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放慢一些马速。
朱桂兄弟几人全都松了口气,主动策马离开,奔走在阵列侧方,给将士们加油鼓劲儿。
此番跟着四哥,他们真的学到很多东西。
也真正切身体会到一个道理。
将士的确会因他们是皇子的身份,而效命他们,不敢忤逆他们。
可想要将士们真正心悦诚服。
就不是一个皇子身份能办到的。
得放下身段,将士们干的,他们也得干。
倒不是说,繁琐的小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毕竟身为将领,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就好像四哥,一路奔袭,急行军中,把握大局,分析大局中的细节安排,就要耗费十分庞大的精力。
一些繁琐小事,当然不可能一直亲力亲为。
也需要身边将领、士卒协助。
亲力亲为一些将士们需要做的繁琐小事,也并不是所谓的邀买人心。
而是详细了解,将士们在作战中、行军中体力、精力的消耗。
只有亲力亲为了,才能知道将士们承受的压力,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这样的安排,才不会搞得军中天怒人怨。
怪不得,四哥去福建治民管理地方,能把福建这样一个富裕程度,几乎算是垫底的行省,搞好,搞富裕。
怪不得,四哥治军,陆军第一镇将士对四哥心悦诚服。
或许,想要做到四哥这个程度,还有其他细节。
但他们发现的这一点,绝对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若没有跟在四哥身边的经历,这些东西,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懂。
而等他们到了明悟的年纪。
热血已经凉了。
或许也不会去学习、效仿,会按照养成的习惯、认知,得过且过吧?
……
后面,徐达见朱棣策马折返,喊道:“四郎。”
朱棣闻声,放慢马速,靠近徐达,干裂的唇角微动,沙哑声响起:“泰山,有事?”
借着月光。
徐达看着朱棣连日几乎没有休息,越发深陷眼眶内,明亮慑人眼睛夹杂的煞气。
寻常人,焦虑、不安时。
焦虑、愤怒会直接反应在眼中。
可极致理智的人。
越是焦虑、不安,越是冷静。
这类人,反映出来的不是愤怒、焦躁,而是煞气!
极致理智的冷静,将这类人心中的焦虑和不安,转化为只有杀戮才能平息的煞气。
这就是所谓的,不怒自威。
他们这些领兵多年的老人身上,都有这种气质。
很多时候,他都很奇怪。
四郎年纪轻轻,怎么就有如此人生修行。
“你要对妙云有信心,要对陛下有信心。”徐达语气平缓说道:“更要对你自己有信心,放心吧,妙云他们母子,不会有事的。”
朱棣苦笑,看着一架架马车,从身边急行而过,将士们每个人都满脸倦容。摇头道:“泰山,我未对父皇的关爱有过动摇,也清楚妙云的能力,可这回不同……”
“此战有太多京营将士,他们很多人的家就在金陵,还有各级将领……”
一旦大哥主力损失太大的消息传回。
就是几万个、十数万个家庭要挂白幡。
“虽然,西线北元精锐抽调,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是咱们所有人,战前都被脱古思帖木儿蒙蔽了,可这一点,军中有多少人愿意承认?”
徐达沉默。
争功委过,在军中屡见不鲜。
“我可以十分肯定,主力若是损失惨重,这口黑锅一定会被很多人扣在我头上,其实,这点我倒是并不在乎,我回朝,本来也没想过争功,可我就是担心,有些人借助此事,搞阴谋。”
“比如,消息传回金陵,仇视我的人,把此番之事,描绘成,我为了储君之位,坑害大哥也就罢了,不惜卑鄙无耻,断送数十万将士的性命,这些战死牺牲将士的家人会怎么想?一旦被鼓噪起来,会做什么?”
