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雾开

  踏入玄门之后的第一层玉阶,是为“缁衣”。乃古时卿士入朝之正服,道门亦好称“羽衣”、“霞衣”,总之意味相同。乃是蜕去尘衣阻隔,从此耳目一新,浸于天地灵玄之中,不必再依靠幽渺的灵感,挥手御使犹如真气。这个范围,约在二三十丈。

  第二层玉阶,称为“抟身”。尘衣既更,凡躯应蜕,灵玄不止在身外受修者御使,而是开始流入身体,将每一丝血骨都浸润洗炼,所谓“肉体凡胎”,自此始蜕,凡人持剑临咽,再不是威胁。而御使玄气的范围也增长到五六十丈左右。

  第三层玉阶,称为“谒阙”。缁衣在身,灵躯已成,修者身周百丈玄气调动无碍,灵玄流彻之间,每一丝血脉每一条筋骨都完全与天地灵玄混融,此所谓完成了“玄门登临”,而面前,就是登天之楼。

  对付这样境界之人,其一需扼制其玄气调动,其二需有足力之杀伐,【云锁朱楼】是仙人台专为二杀三阶备制的玄阵,能够使用者寥寥可数,但在【谒阙】修者入局之后,也只能再支撑一刻钟。

  而无洞准备的时间,只有半刻钟不到。

  因此绝不会给任何喘息之机,无洞力求一切最强的攻势就在第一时间暴雨般砸下,这也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

  于是就借第一伏之突兀起势,仙人台于此设下的攻势暴雨般到来,力求使敌人还未来得及应对第一道的时候,第二三道就已落于其身。

  这效果确实达到了,男人在【牵丝玉虎】与【云锁朱楼】上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而当天山司风入阵之后,真正凛冽的杀意就尽数展露。

  不自山门调一闲置宗师,而专意等安藏交接完手上事物后令他前来专司此事,除了其人事心明澈之外,也正因在天山“谒阙”之下,安司风由来数不出去第五根手指。而在今年早些时候,其人得传了《西海群玉录》,更是半只脚踏入了群玉阁中。

  如今,这门天山玄术的最高经卷于此显露真身,【胜雾乘云】之后,在“云锁朱楼”的配合下,剑周玄雾拧如海中漩涡,安藏没有给它离散或被争抢的机会,术式已在这难得一见的浑厚玄气之上建立起来。

  梧桐下的男人完全直面了这一击。

  第三层玉阶的气势刚刚聚了起来,下一瞬就被轰然撞散。

  裴液在紫竹秘境与【聆诏神子】惨烈搏杀,但那样的战局在此剑面前不过一张薄纸。

  血雾一瞬间就从男人身体上爆了出来。

  《西海群玉录》·【天澜】

  剑横身前。

  雾气那边,方才被击落的男人刚刚立定了身体,伸手按住了身旁一颗黄叶疏朗的高大梧桐之上。

  仙人台活跃在一线的鹤检几乎个个都是从最底层的江湖历经险事上来,哪怕到了玄门高境,他们也是最擅拼杀的那一批。

  第二只“雾中雀”入局,一半玄雾顿时朝他而去,正破了安藏与男人之间坠入下风的拉锯,男人按出的杀机顿时一黯,无洞长剑已凌至咽喉。

  这不是来自外力的撞击,男人甚至身体都未挪动半步,这是整片区域的玄气谐为一致的波澜,谒阙之人,身融灵玄,正在这波澜之中。

  正在男人将夺来的玄气按向安藏的薄弱时候!

