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元神震怖

  行来铮铮杀伐骤,踏前无路且命酬,是神魔入世剑入袖,是执了金戈不回首,是温盏盛血敬同游,是一眼回眸笑依旧……

  天光依旧明媚,只是落在剑宗元神的眼中,却显得越来越冰冷,仿佛能将他的元神妙相都给牢牢冻住,姜默舒踏在神魔的肩头,悍然杀入中原魔域的样子,似乎依旧映在他的眸子中,令他不禁心中默然。

  心中庆幸是真,怨道子不惜身也是真。

  只是刑天之主战意甚坚,执意要去试探各位天子,他当真是不好阻拦,只能盼望那些天子心有忌惮,不敢悍然发动围攻,否则怕是有不忍言之事。

  昂!

  一声激烈悠扬的神魔怒啸,猛地撕裂了滚滚魔潮,烈烈气势仿佛从洪荒中爆发开来,经过春秋逝水的洗涤,茫茫中更见清澈纯粹。

  昂藏神魔悍然从中原魔域之中踏了出来,仿佛山与海应约而至,充塞天地,激荡乾坤,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真的冲出来了?拙愚仙尊的眸子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待剑宗元神回过神来,如山神魔已然来到身前,神魔战躯之上,仍有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道子淡然立于神魔肩头,只是半边身子已然被赤血染透。

  “默舒,可有大碍?”拙愚仙尊的面容上多出一抹关切之色,捏紧的拳头这才松了开来。

  刚刚他甚至心中暗中推演着劫争进度,若是再过一个时辰不见神魔道子撤出魔气所在,说不得他便要执着玄痕道剑硬闯一遭中原魔域了。

  不然金玉麒麟处交代不过去,各家天宗也交代不过去,便是他自己的剑心,更是半分都交代不过去……

  “受伤不轻,好在已成元神,用上几年总能恢复过来,不过念慈天子的魔妙着实不凡,甚至能以命换伤,仙尊以后若是对上,还得小心一些。”姜默舒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已然变得正色凝重。

  念慈天子所执之妙,他已然有所猜测,实在是非同小可,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不然一个倏忽,说不得便要被生生夺了胜机。

  俗话说行百里半九十,更有困兽犹斗之言自省自警,姜默舒对各位绝强妖圣和至妙天子绝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甚至不敢存任何一丝侥幸——诸脉天魔和各大妖廷虽是被诸多装出来的人族道子给唬住了,但若论硬碰硬的实力,如今妖魔联手之势已成,却是不输各家天宗。

  “默舒没有大碍就好……”

  拙愚仙尊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心有戚戚一般颔首应声,“各脉天子的魔执各有玄妙,倒是不输我等元神,也亏得你敢冲进魔域捋天子的虎须,只是这般行`事实在太过骇人,下次莫要让我老人家压阵了,倒是比劫争争胜还要来得煎熬。”

  说完后,剑宗元神停顿了几息,面容上毫无介怀地微微笑道,“我甚至都想不出,天地中还有哪位元神,敢就这么独自冲到魔潮之中,偏偏还能全身而退!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已经凝了天子执,成就了刑天天子……”

  说完后剑宗元神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眸子中的佩服之意竟是毫不吝啬的投出,如此勇悍的道子便是不在剑宗,却是远胜剑宗,活该玄石道子为其所得,当真输得心服口服。

  拙愚仙尊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中有着释怀,也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若是第一次渊劫你便在……若是第一次渊劫你便在……”

  剑中无谎,云界之中,剑宗元神的眸子中变得略略湿`润,似见了若隐若现的盛景,似告了依旧清晰的故影,只觉得冷冷天风也令人心胸坦荡,便是漫漫白云,也不足以遮住视线。

  春秋只一渺,长恨数万年,心桎气运化妄言,往事不堪,惭称道剑。

  彼时忽天倾,茫茫困魂魇,兜转醒于杀伐前,神魔惊艳,眉眼春山。

  姜默舒深深吸了口气,双眼清澈,同样笑了笑,“虽是迟了些,但总算是赶上了,这天地既然不如意,难道还惯着它不成,不管以后这天地是什么样子,至少先将妖魔斩绝总不会错。”

  听到神魔道子如此说话,拙愚仙尊不禁仰天长笑,“默舒好心气,我实在不如你多矣。

  正是有了你,有了郑家麒麟,还有诸多人族的绝世道子,过去数万年我从没有哪一刻,有眼下这般对渊劫充满信心。”

  拙愚仙尊笑眯眯地看着神魔道子,眸光中颇为感慨——虽然曾有因果,不过好在祖师保佑,玄痕剑宗最终没有挡在双英之前,不然……

  想到天魔宗,还有北疆佛脉的凄凉下场,剑宗元神灵台深处不禁微微一颤。

  “仙尊谬赞,若说之前我还有几分信心,眼下倒是不敢狂妄了……”

