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夺尸碍难
公孙无止的眸子中,当即多出一抹尴尬的神色。
旧早浮光不可追,悠悠逝水染鬓眉,曾于漫浪糊涂闹,如今方觉人间累。
“这枚骨符?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犬符?”公孙无止明知故问。
他不禁有些疑惑,上次来点云楼为了省下灵石,又不想丢了生院之主的体面,便随手给了这早年的谋生手段,不过东西不是送到妖廷当了贺礼么,怎么还在这里公然示众——不对,公然处刑!
侍者当即了然地笑了笑,十个第一次光临点云楼的修士,十个都会提出一模一样的疑问,他身为这点云楼的迎宾,怎么答复已然驾轻就熟,当然,该有的纠正却是一定要纠正的,否则,点云楼怕是就不用开了。
“还望尊客容我纠正,此符名为默符,黑犬二字不过是生院之主的玩笑之语,岂能当真。”点云楼的侍者正色开口,神情极为认真严肃,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公孙无止当即沉默了,神色中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似堵在喉间,张嘴不得。
有着三分欣慰,刑天之主的名头终是能颠倒黑白了,又似有着三分怅然,叹那往事幽幽,劫数由此而起。
侍者淡然笑了笑,听了点云楼的介绍,半数修士便会如此模样,另外四成修士则是正色颔首,深以为然,只有不到一成的人,能生出奋烈之心。
这样的人多半道心甚坚,或是道体灵异,若是本身有了归属倒还罢了,也不乏有沧海遗珠之辈,被食色造化宗捡了大便宜。
侍者眸子中多出一抹悠然向往之色,旋即又压低了声音,“甚至有传言,此符之中还藏着一丝后天神魔的玄妙。”
“点云楼付了多少灵石,将这东西弄到手的?”
看到侍者这般姿态,公孙无止淡然点头,三千灵石?十倍价格!
骨符本身自然不会如此珍贵,毕竟对上金丹和妖王便难以建功了,但加上刑天之主那手丑字,还有偌大的名头,倒也对得起这个价钱!
“我点云楼由灵尊作保,付出了三千灵晶,才换了这默符,要不是曾有代为收取默符为贺的因果,这等好处怕还轮不到我点云楼……”
公孙无止有些好奇,冲那所谓的“默”符指了指,却见侍者的脸上泛起淡淡笑容,一副我早知你会如此问的样子。
三千灵晶?你食色造化宗居然这般财大气粗?灵石用不完的话,可以捐给自家这种穷人,或者自家当场为你制取,三百灵晶一枚,要多少有多少!
当年陷煞剑气大成,妖骨又是白拿,几乎等于是无本买卖,正常攻击符咒三百灵石,他恶趣味地以二百五十灵石倾销,着实出手了不少,甚至更低的价格,也是含泪甩卖出过货。
公孙无止当即沉默了,沧桑的面容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自家当年辛辛苦苦制符,不惜坑蒙拐骗,甚至连各种促销手段都用上了,最终挣到手里的加在一起,不到十万灵石,自家甚至都不舍得换成灵晶。
侍者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
但按道理来讲,这等攻击符箓消耗最是迅速,不太可能存世几十上百年,就如郑家人对待雷珠的态度,绝不可能当作传家`宝。
三根手指竖在了中年修士的身前。
“这个默字,其实是由剑气所斩,光就这一手,就令好些剑修于此流连忘返,灵尊言粗诳之中实有陷险,妖圣说其性甚蛮,又深刻于骨,实在是大大的妙。”
再度感应了一下怀中,三颗灵晶正在那里晃啊晃,晃啊晃,晃得公孙无止肚里直泛酸水。
也不知哪個幸运的家伙,随随便便等个几十年,转手就得了三千灵晶,实在让人心生羡慕啊!
上次能在这繁宴城寻得一枚,便是他都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呼好运。
“尊客有所不知,生院之主所送那枚,自然是送到妖廷秘藏……眼下这枚却是几位灵尊通传戮地,好不容易才得了线索,我点云楼亲自上门,由灵尊作保,公平交易所得。
公孙无止不禁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自家那手字委实上不得台面,灵尊和妖圣点评时居然还愿意给点体面,当真是辛苦为之包装了。
“好吧,这黑……这默符按理存世不会太多,若是传言不错,东西现在应该作为贺礼,存放于阳图妖廷,东界妖廷这么大气?赐给了点云楼?”公孙无止只觉得仿佛有些牙疼,就如多年前随手劈出一道剑气,结果走了这么远的路,猛然从背后斩到了自家身上。
公孙无止轻轻咳嗽了两声,“后天神魔一说,怕是不太可能吧!”
