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中,久久无声。
朱标面上各样神色不断变幻,眉间一会紧皱,一会又舒展。良久,方才开口又问出一句:“爹,难道。”
“身为明君,就必须要抛却仁义,就要无法无天,无情无义吗?”
“君子与小人,孩儿愿为君子!若是如此,那这太子之位,我……”
“混账!”朱标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老朱便又惊又骇的上前,一巴掌重重抽在朱标的脸上。“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骂你老子我无法无天,无情无义?”
“伱想干什么?咱培养了你一十八年!你想干什么?”
说着声音竟自有些颤抖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力为朱标找来了名宿大儒为师,竟对朱标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
他们帮自己教出了一位谦和仁孝的好儿子,可光是谦和仁孝,是当不了进取之君的!
为了儒家的所谓仁义,这位儿子刚刚竟然想……竟然想主动放弃太子之位?
朱标心中也是有坚持的。老朱的这一巴掌他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记耳光。仿佛在以此表明自己内心深处的坚持般。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朱肃只得又站了出来。“爹您先别急啊。大哥这是太过老实,这才被那些儒家的故纸堆给哄得钻了牛角尖!”
“大哥你也别瞪我,待我跟你分说明白。我且问你:是推行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对我大明的益处大,还是放任奸邪妄为,随意践踏律法尊严对我大明的益处大?”
朱标一愣。想都不想答道:“自然是推行仁义礼智信……”
“那不就结了?”朱肃两手一摊,“谁说当皇帝就要抛却仁义礼智信了?我华夏非禽兽之国。推行道德,可使我汉民有别于天下蛮人也!”
“作为皇帝,自然需要当先身体力行。否则何以服众?”
“只是,当个人的道德准则与国家的利益相悖时,身为君王,必须以国家利益为重!损己身之私德,而利我大明天下万民!”
“这才是作为君王最为难得的地方,也是君王的责任所在。损己而利国也,这不恰恰是有德之君才能做出来的大公无私之举吗?大哥何以如此薄鄙,只愿顾念己身,却想逃避这生来就该由你担着的重责大任?”
“损己而利国!”朱标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逐渐明亮。
“大哥你刚刚对爹出言讽刺,想必也是因为那些幕僚属官,平日里对爹多有埋怨吧?”
“你又如何能知,爹做出一个个决定之时,心中的道德会受到怎样的煎熬?他不知道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吗?他不想做个束手无为的道德君子吗?”
“实在是重任在肩,不得不为啊!爹每日批阅奏折,入夜也不敢稍歇,就是因为午夜梦回辗转之时,心中常怀忧思之意啊!”
老朱愣愣的盯着讲的正动情的朱肃。咱什么时候午夜辗转常怀忧思了?咱只要一挨上枕头,就能直接睡到大天亮!
还道德煎熬,咱平日里吃啥啥香,煎的饼子倒是吃了不少,煎熬那是真没吃到!
不过看到朱标的眼神转向自己,老朱还是赶紧配合着做出一副饱受煎熬的憔悴模样。“标儿啊,你五弟说得对!”
“道德君子要做得,以大明利益为先更要做得!”
“你道皇帝为何被称为孤家寡人?便是因为每当这二者相冲突时,这份良心的煎熬,谁都相帮不了,只能皇帝自己承担啊!”
“世人都以为皇帝好当,你这五弟倒是聪明,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位置艰难,一门心思要躲得远远的。你是当大哥的,这份沉重的担子你躲懒不想担当,你想让哪位弟弟替你担着?”
“我……”朱标被老朱这几句话说的眼眶通红,嘴巴无声的张阖几下,终于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爹!是儿子不孝,看不到爹平日里的辛苦,还对爹心怀怨辞!”
“今日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学习爹您,扛起这份重担,当一个好太子,好皇帝!”
“好!好!”老朱大喜,扶起了朱标。畅快大笑道:“这才是咱的好标儿,这才是咱大明的好太子!”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朱肃先看了看老朱,心中对老朱的演技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白手起家能干到皇帝的,这即兴发挥的苦情表演直接连朱标这个亲儿子都糊弄过去了。为了教育太子,老朱还真是不遗余力。
又看了看朱标,没想到儒家的仁义道德,竟然在朱标心中如此的根深蒂固。今日这一番“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优先”的论调,希望能将这位有些迂腐的大哥改变,助他冲破儒家思想的桎梏,为他他种下一颗成为铁血君王的种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份“迂腐”,自己才最希望他能成为下一任皇帝不是么?毕竟是他的话,是绝对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就对弟弟们出手的。
朱标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眼泪。他的眼神坚毅,与平素谦逊有礼的模样略为不同,衣衫虽狼狈,却平白多出一股坚毅的气质来。“爹,您说的不错。”
“儿子不应一昧包容茹太素。他之做为虽在职权之内,但却单凭一己臆断,挑唆儿子与五弟亲情。”
“更兼儿子三令五申之下,他竟仍旧擅权而为。此事虽小,此例却不可开。”
“儿子这就往内阁,草拟惩处之条陈。也好让朝野上下都知道,我与五弟兄弟同心,并无一丝嫌隙!”
“好!”老朱大喜。“咱要你来罚他,缘由便在此处!”想了想,终究不愿意儿子沾上骂名,点醒道:“你想个别的由头,把这茹太素远远的左迁出京也就是了。那群官儿沾上毛比猴子都精,自然知晓你背后的意思。”
“以后必定不敢再这般借着由头寻你五弟的不是了。”
先前老朱可是喊着要杀了茹太素的,现在朱标开窍了,他倒不顾自己已经放出的话,尽心为朱标考虑了起来。
“是。儿子知道了。”朱标点点头。又和朱肃打了个招呼,道了几声谢,便急急往内阁而去。他事务本就繁多,且茹太素这事尽早解决,也可免得朝野上下谣言扩散。
以大明利益为优先考量,便从此而始吧。朱标脚步坚定,比起之前,他感觉自己行事的准绳更加清晰了。
“不错。倒是有几分口才。”满意的看着大儿子龙行虎步的走出殿外,老朱拍拍朱肃的后背。“怎么,帝王之术,你也学过?”
“这哪算什么帝王之术啊。”这可不敢承认,朱肃赶紧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只是大哥受儒学荼毒太深了,想了个说法,让他能够与儒学自洽其说罢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嘿嘿,要让大哥像爹您这样当个千古一帝,自然要想法子让他狠得下心一些了。”
“你小子!”老朱失笑。“倒是个天生会忽悠人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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