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留发辫者,不留头

  光大四年(570年)五月二十三。

  北周将杨坚与高昌王麹乾固战于白棘城(今吐鲁番鄯善)。

  先是,杨坚密贿高昌国中贵人,两军既接战,北周将郭荣佯败,高昌军中贵人因而鼓噪,请追击其军,高昌王无奈,追周兵。

  北周兵俱轻骑,退之快,高昌兵多步卒,高昌王不敢急追,仅令诸军结阵缓进。

  高昌兵进十里,遥见杨坚率偏师数百骑,驱羊群于野,似欲东奔。杨坚望高昌王来,即弃群羊,引兵东遁,高昌王喜,遣骑追之,必欲破其军。

  高昌兵得羊数千,自以为战胜,诸将皆争分战利,由是阵乱。

  俄而大风骤起,自东北吹沙石而来,尘沙漫天,几不见日。

  郭荣即引轻骑杀来,喊声震天,杨坚所贿贵人皆呼军败,高昌阵中又已无骑,难为反击,高昌兵多为国中大姓所领,高昌王难制,一时大军竟溃。

  北周骑卒皆河西良家子,又跨突厥大马,甲械技艺精于高昌,东北风起,杨坚即反击追其之高昌骑,胜。

  已而与郭荣会师追高昌溃兵至白棘城。

  时高昌阵乱,郭荣获高昌王于阵中。

  杨坚以为高昌王既擒,且周兵辎重不足,不必收降高昌溃兵,当乘轻骑之利,绕白棘而过,携高昌王至高昌城下,降其国,方为全功,郭荣赞成之。

  二人遂弃辎重,引轻骑星夜奔高昌城。

  五月二十五。

  高昌城距白棘一百八十里(70公里),北周兵以高昌王为质,唤开沿途关禁,一日即至高昌城下。

  时城中方知高昌兵失利,猝见北周兵虏其王至城下,皆大震怖。

  杨坚遣使入城,言高昌抗拒王师,罪责只在麹乾固一人,若献城,则高昌诸臣无罪责,高昌王室亦不究。

  群臣遂献高昌。

  杨坚遂入城中,废麹乾固为庶人,令麹氏宗子摄行高昌王事,发檄使高昌各地及白棘高昌兵来降。

  高昌贵人虑亲眷皆在高昌,又见杨坚使麹氏子行王事,以为北周兵必不久居,皆降之。

  六月初三。

  北周西域都护杨坚集高昌王公群臣于高昌宫内,议立高昌新王。

  ——————

  高昌城是座周长十五里(6公里)的方城,其城墙高近二丈(5米),于这西北之地,亦算得上雄峻。

  相较雄峻的外城,属于高昌王的王宫,却寒酸许多,只是座缩在城池西南一角,边长不过八十丈(200米)的小方城。

  今日,这小方城内,更是聚了许多人众,以致有些水泄不通。

  在周人西域都护杨坚的勒令下,这些聚集于此的高昌官吏、贵人、商贾,皆是去了胡装,改回了自家数十年前先祖时的汉人装扮。

  只是,其中为数不少的投机分子,虽去了胡衣,仍留着胡人的发辫。

  恐怕只待杨坚兵退,他们便要回归旧俗。

  砂石垒就的大殿之中,杨坚立在旧时的高昌王座之侧,披甲按剑,扫视着外面那一道道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大殿两旁,一个个来自河西的卫士亦绷紧了神经,警惕着殿内殿外的那许多高昌贵人。

  忽而,杨坚牵过阶下一个辫发青年的手臂,拉他站到了那配饰并不华贵的高昌王座之前。

  这青年是前代高昌王麹宝茂的幼子,过去甚得其后母突厥公主喜爱,因而精于胡语却不善汉言。

  他见杨坚拉住他许久,却还不叫他落座,心中焦急的他,搜肠刮肚终于说出一句汉言。

  “杨都护,何不令小王就座?”