十成修士里,九成九都会这么说,后面还不是都乖乖到点云楼来大肆消费,借机观摩这道“默”符,嘴上说着不要,道体还是很诚实的。
无论灵尊还是妖圣,皆言此符暗蕴刑天之主的斗法巧思,若能看破,于剑道和符道,皆能大为精进,便是其它道途,亦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公孙无止快步离开了骨符所在,更是扭头不看那丑陋的“黑犬”二字,末到无为岸,空怜不系舟,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就没有发财的命。
到了宴厅,感觉心累的他旋即咬牙发狠,“今天就点最贵的!”
侍从当即一喜,不过看到中年修士颇有些沧桑的面容,不禁幽幽一叹,“尊客无须心急,我且为尊客介绍一下,我点云楼虽是比之麒麟楼自愧不如,但于饮宴却是独具匠心,更是分出了不同规格。
其中,最上乘的席面十个灵晶,便是灵尊前来品鉴,亦是交口称赞。”
见得公孙无止笑容猛地一窒,侍从当即知道客人恐怕财力有限,刚刚只是一时口快。旋即又柔声说道,“各类席面客人当可自择,后面这档便是五灵晶的,各位戮使颇为称道……”
公孙无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灵晶放到侍从的手上,“就这么多了,你看着安排吧,不过整整忙了一个晚上,加上待会还有要事,上菜倒是须快些,若是有剩,也无须找了。”
侍者眸子中顿时多出一抹精光,没想到眼前这位修士貌不惊人,出手却如此大方,当即行了一礼,退出宴厅。
看着全力按捺脸上喜意的侍者,
公孙无止轻轻一叹,单就红尘炼心来说,比之麒麟楼,点云楼的修士倒是真的略逊一筹。
就如戮地的各位灵尊,若是对阵蓝菩妖圣或是莲醍魔母,恐怕也是难夺胜机。
不过,迦云真抢下秘魔天命后既然敢安排这条遁逃路线,想来一定有着他的底气。
人非风月长依旧,且以谋深许命酬,破镜升筝,不辞劫中杀不休。
既然失了先机,自己还得小心一些才是。
待吃饱喝足,立刻就去了结三位灵尊的因果,眼下繁宴城总计有七位灵尊,若是后面这三位的府邸中也没有感应,龙下渊必然就在最后一位灵尊的府邸之中。
……
这天地中,谁不是肺腑以诚剖来,
这乾坤里,谁不是欲浇块垒安在。
日日金碧花前酒,不枉镜里容颜旧,哪怕身在劫争之中,但很多喜好依然会延续着巨大的惯性,保持下来。
荒翠灵尊举着酒杯,眯着朦胧的醉眼,一口饮下,醺醺意仿佛晨间的淡淡薄雾,自他的灵台中升起,令人欲罢不能。
灵尊当然知道,只要他念头一凝,便能瞬间令得灵台清醒,但正因如此,何不看得眼前赤诚妙相,且以兰酒沾襟,漱得氤氲余馨……
“你倒是逍遥,我昨夜却是丟了好大面皮……”馨流灵尊踏进院子,正看到放浪形骸的别样一幕。
不过灵尊既然已成尊位,便无须在乎俗世的眼光,加之戮族法门本就可混淆阴阳之限,模糊人妖之别,于至乐中求道亦无不可,若论天地中有数的双修法门,除了北疆欢`喜`佛脉,倒是戮族这边颇有造诣。
于诸般赤诚妙相中,荒翠灵尊显露出法体,薄袍自虚幻中生出,遮住了一应至妙,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眸子中的明光是如此清丽,好似万花丛中走过,片叶不沾身,也如于滚滚红尘濯了身心,一尘不染。
“不就是公孙家的打上门了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输了,我倒是觉得你见机得早,加上又是第一阵,也算得上非战之罪。”话虽如此说,荒翠灵尊倒是笑得很是惬意,“虽然没有亲见,那公孙无止真的有这么厉害?”
馨流灵尊一时难言,只能苦笑,殛灭之性本质极高,加上那道子又是个眼光高明的,稍有破绽便会被抓`住,随后便是穷追猛打,压得那些戮使喘不过气来,莫名其妙便输了斗法。
一夜之间,三脉灵尊皆是失了面皮,若不是那人道力有些不济,除开前往东雍的薄春灵尊,怕是其余七脉灵尊府邸都要被挑个干净。
“当然是真的。”馨流灵尊微微颔首,仙颜含笑,“此子已然摸索到了殛灭之性的一点根本,如此道子居然会因为情劫和公孙家闹翻,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两位灵尊就这么随意地聊着,没有半分紧张,也没有半分局促,若是公孙家的因果如此容易消解,为何这么多年,公孙家足足丢了三个心高气傲的金丹在这戮地。
那人的尸身,若说无关紧要,倒也确实无关紧要,但这位公孙家的先人,质疑的是整个戮族的前景,已然如千钧巨石压在了桌面上,代表着所有灵尊的颜面。
荒翠灵尊压下了心头强烈的好奇,看着无奈摊手的馨流悠然一笑,而后便问道,“你用尊位诱`惑他,也没有效果?”
