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臂蛟

  开场二十招内,青篁已做到他能做的最好。

  他确实晚了一瞬,没能救下已走到面前的聂千羽,无情按灭了少女的最后一点希望,但这不是失误——他只能晚这一步。

  他绝不能冒险去抢那提前一瞬。

  如今,按捺得到了回报,但积累的优势也被消耗干净,现在场上的局势只与【青篁】和【三臂蛟】有关了。

  一道长达丈许的明亮剑光在两人之间暴起。

  蒙处元口鼻血液仍在飘飞,但这一剑已全然不顾地爆发出来,青篁横剑一挡,连剑带手臂被震得像一条飘飞的缎带。

  他另一只手立刻再次架起短剑,同时向后飘飞出三四丈远,才勉强卸下这斩向脖颈的一击。

  但一抬头,一道暴戾的剑光又已再次压上眉心。

  正如青篁之前所猜想,当身份暴露在此人面前之后,战斗陡然进入了另一个烈度。

  蒙处元对【青篁】这个名号没有丝毫尊重,而他确实有这个实力,青篁一瞬间就落入到完全的下风,被骤雨般的进攻压得岌岌可危。

  修为不如,临敌搏斗不如,所擅武学亦不适合这般正面硬撞的打斗,何况今日一交手,他才发现此人修为竟然又有精进。

  五招过后,青篁已退出二十丈,不得不弃了右手长剑,交手以来积攒的锐气被尽数磨净。

  而后,蒙处元拔出了他背上的第二柄剑。

  本来一往无前的暴烈进攻在这里发生了一个狡诈的迂回——这剑拔出时像是快猛的一斩,但当牵动了青篁格挡的动作后却忽然一缓,反而是第一剑更快地刺来。

  青篁心中一紧,立刻转去格第一剑,但眼一花,第二剑其实似慢实快,血花一溅,已刺入了他的肩窝。

  第一柄剑像一头暴戾的疯蛟,第二柄剑就是一头冷静的大蟒,十招中有九招它都只在战局之外缓慢地摇曳,仿佛只是一个摆设。但当找到时机之后,这一招一定快如闪电、出则见血。

  青篁右臂顿时垂落,宛如无力的面条。

  青篁占尽先机,仍需十七招才对蒙处元造成第一份伤害,如今蒙处元披着伤体,战局之内劣势反击,七招已卸青篁一臂。

  博望第一大派的第一脉掌权人,本就是全州首屈一指的霸道八生。

  血液从嘴角涓涓流出,男人一咧嘴,再次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这一剑过后,从客观战局上来看,蒙处元不过刚刚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但于蒙处元自己而言,却已奠定了胜局。

  呵,青篁仍是这般软。

  但当他体会到剑入肉部分的反馈时,却是微微意外。

  不是剑被施加了什么劲力,而是恰恰相反——它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入肉时不曾有真气的牵绊,刺穿后亦没有真气的排拒,这具身体甚至没有立刻用真气接续起断裂的筋脉。

  一个武者经脉树八生之后,将有二百五十六条经脉,那些其中孕育的、海量的磅礴真气呢?

  尽在左手之中。

  青篁左手掌握的短剑忽然不再幽诡刁钻,而是变得堂皇凶猛!

  因为这正是他等待的第二个时机。

  “三先”支撑起的那一式【五叶剖腹】本是预想中最好的情况,青篁虽然苦心造就了前两“先”,却对在搏斗中从蒙处元手里抢得第三“先”并无充足的信心。

  他三天来苦思酝酿出的,其实是另外一剑——即便没有聂千羽的递来的这份优势,他亦不会无功下场。

  这一剑并不来自于他,而是来自于许剑争。

  紫篁一直对七蛟洞抱以相当的冷眼。

  纵然阁主屡屡劝说阻拦,他依然总是忍不住给他们下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实在没有什么前辈高人的风范。

  “七蛟洞的王八蛋们真他妈该杀千刀!”在七蛟帮派流恶最为爆发的那段时间,紫篁提酒来到他的竹楼,常常以类似的话语开场。

  如今白竹阁真的与七蛟开战了,却是以他的残废为缘由。

  “延和,我有想过怎么对付蒙处元。”两天之前,紫篁牵着他袖子,双目炯炯道。

  “蒙处元有三柄剑。第一柄剑叫做‘大蛟’,剑路霸道至极,这常常是他首先出鞘的剑,这时你万万不能硬碰。能避就避,吃亏就吃亏,反正你身法灵敏,他只靠这一柄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你。”紫篁道,“第二柄剑叫做‘冷蟒’,这柄剑出鞘之后,伱很容易感觉不到它。此时‘大蛟’仍在猛烈的进攻,但相信我,蒙处元的心神已全在‘冷蟒’上面了。”

  “这柄剑不如‘大蛟’势大力沉,可以硬碰了?”