将士们为国捐躯战死,他们的亲人会伤心,但绝不会闹事。
可如果,传扬,是他朱棣为了储君之位,为了坑害大哥,卑鄙无耻,算计埋葬数十万将士性命。
这种言论十分容易挑起百姓的愤怒。
甚至做出不理智的行动。
“金陵内,仇视我的文武本就不少,我很担心这群人会抓住这次机会,试图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京营的中低级将领,别看官职不大,可这群人都是军户,家里面,叔伯兄弟哪个不在京营效力?我为储君之位,阴谋断送数十万将士的消息传回,一旦这群人带着普通将士的家人闹事,很危险,当年父皇开国,因为爵位之事,就有将领受人蛊惑,敢在酒后,血溅洪武门,如今受人蛊惑,冲击我府上,他们也未必做不出来。”
父皇待在皇宫内。
若是有人隐瞒消息。
都不用完全隐瞒。
只要稍微耽搁片刻,妙云她们都会十分危险。
徐达完全明白了朱棣的担忧。
三个因素。
首先,四郎担心,一旦主力出事,消息传回京中,有人会歪曲事实。
将主力的战败,描绘成,四郎为一己之私,不惜断送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其次,这种论述,的确十分容易刺激普通人的神经,挑起不知情普通人的愤怒和恨意。
普通人都如此,战死者家眷,情感纽带,一定会更加不理智。
再次,朝廷这批开国将领,本就是一批骄兵悍将。
陛下定下的军户制,又让京营这批中低级将领,家家叔伯兄弟都是从军的。
其实,这批人以前在金陵城内,也总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只是,后来上面的高层将领,因为四郎的缘故,收敛了,下面人也就夹起尾巴了。
可不意味着,这群骄兵悍将真的转性了。
以前骄纵犯事。
如今,受人挑拨,也敢闹事。
当初喝点猫尿,连洪武门都敢冲击。
朱府以及四郎这个没有实际王爵的皇子身份,恐怕更加无法恫吓,这群一旦脑子发热的中低级将领。
四郎对大明的现实情况,认知深度很深。
他也才猛然发现。
这些年,大明变化的确很大。
乡土村社开始全面推行。
直隶作为皇都直接管辖之地,陛下、刘伯温更是下了很大功夫推进乡土村社。
大明所有行省中,除了福建。
直隶是乡土村社建成度最高的。
土桥村更是率先通过开设的米铺、酒铺、布店搞雇工身股制。
这些年,他一直只感受到了直隶地区,日新月异的民间变化。
却忽视了。
上层一直没怎么变。
官场,文官还是原来那批人,武将也还是原来那批人。
四郎给大明带来的翻天覆地变化,因为身份原因,其实一直没有触及到上层。
除了少数人,如蓝玉,这是真正改变,进步了的。
其实,很多人只是迫于形势收敛了。
如今,四郎明显是担心,这些人故态萌生。
……
想着,徐达不由笑了,“四郎,你还是对自己太没自信了。”
朱棣看向徐达。
徐达含笑解释,“若是主力真出事,仇视伱的那群文武上层,的确会如你所说,歪曲事实,但我敢肯定,他们绝不敢跳出来做带头人,首先,你轻视了,这些年,你给大明精英层造成的压力和恐惧,他们仇视你,除了你提出的乡土村社、雇工身股制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还有因为你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和恐惧……”
四郎太小瞧,这些年,他给大明精英层造成的压力和恐惧多么大了。
正是如此。
也就造成了,这群人的仇视。
他们想搬开四郎这座山。
陛下给这群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没这个能力,所以不敢仇视罢了。
当某一天,这些人发觉,他们也没有能力搬开四郎这座山时。
那时,这群人就会乖乖选择臣服。
“而且,这群人十分惜命,双重因素,我敢断定,这群人会搞事,但只会躲在暗处,绝不会跳到明面上做带头人。”
“再说普通百姓、普通将士家庭,我不信,他们会被谣言蛊惑!”
“你可知,这些年,金陵普通百姓,普通将士家庭,因你的缘故,日子好过了多少?”
城内百姓,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乡土村社。
因为他们不是以务农为生。
可为何,金陵城内的百姓,对乡土村社的推行如此热衷?
因为这些年,城内的百姓也已经受益了!