  姜默舒耸了耸肩膀,嘴角挂起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破灭天子没有围攻我,也没有任何一位天子与我换命,仿佛对渊劫之争已然有着十足把握,不知仙尊怎么看……”

  “你接连斩落圣尊,战绩如此骇人,那些天子怕不是破了胆吧。”

  剑宗元神刚刚随意调笑一句,双眼已然微微眯起,面容之上凝重一片,待过了几息,他的神色更是变得复杂难言。

  对于姜默舒亲自冲入魔潮,直面天子得到的结果,他不敢有丝毫疏忽和轻视,细细推演后,一个恐怖的猜测如同雷霆贯顶,令剑宗元神不由得喉头发干,甚至额间已经出现豆大的汗珠。

  不可能!绝不可能!

  姜默舒静静站在天风之中,如山神魔同样默然无语。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可能说服凤廷和所有的妖皇!”剑宗元神恨恨出声,眸子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诚然,如今的劫争局面,妖廷确实损失不小,但妖廷吞噬麒麟天的岁月数以万载,便是伤筋动骨,也还有四大妖廷加上一座凤廷,足以渊劫争胜。

  各脉天魔自青冥虚天荡气而落,夺体为裳,洒血为濯,掀得天地起金戈,为封天之前,人族最为悲哀的心灼,铺了无尽山河入眸血色,惹了无数道子饮鸩止渴。

  其后,各脉天子行猎于天地,逼得妖圣不得不结廷自保,逼得元神只能够东躲西藏,所以,哪怕封天之后,妖族樊困人族于中原之地,即便当年被妖廷频频破界劫掠,人皇和各家天宗也从不曾动过解除封天的心思。

  疯魔至此,怕是那迦云真已是恨极了,宁愿和人族天宗同归于尽,甚至便宜了诸脉天魔也无所谓。

  姜默舒沉声问道,“一定会是虚天解封么?还有没有其它可能?”

  此话一出,拙愚仙尊苦笑连连,摇了摇头,“只有这种可能才能令诸脉天子不计较眼下的得失!

  也多亏了默舒以命犯险,才窥破了一丝端倪。

  以妖师之狠,才能布下如此恶毒谋划,偏偏又是煌煌正正,而以迦云真之能,方能说服凤廷和妖皇,他必然有着其它后手,只可惜,就不是我能推演出来的了。”

  剑宗元神好生庆幸,对面妖师以天地为棋盘,以圣尊为棋子,恣意布局,遥指诸家天宗,当真好生恐怖!

  若不是眼前道子走了修罗道途,察觉到破灭天子的一丝异样,又敢舍命去冲击魔域,怕是到了破天之时,人族天宗都会被蒙在鼓里,真到了那等局面,诸脉天子以虚天为遮蔽,行猎突袭,各家天宗怕是守无可守,必然死伤惨重。

  姜默舒瞥了一眼西极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剑宗元神和他的推断并无二致,看来天地恐怕是要大变了。

  想到隐在分锋妖岭那位故人,他不禁有些唏嘘——云真,你是真舍得下血本啊,自己是万万没有与虎谋皮、以天子为刃的本事,当真活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下这倾天之危就如一颗太古陨星悬在头顶,随时都会砸下来,当真恐怖至极。

  “情况紧急,又事关诸域,必须马上告知郑人皇!”

  拙愚仙尊不禁眉头紧锁,没有丝毫迟疑地开口,“默舒先去养伤,我以道途立誓,若有所遣,我玄痕剑宗愿为伱掌中锋刃,不计生死!”

  剑宗元神正色向着姜默舒拱了拱手,眸子中并无半分玩笑之意,周身的剑气却是变得更加古朴自然。

  剑中无谎,这样的气机变化自然被姜默舒发觉,他本身的顺意剑意也推演到了堪比天子之执的地步,无智闲闲,无拘放`荡,任其自然,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自向幽窗守拙,堪破春花秋月。

  乾坤许大何有智,浑如真愚一剑出。

  如今看来渊劫于浩大天地,于有情众生,既是劫,也是机,至少堪破迷茫之后,要走的路会愈来愈清晰。

  “恭喜仙尊!”姜默舒淡淡笑了笑。

  许久,拙愚仙尊的神色极为复杂,旋即沉沉叹息一声,“昔求与物随流水,不想幽兰自在开,这拙剑在手中,今日方才放进了心里,一愚就愚了这么多年,呵呵……

  谢过默舒!”

  “不谢!”

