑了许多,不再像原来一般,一个大男人,白胖的如一大团白面团子。
“这不符合那位镇远将军的脾性,故而,下官猜测,镇远将军,恐怕不日之间,就会向大宛国用兵……”
陈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怀疑张苍的判断,跟张苍接触已经非是一日,自然深知这位看上去有几分痴肥的白胖子,到底有着怎样的眼光和智慧。
毫不客气的讲,这是一位,即便是把河西郡交给他,都可能有些屈才的人物。
陈平走到客厅旁边陈设的那处立体地图前。
如今河西与西域已经彻底打通,故而,这幅出自江山社稷司的沙盘,经过他这两年的不断扩充补充,已经与实际的地貌特点极为贴近。
对西域以西的地貌,也已经不像之前,全靠猜测。
“镇远将军,这是看上了他们的马场?”
陈平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他旋即就有些讶异于自己的这个大胆的猜想。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位终日只会浑水摸鱼,胸无大志的刘季?
因为他赫然发现,一旦刘季顺利拿下大宛,不仅将会获得大量优质的战马资源,而且会就此彻底打通了西域通往西方的大门,将再不必受到河西郡的掣肘。
俨然有了几分进可攻,退可守的意思。
他赶紧把这个念头抛开……
若有所思地看向张苍道。
“你说,镇远将军,一直在偷偷的囤积火药……”
张苍点了点头。
“下官精通数术之道,修建所需物质的多寡,我一清二楚。那位刘将军虽然每次都做得极为隐秘,但下官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他竟然就端着茶盏,当场复述起了整个西域修建驰道所经受的一切火药数目。
陈平:……
是真的被张苍给震了一把。
过目不忘!
这是他除了皇太孙之外,见到的第二个可以过目不忘的奇人。反倒是姬伯常表现的极为淡定,对张苍无意间表现出来的这份才智,毫无新鲜感。
“……故而,综上所述,镇远将军手中至少保存有三百二十七包火药……”
说到这里,张苍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
“这些炸药,虽然不足以修通大宛与西域之间的通道,但已经足以震慑宵小……”
陈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我们最好再找一个会带兵的……”
山坡上,刘邦看着已经乱哄哄地在山脚下驻扎下来的各县人马,不由眉头微蹙。一旁的卢绾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大哥,这有什么好找的,我们不是还偷偷藏起来一些火药,你就交给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让您挑不出半点毛病——何必再让外人,分了我们的功劳……”
刘邦没好气地喝骂道。
“你这才当了几天的兵,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你忘了我们怎么在泗水混的了,不跟弟兄们分润好处,谁给我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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