于这天地中修行,无论哪族,长生久视的尊位几乎可以算诸多修士能仰望的顶点,极少有人会不动心。
明眼人都知道,若说第三次渊劫中有哪族最容易成就尊位,非戮族不可,靠着从人族手中夺走的气运,能帮助走到绝巅的戮使一跃冲霄。
这也是人妖魔三族的英才愿意投靠戮族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不是雪中须送炭,当借长风入云来,气运加身当诸事顺遂,逆天行`事必万劫不复。
天地已然做出了选择,如今便是那刑天之主闹腾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和妖廷彼此消耗,终会惹来避无可避的劫争。
而戮族,或者说未来的灵族,却可以乘势而起,一得天地同力,更得众生同心。
馨流灵尊将鬓边青丝挽至耳后,随手端起灵酒,旋即笑了笑,颇有遗憾之意,“与公孙无止说了,他却言不稀罕尊位,当真好大的口气。”
荒翠灵尊哈哈大笑,馥郁馨香随之而起,似是听到了天地中最好笑的笑话,笑着笑着,却是摇摇头,“如此人物,不入我戮族可惜了,加上又是公孙家的人,由我出手也无因果,甚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馨流灵尊忍不住嘴角微微弯起,螓首轻昂,将杯中灵酒一饮而尽,似在提前庆祝戮族又多出一位难得英才。
荒翠一脉自有妙法,不仅可夺体戮使,更可牵动情劫,无论乾修又或是坤修,皆能引之双修。
既然这公孙无止拒绝得如此义正词严,想来令其堕于情潮欲海,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待其成就尊位后,于品妙之时,如此前尘往事,足以令彼此会心一笑。
荒翠灵尊施法朝温香`软玉中一指,一位戮使当即站起身来,缓缓行了过来。
轻轻一吻,两人已然归于一体,薄袍当即散落于地,旋即缓缓消散于虚空之中,而原本那位玲珑剔透的戮使,此时艳光更甚,美得不可方物。
她似乎并无半分羞赧,檀口轻启,仿佛淙淙流泉之音,凝为了痴痴情话,“公孙无止……我那夫君怎么还不来呢?点云楼的席面难道比我还可口?”
……
“伱说让他替我去死?”龙下渊面容微愣,轻轻`咬了咬嘴唇,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鳞,你未来的路还很远,甚至远阔到远远超乎你曾经最甜美的梦。”
袖月郡主淡淡出声,异常难得地开口解释道,“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你抵达妖廷,眼下我手中的力量虽然不小,但我在明,敌在暗,用尽办法将之拔除,才能确保你顺利回归。
所以,些许牺牲是值得的,至于所需的代价,我已经许给戮地灵尊了。”
平静如水的话语,教龙下渊心情极为复杂,心头似有炙热灼灼,同时又极为不忍。
看着眼前与自己同样高矮,却面无表情的童子,面对着那双无神且淡漠的眼睛,龙下渊的心头有着说不出的难
受。
他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自己呢?
自己虽然没有道体,不受族里待见,但过去的日子里,也并没有受到刻意地欺辱,而眼前这个童子,虽然可以修行,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工具,一根木头。
第一次,龙下渊忽然感觉,作为不能修行的凡人,能平平淡淡过上一生,似乎并不算过得凄惨。
第一次,龙下渊忽然意识到,在龙家以外的地方,似乎有数以亿万的凡人,也活在这天地中,正用尽全力地生存着。
“那为什么我是特殊的呢?”
生平第一次,龙下渊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努力去翻找回忆中的文课,想寻求一个答案。
龙下渊木然地伸出手,让对面漂亮的大姐姐取了他一滴血,但是在他的眼中,落在木头人额间的那滴血,极其刺眼,甚至让他不敢多看一眼。
“他有名字嘛?”龙下渊心中暗暗发誓,他会永远记住对方的名字,如果这个木头人真的有名字的话。
“他叫公孙有常,不过跟南域公孙家没有半分关系。”袖月郡主随口应付了一句。
龙下渊看着被袖月郡主带走的木然身影,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哭,泪水就这么缓缓地从眼角流了下来,仿佛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
要成为天地中的真龙,是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嘛?
既然代价都是别人付的,又凭什么是自己成为真龙呢?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