直隶大面积建成乡土村社。
在练子宁、方孝孺等人的引导下,农村百姓,纷纷效仿土桥村,集中全村人力物力修建粮仓。
事实上,造成了粮食分散在一个个村庄中。
士绅、粮商已经无法通过囤积粮食,赚取暴利。
以往,金陵每当春夏交际时,粮食价格至少都要上涨五成。
可自从乡土村社建成的越多,一年四季的粮价就越发平稳。
“你们土桥村,把粮铺开到金陵搅局后,玉米面、白面、大米这些主要口粮价格,更是较往年,都下跌了两成!”
“陛下对土桥村各种举措,以及各地乡土村社不断覆盖后,对民间物品供应、价格以及民情反响,一直都有详细的关注监察,我有幸看过这些监察汇总的折子,你是不知道,这些详细调查中,下面百姓对你的评价,京营普通将士,除了当兵吃粮,他们后面的一个个家庭,也是普通百姓之家……”
这些人,都是感念四郎的。
他不相信,仅凭别有用心之人推动的流言,就能让这些普通百姓之家,相信四郎是一个为了一己之私,断送数十万将士的人。
“只要上层的文武不敢露面,下面的百姓不被蛊惑,剩下那些京营中低级将领之家,妙云丫头难道还应付不过来吗?”
朱棣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历史上,妙云可是亲自披甲上阵,防守过北平城。
“泰山,京中百姓真的不会,听信流言蜚语?”
哼!
徐达哼了声,瞪了眼朱棣,“你要明白,皇权几千年了,你是唯一一个,给他们不一样希望的人!”
农村的乡土村社。
为城内百姓,量身打造的雇工身股制。
皇权天下几千年了。
除了朝代更迭换皇帝。
百姓其实看不到新希望,新变化。
四郎提出的这些理念,让百姓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其实知道,为什么咱们大明的精英层这么恨你,尤其是士绅阶层、权贵阶层,因为在他们看来,你这些理念,释放出了一只恶鬼,即便这些东西,在大明一朝搞不成,将来改朝换代,总有野心家,为了皇权,一定会重新把你这一套,能够让百姓赢粮影从的理念捡起来。”
“就好像,南北朝时期,关陇集团逐渐形成的稠佣制均田理念,当时在南北朝时期搞不成,可后来的隋唐,杨李两家的皇帝,为了坐稳江山,为了得到百姓支持,为了增强国力,不就把雏形形成于南北朝的均田理念拿出来了吗?”
“隋朝搞不成的科举制,李家皇帝,为了笼络寒门,不就重新捡起来了吗?”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士绅、权贵才对你恨得咬牙切齿,你这套理念,不光是影响了他们现在的利益,更有可能,产生千百年之久的长远影响。”
……
“你知道这些,知道士绅、权贵恨你入骨的原因,但你忽视了,或者,没有真正认清,百姓对你这套理念的感受。”
这些年,逐渐主动淡出权力,交权后。
闲来无事,就读读书。
这习惯,被大丫头强迫逼着养成的。
同时,观察金陵朝堂、民间。
他也有很多心得感悟。
他可以很自豪的说。
他女婿这套理念的出现。
完全可以媲美关陇集团的均田制、以及后来的科举制。
甚至影响更大。
至少,对于皇权天下而言。
推行乡土村社的大明。
绝对是皇权天下的分水岭。
与以往的皇权,在本质上,产生了不同。
不过,他这个大老粗,暂时还弄不懂,本质的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
“所以,你只要安心打好这一仗,我们翁婿,且看金陵城,不同群体,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看看我的分析对不对!”
朱棣经徐达开解,虽然还有些担心,可轻松了不少,含笑点头:“好,那我就与泰山看看金陵,各群体,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他着急也没有用。
毕竟,无论如何,都赶不回金陵了。
现在只能尽快打垮脱古思帖木儿。
……
朱棣的转变,很快通过对将士的加油鼓励喊话,传递出去。
所有将士,都察觉到,朱棣情绪的变化。
每一个人,虽然疲惫,可不知为何,就是被朱棣的情绪感染,顿时精神一震。
呼!