  杨坚面色微动,另一只手已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

  那利剑出鞘的声音,只一瞬便叫那高昌王子背上的衣物沾湿了冷汗,殿内外的高昌贵人们一阵骚动,若非左右周兵环伺,恐怕便要上来夺剑。

  阶下的高昌太妃张氏,见状已是慌了心神,出列而来便即喊道。

  “天使息怒,勿伤我儿。”

  杨坚抬眼看向张氏,这位年近五旬的女子出身高昌张氏。

  自麹氏当国高昌以来,这高昌张氏便恒为后族,并靠着与麹氏代代通婚,在这高昌国中积蓄下了不小的势力。

  杨坚面色稍作温和,道。

  “夫人出身敦煌张氏,本夏人也,安能纵子孙着胡衣,用胡言?”

  张氏闻言一默。

  她家确是一向以自家出身敦煌为荣,常常以敦煌张氏自居。

  灵光一闪,她忽然道。

  “中国弃我等夏民于胡地久矣,我等无奈,故用胡俗,今都护西来,我与子孙复闻华夏正音,自当改之。”

  杨坚用剑锋敲了敲石制地板,目光抬起,穿过张氏头顶,落在宫门之外扬起的烟尘之上。

  “嗖”

  他突然抬剑在高昌王子脑后一抹,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那高昌王子闻听脑后的切割之声更是吓得魂魄离了身体。

  好在下一刻,杨坚那只持剑的手便高扬了起来。

  虚惊一场。

  张氏看得真切,那是根胡人的辩发。

  殿外鼓噪起来的人群,也在宫门外一队骑卒入内后安静了下来。

  那队骑卒当先一个披甲的将军,已是下马荡开人群,行到了殿前。

  正是周将郭荣。

  “禀都护,高长史所领后军五千昨日已进驻白棘。”

  他的通禀之音,掷地有声。

  众人虽皆觉其言有诈,但心中犹疑之下,也失了鼓噪的勇气。

  但听殿中杨坚忽而高声道。

  “我自受命总管河西以来,每思救济陷于域外之夏民。”

  “尔等父祖,皆夏人也,安可用胡变夏,从彼陋俗?”

  “今我西来,为解诸公危困也。”

  “诸公当从我令,既保诸公富贵,更使西域诸胡皆变为夏。”

  “变异域为华夏,则我华夏可再无陷于异邦之人。”

  他忽而一顿,更高声道。

  “今日高昌,留发辫者,不留头。”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高昌王子身上。

  “高昌王以为,如何?”

  那高昌王子跌坐在王座之上,望见殿外围紧人群的河西甲士,心中尽是惶恐与无力。

  “谨从都护之言。”

  杨坚终于止了逼迫,望向殿外。

  “请诸公割发。”

  护佑僧道,这是杨坚割据河西的合法性。

  而申夏人利益于异邦,变夷为夏,则是杨坚为自己据有西域找到的合法性。

  合法性,即大义也。

  大义在手,方可使人甘心用命。

  高昌宫内,那句叫人震怖的话语,尤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弦。

  “留发辫者,不留头。”

  刀剑在侧,安敢不从?

  —————

  光大四年六月初一。

  北周西域都护杨坚立故高昌王麹宝茂幼子为王,废高昌年号,用北周建德年号。

  又行割发令,使高昌国人割发辫用汉仪。

  其日,以高昌城为都护驻地,立西域都护府衙署于高昌宫侧,令高昌文书俱报王与都护,高昌王命皆须都护副署方得下传。

  其日,北周高颎自敦煌由伊吾督戍卒千人,并避祸河西之僧道千人至于高昌白棘城,其众诈称五千。

  六月初七。

  杨坚遣使者四出,以突厥叶护之名召西域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国遣王子于高昌为质子,以示服从。

  六月十六。

  故高昌王,庶人麹乾固暴疾卒,杨坚葬之王礼,遂废高昌国交河、田地二郡,请北周主置伊吾郡于伊吾故地,置高昌镇于高昌,驻兵屯守,以羁縻西域。

  时北周主正用兵齐、蜀,皆从之。

  六月十八。

  北周主宇文邕兴师五万大出潼关,似欲先复弘农次取洛阳。

  齐人以段韶镇晋阳不可轻动,兰陵王为宗室不可轻出,议以国丈斛律光引兵却之。

  六月二十五。

  南周主闻北周攻齐,忌边将势大难制,调剑阁兵万人南还成都,复加蜀中赋税,募蛮人精壮数千编为宿卫。

  六月二十八。

  北周主宇文邕与齐斛律光相持于弘农。

  七月初一。

  帝集亲重之臣于中书省内,议颁行陈国新律,并备边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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