  “这柄剑他拿的轻,而且好出虚招,倒确实可以碰赢。”

  “然而?”

  “然而,它不出招时就是摆设,碰也无用,出招时又快而精准,你咬不到它的。”

  “那怎么办?”

  “这时,再转头去碰他第一柄剑。”

  “.”

  “‘冷蟒’出口之时,‘大蛟’看起来仍然气势汹汹,逼迫遮护,但在那一瞬间,其中真气劲力必定转走小半,已在可以战胜的范围之中。”

  “但他也可以将计就计,假装‘冷蟒’出剑,实际‘大蛟’仍然力道满蕴。”

  “此言不虚,不过对付你,蒙处元应该不会动这么多心眼。”

  “.”青篁抚剑不语。

  “总之你只要见他冷蟒一动,就立刻全力迎上大蛟——别用你那套躲来躲去的东西,就是要和他对拼。”紫篁道,“我猜这样肯定能赢他一招.要是猜错了算我的。”

  算你的有屁用,要是猜错了,你哥就死了。

  ——用手中的短剑主动迎上那沛莫能御的剑光,等于以弱击强,短剑会在一瞬间被击飞,而蒙处元绝对不会放过这空门大露的机会,三招之内,一柄剑——随便哪柄——就会刺入他的胸膛。

  “不过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打法。”紫篁补充道,“你就算碰赢了,其实也是以伤换伤,更进一步的成败,还是要看后面迅速的临机搏斗——你肯定要输。”

  “已经够了。”

  能在【五叶剖腹】后再给他添上狠狠一剑,青篁已然满足。

  他把自己在蒙处元面前摆得像个七生般小心翼翼。其实并非如此,他也是多年的八生,他能做到许多蒙处元做不到的事情,而他若一心要走,蒙处元也很难将他留住。

  哪怕是最不擅长的正面独斗,他也并非真的一招难胜——他完全可以在蒙处元身上添上许多道轻伤。

  但那没有意义。

  他必须要给他足够份量的创伤,磨损他的精力,削弱他的真气,消耗他的生命,用自己能付出的一切,把他放到一个可以被一剑斩杀的位置。

  这是一场不容差错的战斗,翠羽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少女的目光正透过黑暗投射过来,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重量。

  在上场前,每个人就都已把性命压了上来,谁都不能半途而退。

  青篁挺剑迎上了‘大蛟’!

  第一次正面的碰撞!

  磬鸣声中,青篁手臂痛麻,裹覆的真气几被震散,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他明显感到了自己剑的失控。

  但当他挪过目光时,才看见蒙处元手中那更加歪斜的剑。

  ——胜了!

  甚至来不及喜悦,青篁手腕一扭,剑刃切过,已在蒙处元腰间割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蒙处元心中对于刺入肩窝那一剑上的反馈刚刚升起些疑惑,另一只手就被猛地击偏,紧接着冰凉就从腰上一掠而过。

  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切入对方的身体,下一刻,紫篁口中的“后面迅速的临机搏斗”顿时展开。

  青篁立刻回收真气去援护肩膀,以免被蒙处元剑锋一转真地卸下一臂。而更早一步,蒙处元已抽剑回来,让这股扑回来的真气成了无用之功,倒是另一只手的大蛟剑锋一转,朝着青篁肩颈力劈而下。

  青篁身形矫健地一扭,刚好来得及避过这一招,但也就是在这时他心中一凉——这次大蛟竟然还是虚招!

  冷蟒的寒意又贴了上来。

  虽然明知要输,青篁也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干净利落,这才刚刚过去两招。

  战局直逼末尾。

  所幸,对于这段“临机搏斗”,紫篁亦为他考虑过无数可能,包括它的结束。

  第三次的出手机会。

  青篁无视了身体泛起的悚栗,剑光乍起如龙,没有幽诡刁钻,只有一道笔直的快!