朱桂几人目视朱棣策马从身边经过,赶往前军,齐齐松了口气。
纷纷小声嘀咕,“这才是四哥嘛!”
心中则在暗暗腹诽,“谁要是把四哥逼疯,那就是找死!”
以前,他们就隐约听蓝玉等人传,千万别把四哥逼疯。
以前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这几天,终于明白了。
感觉比父皇都可怕!
……
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车辚辚、马萧萧,冲向北元王庭。
于此同时。
汗帐内。
气氛十分压抑。
脱古思帖木儿脸色铁青,眼中宛若闪烁着鬼火,阴森盯着阿鲁台、把秃孛罗两人。
把秃孛罗抢占明军火炮!
阿鲁台抢占明军火铳。
这给其他人,带了一个十分不好的头。
以至于,后来各部都反应过来,心存保存实力的想法。
若非如此。
张玉那个该死的叛徒抵达之前,他们就应该把明太子的主力打垮,擒杀明太子了!
阿鲁台、把秃孛罗承受着很大压力。
不光来自脱古思帖木儿,还来自其他没有抢占好处的各部首领。
阿鲁台舔了舔嘴唇,最先承受不住压力,笑着开口,“可汗,明太子还有点胆魄,撤退时,竟然亲自率兵殿后,不过,也让我抓住了机会,我麾下将士汇报,他击中了明太子……”
此言一出。
汗帐内气氛顿时融洽了不少。
“当真?”鬼力赤反问,“你麾下的人,没有骗你?”
不是他不相信阿鲁台。
实在是,阿鲁台部,也刚接触大明这种来福铳。
虽说,与短管身火铳也差不多,并且在两军对阵中,他们早从明军的操作,以及之前袭营搞到的少量来福铳,知道了这种火铳的使用方式。
可他还是有些不信。
“我阿鲁台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阿鲁台顿时激动道:“我抢先让将士使用明军来福铳,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想给明军最大杀伤,现在战争结束了,我愿把来福铳交出来!”
肉疼啊!
可如今不交,怕是不行。
极有可能,让可汗联合其他没有占到便宜的各部首领,直接控制在汗帐内,然后把他麾下精锐瓜分掉。
谁让他的预估出现偏差,没有打垮明军呢。
现在他们蒙古诸部,必须团结,先打垮明军。
脱古思帖木儿眼珠子微微一转,随即含笑道:“若真击中明太子,这就是大功一件,你部现在使用的五千火铳也不要交出来了,之前让你部牺牲时,本汗就许诺给你一万支明军来福铳,这五千支来福铳,继续交给你,接下来,进攻明军大营时,你部必须发挥担当作用!”
阿鲁台此番损失不小。
且阿鲁台还是他东蒙古的人。
如今,阿鲁台因为抢火铳,被各部记恨。
打赢明朝,阿鲁台若是不想被各部群起而攻之,就要求助于他。
于他这个北元可汗很有利。
阿鲁台惊喜抬头,随即,起身,“谢可汗,属下绝不让可汗失望!”
阿鲁台的事情算是处理了。
数十道目光,瞬间集中在把秃孛罗身上。
脱古思帖木儿盯着把秃孛罗。
西蒙古三雄,分离倾向十分严重。
一百多门明军优良火炮,绝不能都落入西蒙古一方。
不过,操作也必须讲究方式方法。
“把秃孛罗,你部一共缴获了多少门明军优良火炮?”
把秃孛罗暗暗握拳,最终松开,低下头,回答:“禀可汗,总计一百三十四门完整的火炮。”
“你部抢夺火炮有功,你部留三十四门,太平部十门,你们麾下本来就没有炮兵,无法很好操控火炮,剩下的交到王庭,由王庭炮兵掌管,本汗当着长生天起誓,一门火炮也不要,战后全都分给功劳最大的各部!”