  剑鸣隐如雷霆。

  而下一刻,在雾气之下,男人已强行拧住了这片玄雾。

  萧冷的杀意一瞬间包围了安藏,仅这一瞬的喘气,男人的反击就将倾泻而来。

  此术出罢,安藏身体陷入一瞬的僵滞,他面色苍白,一丝血痕从嘴角流了下来。天澜本就是以自身玄气带动周身可御使范围的灵玄,这竭力一击于他自己而言也实在颇难承受。

  浑融玄气的灵躯仍在被天澜所伤,但只要这片玄气递了过来,哪怕带着毒刃,于三阶而言,也可以鲜血淋漓地牢牢握住。

  但安藏对此视若无睹,他静立空中,手中长剑一横,反而蓄积起了第三次的进攻。

  无形的勾勒之中,朦胧无主的云雾忽然有了形状,一切霎时定住,每一粒雾滴都静止在原地。

  没有任何威势流出,亦没有丝毫声音,只在这视觉奇观之中,无形的波澜倾天而倒。

  下一刻,一切静止,而后天动云飞。

  因为在同一时间,身后雾气已乍然破开,枭影一掠而过,无洞手中【玉虎】剑光湛然,没有天山所传那样高明的玄经,老人就是杀意凛然的笔直一剑,整片雾气都冷了一截。

  横剑凝起的数丈气壁溃乱如雨,男人如鸟在天澜之下,翼折羽散,无处可躲。

  出于正主之手的【折凤霆】,再不需伥剑牵丝,真正的虎啸如今就在面前。男人心肺骤缩,眸光一疾,立刻回剑而横,但本就不受掌控的玄气实在来不及回来,无洞蓄积了四里的一道雷霆整个贯穿了他,男人后胸蓬然炸出一个血洞。

  无洞剑只一顿,身后,安藏已再次一掠而上。

  《穆王剑》·【我徂黄竹】

  天山剑的最高成就之一,天下剑道的瑰宝,即便是道启会中最优秀的剑生,也需要亲访雪国玉峰才能习得的绝学,但在现在这一环,它只是一道过渡的递剑。意剑。

  “日中大寒,北风雨雪,有冻人,天子作诗三章以哀民。”秋萧雨冷之境,这道寒哀之剑顿时横亘雾中。

  男人乍然一颤,身体如僵。

  欢死楼犹来诡恶无情,残民甚多,这道意正合此敌。但安藏并未奢望能以一道意解决敌人,只要这道意剑不在瞬间被破,能做稍许牵绊,无洞的第二剑就足以出手。

  玉虎牵丝。

  两人手中之剑,已有过一次交击。

  不是出于任何书本的剑术,这一剑几乎是老人从自己半生搏杀中淬炼出来的本能,玉虎一动,对方手中顿时一个偏斜。

  纵然只有一个空隙,但也只要这一个空隙就已足够。

  无洞一道凶快的剑光飒然破入其人空门,那斗篷先被剑风撕裂。

  但就是在这时,身后安藏急促的喝声传入了耳朵:“不对!!”

  无洞心中骤然一攥,利眸看向眼前——此人已先一步脱出了意剑。

  或者说根本没有所谓“先一步”,因为无洞已几乎和【我徂黄竹】同时出剑,这种情况,只能代表敌人根本没受《穆王剑》的丝毫影响。

  确实是《穆王剑》出现了“不对”。

  安藏一道寒哀之剑临上,已然重伤的敌人没有受到丝毫阻滞,而是竟然犹如旱逢甘泉,安藏分明感到在窒息逼命的压迫中,他是忽然深深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于是一瞬之间,整座庭院萧意冷切。

  那人横剑一剑架住无洞杀剑,但一双沉默的眸子却已向安藏望去。

  这道剑意顿时脱离了安藏的掌控。

  果然只要一个呼吸。

  男人自猝不及防受伏开始做出的一切努力此时一同回应了他,在玄雾屡屡调动之中,庭院那株高大的梧桐已将顶部探出了雾气,黄叶在秋风里招摇。

  浩荡的秋气一瞬间流淌而下,雷雨秋风之间,男人的声音含血嘶哑。

  “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

  浩大萧瑟的秋风一瞬间贯通了雾笼,破开云锁,连出了一条朝向夜雨清空的宽阔通路。

  也就是在这样浩荡的秋风之中,雾气终于散开,残破斗篷飞落,男人凄寒破旧的装扮像是从六百年前的前朝走来。

  如今他已身受重伤,但强大的气息依然迫住了两位抟身境界的宗师。

  无洞和安藏同时体僵如冰。

  即便不曾见过,此时他们也已知道自己遭遇了谁。

  吞日会【寒士】向鸣镐。

  能险些将这样一位足列鹤榜的宗师逼至死境,于两位资深玄门而言也是足称惊艳的一局!

  但没有任何心情为这份战绩欢呼,在这双伤疲眼眸的逼视之下,安藏一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他果断远离了此人离阵的通路,而身后已同时传来无洞嘶哑的怒吼。

  ——“操你妈的!!怎么可能!!!”

  向鸣镐仗剑一掠而出,“云锁朱楼”已在强弩之末。

  而夜空之中,响起了两声轻冷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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