  直刺蒙处元下腹——“这时你一定已经躲不了,也拦不住了,只有努力再换一招。”

  “换哪一招?”

  “最后的出手机会,用你还能用出来的最厉害的。”

  【破心】

  当青篁刺出这一剑时,冷蟒已然得手,青篁胸膛正中被一剑贯穿,暴戾的真气在他身体中摧枯拉朽。这一招并不比【五叶剖腹】杀伤力更大,但蒙处元此时仍然浴血搏斗,青篁却在此招之下,已然重伤溃软。

  只有手中的短剑仍然足够有力。

  《割竹剑》中最坚决的致命之招,这次青篁拿来退而求其次地刺向敌人腹部。

  只求再伤敌一次!

  然而这一剑最终没能功成。

  青篁的剑不能再前进一寸,剑上没有传来割肉的实感,而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阻滞。

  这一招不是被躲过,也没有遭遇剑刃的碰撞,只是被什么凝固在了那里。

  青篁抬头看去,蒙处元面前,空气仿佛结成了无形的铁,将短剑铸在了里面。

  他认得这是什么。

  真气术·【六臂】。

  《三臂剑》的构造之基,鹰涧洞的镇脉绝学,蒙处元赖以纵横博望十余年的看家本领。

  正是依靠这门真气术,他搏得了【三臂蛟】的威名。

  且说,武者迈入上二境之后,真气能够离体,控鹤擒龙一类的手段只要稍加练习便可从容运用,以真气于身体之外干扰敌方刀剑更是常见的用法。

  【六臂】表面看来与这类手段一般无二,实际上却要精妙可靠得多。

  任何人修炼这门真气术,都难免升起一个带着寒气的猜想——这人到底剖过多少条胳膊?

  撰术人依靠对人身手臂细入肌理的洞彻,设计出了一条真气架构的无形之臂,平心而论,这门真气术的质量极高,胜出【五叶轮】其实不止一个档次。

  这门术修习起来也足够繁难,修者要先提炼凝束真气,以不同的法门分别炼成筋、骨、肌等部分,而后再将它们分毫不差地编织组装成第三只手臂,最后熟习御使。

  与五叶轮这样随凝随放的真气术不同,在达到能够随时凝聚的极高境界之前,这道真气术平常是以完成的状态储放在身体中的。

  而占用近五分之一真气后,这道术的效用确实不俗,一言蔽之——它无限贴近于一条真实的胳膊,而且更加灵活、不惧水火刀枪。

  比如现在,离体真气很难挡住同境界者附满真气的一剑,但真气臂却将这记【破心】牢牢握在了手里。而真正使战斗趋向另一个方向的是,这条手臂同样可以持握武器。

  蒙处元的第三柄剑,叫做“隐蛇”,是一截小臂长、无柄无格、轻薄锋利的透明剑片,配合这条真气之臂,很多时候在激烈的战局中,敌人根本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已尸首分离。

  今日青篁也一直在提防这一柄剑,然而直到现在它也没拔出来,第三臂以并非最致命的状态向他展露了——仅仅是握住了他的剑。

  如果以这一臂刺出“隐蛇”的话,其实等于青篁用一剑惊出了蒙处元两剑,青篁反攻的短剑固然可以刺入他腹中,但“隐蛇”却很可能切断青篁的咽喉。

  蒙处元本应如此结束这场战斗的。

  但也许他胸腹已实在承受不了这一记【破心】,并且自信随着战局发展完全可以无伤拿下青篁,这一次他选择了守而非攻。

  命运再次眷顾了青篁。

  他猛地抬眸,今晚第一次,带血的嘴角勾出了一个锋利的弧度——你错过了最后拔出“隐蛇”的机会。

  他猛地扑了上去,弃掉了手中的短剑,也不顾胸膛仍未拔出的长剑,用自己的身体铸成了一把锁,将蒙处元结在了里面。

  蒙处元完全躲闪不及,在他的对战思路中,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动作,因为这完全等于放弃抵抗,自己三招之内就可以让这枚锁断成三截。

  他还没理清青篁这个动作的目的,手上已毫不耽误地出了第一招。

  这一招是从外缘而起,斩的是青篁左臂。

  这一招没能劈下,蒙处元的手臂在夜风中猛地一僵。

  因为这具身体扑上来的同时,带来了一句令他寒意彻骨的轻语。

  “你不是一直在等.天山的剑吗?”

  怎么可能?!

  但狂风已从背后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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