王庭掌握着最多的工匠。
只要能弄到火炮,让工匠们钻研,不信弄不出来。
反正,西蒙古已经分了。
剩下的九十门,他要分给东蒙古各部。
东蒙古虽然也有野心。
可到底还比较遵从他这个可汗。
西蒙古是打败大明后,最大的威胁!
其分离倾向也十分严重。
战后,他就要挑起东西蒙古之争,团结东蒙古,铲除西蒙古瓦剌部!
说到底,很大原因,都是当初没能迎娶乌云琪格留下的隐患。
得到十门火炮的太平,闻言,顿时满脸喜色,也不考虑把秃孛罗的心情,迫不及待谢恩:“谢可汗!”
脱古思帖木儿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太平是个鲁莽之辈。
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马哈木若是在此,一定不会像太平这般。
为了团结西蒙古,一定会抢着婉拒。
把秃孛罗愤怒余光扫视太平一眼,随即抱拳道:“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东蒙古其他各部也纷纷喜笑颜开领命。
脱古思帖木儿顿时心情舒爽。
连消带打,他获利颇丰。
随后,脱古思帖木儿主持商议了进攻明军大营的事宜。
“报!”
商议至尾声时。
帐外传来汇报声。
脱古思帖木儿的亲兵千夫长快步走入,汇报道:“禀可汗,我们在处死明军重伤的俘虏时,有一个人,自称是明太子岳父吕本,恳求我们救治。”
“明太子岳父是万人敌常遇春将军吧?”
“对,开平王常遇春!怎么冒出一个姓吕的?摆明了就是假的,杀了!”
……
诸部首领纷纷笑着议论。
开平王常遇春虽然已经死了。
可这位明军军中领袖之一,他们也听过起威名。
这姓吕的,冒充谁不行,冒充明太子岳父。
“本汗听说,明太子的侧妃姓吕,莫非是明太子侧妃之父?”脱古思帖木儿略作沉吟,询问:“这个吕本伤势怎么样?”
“禀可汗,两条腿都快被马蹄踩成肉泥。”
“带上来,本汗想见见此人!”
千夫长离开不久后,折返。
身后,两名王庭亲兵,一左一右架着吕本。
吕本脸色苍白,满脸冷汗,浑身哆嗦,两条腿,软踏踏的拖在地上。
砰!
两名亲兵直接把吕本扔在汗帐内。
吕本疼的瞬间昏死,剧烈的疼痛,又折磨其清醒。
想喊出来。
想如在大明那般,心里不痛快就大声骂出来,环视四周,皆是神色戏谑的虎狼。
吕本瞬间胆怯,身体疼的剧烈颤抖,匍匐爬在地上,冲着脱古思帖木儿参拜,“小人吕本,拜见可汗!”
哈哈……
脱古思帖木儿顿时仰头大笑。
笑过后,居高临下,戏谑看着吕本,“你当真是明太子朱标侧妃之父?”
明太子朱标,怎么有这么一个岳父。
‘蛮夷猢狲,老夫将来必报今日之辱!’
吕本倍感羞辱,却谄笑道:“可汗,千真万确,小人外孙是太子爷的次子允炆。”
“可汗若能救小人一命,小人将来一定加倍报答。”
……
鬼力赤起身,靠近吕本。
捏起吕本的衣摆,看着吕本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
直接抬脚踩了踩。
骨头几乎已经粉碎,红肿的腿,一脚踩下去,直接塌陷。
鬼力赤观察吕本都没有痛觉反应,摇了摇头,“你都这个年纪了,两条腿都废了,截肢或许还有一点生机,可这么苟延残喘,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中原人。
啊不,是明太子岳父。
若是换成他们蒙古人。
活着都会成为苟延残喘的废物,早自行了断了。
“这位将军,小人与朱四郎有仇,小人不亲眼看着朱四郎死,即便死了,都不能安息!”
话中,吕本暗暗腹诽,‘这群人饱受朱四郎折辱,我和这群蛮夷猢狲有共同的敌人,他们应该会救我。’
他就算像条狗一样活着。
也一定要活着!