  剑中无谎,一语足矣……

  ……

  “你为什么这么能吃?”公孙有常闷闷问了一句。

  龙下渊忸忸怩怩地紧了紧袖口,脸上略微有些涨红,支支吾吾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不是龙血在身么,多吃点怎么啦,不多吃点怎么长壮,不长壮点以后怎么帮你打架?”

  “可是……”

  公孙有常吞了吞口水,看着自家还剩小半的饭菜,以及龙下渊旁边摞了几层的盘子,不由得有些沮丧。

  明明之前大家一般高的,结果,眼下龙下渊已经快高他大半个头了,实在是让人意难平啊。

  看着赌气一般往嘴里塞饭的公孙有常,龙下渊不禁咧嘴一笑,不过想到对面那几乎满分的文课和数课,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脑袋如此灵光,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欺负人啊,那些文课也就罢了,那些数课简直不是人能做的,真龙也不行。

  堂堂真龙,居然输了……输了……文课输了,数课输了,就连神通修行也输了……我不做人啦!

  龙下渊和公孙有常眼下正在人皇宫中吃饭,当然根据命昙宗的规矩,他们的每一餐都要折成宗门贡献消耗,龙下渊非常能吃,公孙有常喜欢买书,所以他们挣得那点儿宗门贡献还是挺紧的。

  “再来一盘!”

  龙下渊拍了拍肚皮,而在他对面,公孙有常已经撑得动不了。

  看着水镜中的两小只,君罗铃的眸子中难得出现了一抹生气,似是记忆中那个身影再度清晰起来,点漆眼眸,无忧无愁,淡淡说着春与秋,奉与缘浅难留。

  于渊劫岁下,似无情天地也嫉妒于他,赐了杀伐,折了兰芽,赏作温柔明光挥洒,梨儿不达,情儿无话,料峭春风难见梅花……

  “这就是我要照顾的两个小家伙?”

  君罗铃转过身来,嫣然一笑,明明极为清丽温柔,却似困于落霞烟云,总有淡淡的愁,不得消散,“麒麟和师尊于劫争之中,还要分心于我,罗玲实在心有愧疚。”

  “那桃花岛上虽好,但总不能一辈子都在那岛上。”

  郑景星平静地开口,淡然看着君罗玲,“二山性子太过高傲,其中有我一分责任,他心中向往的麒麟,甚至怕是我都比不上。

  所以,他最后才会决然选了他认为对的道路。

  而这次请你过来,正是我不想这两个小家伙走上二山的老路!”

  金玉麒麟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歉意,一丝遗憾,淡淡,却又清晰无比。

  “嗯……”也许是长久压抑的感情太过厚积,晶莹的泪珠当即从君罗铃的眼眶缓缓垂落,如此淋漓尽致,这般毫无保留,好似怨春风不予,好似怪天意不许,好似苦风月无缘,好似恨聚散如烟。

  那心上之人,怎么就被烽烟杀尘给吹去了呢?

  那喜梨之人,怎么偏偏刻骨情深时离开了呢?

  那同悲同喜之人,是那样的骄傲,是那样的明艳,偏偏却是离别太早……

  泪眼朦胧中,君罗玲看向打打闹闹的两小只,竟是仿佛看到两个影子重合到一起,化为了当年惊鸿一瞥的那个人。

  真像啊,真像啊……

  “他们两个都是神魔天命,龙下渊还有真龙血脉,管教起来不易,无论是你家宗主,还是你家师尊,都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

  郑景星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很多时候,由不得人来选,因为所有人都执着利刃,根本容不得半分退让,只能事后以悲欢作答,无论血酒或是苦茶,一并痛快饮下。

  郑景星和君罗玲静静地看着水境,人间有相逢,大多却是不得有终,这两个小家伙,真好……

  “蓝香谷前来应`召!”

  “锁龙寺前来应`召!”

  “红袖香居前来应`召!”

  “万鬼黄泉宗前来应`召!”

  ……

  东雍上方的云界中,生出阵阵吟啸禅唱,穿云裂天,令得云气流转,烟岚四合,各家天宗的仙尊,俱是在东雍上方显出元神法相,冲霄破斗。

  “人皇……”君罗铃神色紧张的转过身,却看到金玉麒麟轻轻扯了扯身上的鹤氅。

  郑景星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莫坑人,特别是莫坑自家,不然报应来得实在太快!

  “可以的话,别让他们想着当麒麟,也别让他们成为下一个二山,拜托了……”

  郑景星淡然一笑,恍若暗夜中的明月,驱散了无尽的夜色,也照亮了沉沉的黑暗,“金玉麒麟该做的事,我尽量自己做完……”

  刃自从容,杀伐不空,红浓血润,一卷天地呈赤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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