他还没有杀了朱四郎。
他还没有看着自己外孙,登临至尊之位。
还没看,吕家显耀无比!
鬼力赤等人微微愣怔。
哈哈……
瞬间,各部首领仰头大笑。
鬼力赤狂笑着,抬脚,踩在吕本胸口,将吕本踩在地上,笑道:“你一个凭女儿显贵的东西,竟然还敢和明四皇子为敌?还一副,弄不死人家明四皇子,誓不罢休的样子,你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哈哈……鬼力赤,他们中原这群腐儒,就是这样!”
“喂,太子岳父,你知道吗,虽然明四皇子是我们的对手、敌人,可我们也打心底里敬重这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想与我们相提并论?”
……
各部首领岂非傻子。
哪里不知,吕本故意说其与明四皇子有仇的目的。
甭管是不是真有仇。
都是对大伙儿的侮辱!
明四皇子这人虽然是对手、敌人,可他们也不得不说声佩服!
吕本算什么东西。
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显贵的腐儒罢了!
吕本本就痛的清醒,此刻,胸口被鬼力赤踩着,目视所及,一张张面孔,宛若恶魔一般,戏谑、嚣张狂笑,倍感羞辱同时,也吓得不轻,“可汗,可汗……”
“好了。”
脱古思帖木儿听着吕本带着哭声的呼喊,挥手制止众人,“你们都下去吧。”
这群养蛊养出来的各部首领。
现在对政治的了解还不够深。
吕本这种人,让他办正事或许不行。
可让其搞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然,他与吕本的合作内容,也不能让这群人知道。
待众人走后。
脱古思帖木儿和吕本谈论了很久。
“来人!”
某刻,脱古思帖木儿冲汗帐外大喊。
亲兵入内。
脱古思帖木儿指着如狗爬在地上的吕本,“给太子岳父好好医治,本汗希望他活着。”
“谢可汗!谢可汗……”
吕本抱住脱古思帖木儿的靴子亲吻。
他听说,这是蒙古人最高的礼节。
元朝的书籍记录,成吉思汗时期,人们以能亲吻成吉思汗的靴子为荣。
在中原呆久了的蒙古人,早没有这套习俗了。
脱古思帖木儿唇角抽抽,只觉恶心,忙后退几步,摆了摆手,催促亲兵。
目视亲兵抬着吕本离开,冷笑道:“够无耻,这种小人,一定要救活,送回大明!”
大明要是多一点吕本这样没有底线,足够无耻的小人。
少一点明四皇子、常遇春、徐达、汤和、蓝玉、刘伯温这种人,对于大明的任何一个邻居来说,都是好事。
不过,这小人能不能活下去。
可就难说。
毕竟,截肢很凶险。
……
翌日。
脱古思帖木儿收拢溃兵,勉强凑够二十三万兵马,兵围明军大营。
战斗打响。
北元一方,将四镇新军的火铳、火炮投入使用。
长管身火铳和短管身火铳的使用步骤基本差不多。
容易上手。
无非就是装填弹药的速度罢了。
对于围攻几乎把新军损失殆尽,只剩万余弓箭军的明军来说,装填弹药慢,并不算什么。
战争开始,对明军便是苦战。
当夜。
军议的差不多时。
瞿能有些犹豫道:“汤帅,末将有些想法。”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瞿能。
汤和满脸倦色,却也笑着鼓励,“说,现在是军议,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瞿能深吸一口气,“陆军第一镇在京期间,卑职曾去陆军第一镇观摩,曾与统制谭渊、协统张武等人交流,在交流中,他们曾提及一些新的战术理念,卑职认为,可以运用在现在防守中。”
“他朱四郎把太子爷害的还不够吗!”常茂顿时大怒,瞪视瞿能:“如不是朱四郎在孙子兵法中,注解什么,一旦兵败撤退,为将者一定要殿后,安定将士人心,太子至于现在还昏迷……”
啪!
汤和猛地拍案,常茂瞬间不敢言语。
蓝玉则紧紧捏着水杯。
兵败撤退,一直以来,就是军事史上的难题。
朱老四在注解孙子兵法中强调,为将者兵败撤退,在将士之后,负责殿后有什么错?
太子爷应该如此!
当时他们谁也没有反对。
就是因为很清楚。
一旦太子提前离开。
军心士气会瞬间瓦解。
十万精锐在北元冲击下溃散。
此地相距大明数千里。
即便太子提前离开,大军溃散,太子能安全回去吗?
蓝玉深吸一口气,“瞿能,你继续说!”
别看汤二哥是主帅。
如今,太子系一些将领,还得他压着才行。
对待这部分人,汤二哥的身份也很尴尬。
他最合适。
瞿能看了眼常茂几人。
这就是他犹豫的原因。
如今,很多人已经是逢燕王必反!
凡是燕王提出来的东西就反!
如果他考虑未来政治利益,说实话,根本不应该站出来。
不过,对抗演练时,燕王说的一句话,他也没忘记。
‘你若是做个纯粹的将领,未来军事方面的造诣可期!’
他想在军事方面,有更长远的长进。
瞿能收敛思绪,抱拳道:“谭渊等人,当时提出,挖掘能够藏身的壕沟,火铳兵站在壕沟内射击,还提出,用麻袋装土,迅速形成一道坚固工事,如今,虽然我们的新军几乎丧失殆尽,可这两种办法,能很好的帮我们防备北元的排射和炮击……”
汤和、蓝玉等人顿时眼睛一亮。
汤和随即吩咐:“瞿能,营中所有民夫都交给你,并且集中麻袋,今天夜里,你带着民夫,按照你了解道的这些新战术,重新布置大营防御工事,能不能完成?”
“卑职遵命!”瞿能当即领命。
翌日,天亮。
北元一方就发现,一夜之间,一座完全不同的大营,伫立在包围圈内。
很快,元军就尝到了苦果。
麻袋工事阻挡,火铳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炸药包炸开麻袋工事,骑兵冲进去后,沿着山坡,一条条沟壕中,一支支长枪刺出……
一天进攻,北元损失惨重。
反观明军这边,损失肉眼可见减小。
第三天傍晚。
……
捕鱼儿海王庭。
一座城墙只有三米高的小城,以北十里外。
一支大军默默伫立着。
朱棣骑马伫立在大军阵列前。
凝视前方。
嗒嗒嗒……
急促马蹄声从黑暗中传来,很快,数骑冲出黑暗。
周浪骑马奔冲而来,身前马背上,还托着一个抓来的舌头。
抵近后,满脸凝重靠近朱棣,气喘吁吁道:“王爷,太子主力先胜后败,最后,北元张玉部,不知为何,突然背叛北元,对脱古思帖木儿发起偷袭……”
朱棣听闻朱标先胜后败时,心就悬起来。
可听到大哥张玉突袭,才微微松了口气。
“太子如何?”
周浪看着朱棣,犹豫低语,“也不知真假,我们潜伏抓来的这个牧民说,脱古思帖木儿送回喜报,太子……太子被火铳击中,疑似、疑似……”
朱棣闭眼瞬间,抬手制止周浪。
所有人都注意到。
朱棣的手微微颤抖。
徐达神情格外凝重。
若只是太子兵败。
他对四郎那番分析,他还有信心。
可若是太子战死就不一样了。
朝中那群老狐狸,肯定担心陛下立四郎为储君。
这绝不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
四郎做大明的继承人。
在士绅和权贵看来,太可怕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四郎做储君。
在这群人眼中,就是断他们财路!
这群人都明白,四郎做储君,乡土村社、雇工身股制他们挡也挡不住,哪怕烽烟四起。
四郎都有魄力,重新打一遍江山!
这种情况,难保这群人不会铤而走险!
寂无声息中。
朱棣缓缓睁开眼,继续问:“现在呢?我们主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周浪担忧看着朱棣。
其他人都在王爷侧面,王爷睁眼瞬间,其他人没看到王爷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这是他认识王爷以来,从不曾见过的。
“咱们的主力成功撤退回大营了,不过,这几天的消息就没有传回来了。”
朱棣暗暗松了口气,勒马转身,分析道:“这几天没有传回消息,肯定是脱古思帖木儿没有拿下大营。”
若是拿下,脱古思帖木儿恐怕恨不得,将消息,传遍整个草原,彰显其威名吧?
大营将士,军心士气没有崩溃。
大哥或许没事。
或许,脱古思帖木儿只是夸大宣传。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泰山……”朱棣看向徐达。
“你说。”
“接下来,我们绕过北元王庭,继续南下,泰山率领两万精骑,挡在战场及王庭之间,绝不能放任北元溃兵逃入王城。”
他不想再打攻城战了。
也想尽快解决草原战事。
所以,绝不能让北元溃兵逃入王城。
徐达点头:“好,这件事,我来做!”
朱棣勉强笑笑,当着众人的面,看向纳哈出等人,“辽阳王,若是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需要你们出面,号召和林北元降军,帮我作战,你们愿意吗?”
在场所有人微微愣怔。
朱桂等人张了张嘴,满脸疑惑,想问,又不敢问。
四哥此刻的情绪很不对劲儿。
徐达只是微微诧异,却没说什么。
纳哈出、海童等人相互对视。
也不明白,胜利在望了,朱棣请求他们,号召和林降军,为其效力,到底为什么。
他们十分笃定。
随着这位令人不得不服的皇子,奔袭抵达捕鱼儿海。
战争虽未开始,可脱古思帖木儿已经败了。
北元这个小朝廷,随着这位抵达,其实已经意味着彻底败亡。
纳哈出略微沉吟,随即铿锵道:“虽然不知四皇子要做什么,可我们愿意!”
其实,就凭朱棣在和林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他们去说服降兵。
只要这位亲自去和林,站在俘虏营中,对着他们曾经的麾下,喊一声,“本王需要你们效力!你们愿不愿意!”
他们可以十分肯定。
至少有八成将士,愿意跟随。
无他,之前的战斗,已经让朱棣赢得了无与伦比的威望。
再加,朱棣战争结束后,救治伤员,进入和林后,约束军纪的行为。
早在和林赢得了人心。
他们蒙古上层,或许如中原的上层,尔虞我诈。
但他们蒙古底层百姓,和中原底层百姓都一样。
谁好,谁值得尊重,就愿意支持谁!
“多谢!”
朱棣抱拳感谢后,勒马挥手。
大军按照计划,绕开王城,继续浩浩荡荡南下。
“辽阳王,四皇子这么突然要咱们的降兵为他效力?”
“六哥,四哥这是要做什么,我怎么感觉心惊胆战!”
……
除了谭渊、朱能、东旭等人,毫不质疑询问,无条件支持朱棣的决定,其他人在朱棣离开后,纷纷低声议论。
却也不敢去询问朱棣。
徐达追上朱棣,沉声道:“四郎,能和我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棣沉默片刻,略微犹豫说道:“泰山,一旦击溃北元最后这一股力量,大哥只要是出事了,哪怕是不能处理军务,我都要第一时间,想办法将太子系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夺取兵权,同时,收拢草原上,愿意为我效命的北元降军。”
他要看看,这个消息传回朝,谁还敢动妙云、雍鸣、祈婳、金豆子!
若是,他的动作迟了。
他就要在草原整顿兵马。
父皇什么时候,杀绝参与者,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上层精英十族,他才会领兵回朝。
然后,仔细检查一遍。
逃脱十族的。
他要再杀一遍!
徐达听闻后,只觉浑身冰凉。
‘这群混蛋!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蠢事!’
“四郎,你不要冲动,我相信以妙云的能力,以及陛下他们那么多人,这种最坏的结果,绝对不会出现的,你这么干了,怎么收场?”
朱棣笑笑,“那我不管,我都家破人亡了,我管他怎么收场。”
“泰山,不管将来如何,我夺取兵权之事,希望泰山配合我,这关乎妙云他们的安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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