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光芒骤然升起。
无形而玄奥的波动像是泼在地上的水花一样,以莲台的形状层层叠叠的绽放,缓缓垂落。
在罗兰幽邃的视线中,如同阳炎一般摇曳的魔力好似凝滞了一般。
这不是因为他操纵了时间,而是魔神们不加任何收敛的力量让世界也为之扭曲了。
来自魔神们迅捷而汹涌的攻势比之前耀眼了千百倍不止。
虽然有着在精神和力量的境界上都有着会让人想要嘲笑的缺陷,但仅以破坏力而论,魔神们的纯粹与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压缩了自己,他们之于世界,也只不过是在覆盖着冻雪的薄冰上加上了一双雪地靴而已。
只要不顾一切的践踏,冰层依然会产生裂纹。
这也正是魔神们有恃无恐的根本原因。
不过,正如罗兰所言,对于现在的他,这种手段已经过期了。
看着逼近自己的庞大的千钧之力,罗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无声的扩散开来的波动中,让世界都为之晃动的攻击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消失了。
而且与之前像是触碰到空气墙一样,有外表没威力的状态不同,这回魔神们的攻击,更像是往大海深处倾倒了一瓶水。
虽然掀起了波澜,但对于世界本身却不值一提。
魔神们已经尽可能的高估罗兰的力量,但还是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这是……”
努阿达露出了惘然的表情。
罗兰能解决这些麻烦不奇怪,但用的手段却让他陷入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中。
如果是对方用自己的身躯作为载体来使用手段,就算无法理解,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但刚刚的手段明显是以世界作为载体。
可为什么世界没有破碎?
虽然世界的质量在其他世界中可能是天地同寿之类的大招,但对于魔神而言,连称手的兵器都算不上。
所以就算使用武器,他们也是用道路相关的灵装,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仅仅是后坐力就会让世界破碎。
但虽然不解,努阿达也没有将这个疑问列入自己的思考顺位中。
因为比起分析原因,就在后头等着的毁灭显然更为重要。
“噗通——”
好似鼓点般的心跳声响了起来。
急促,沉重,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犹如在手术中胸腔被切开时,心脏因为内外温差的刺激,正在拼命搏动一样。
“被吃掉了……”
娘娘蓦然的瞪大了眼睛,她连心痛自己精心收集的宝贝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这件事都顾不上,用深色的瞳孔凝视着站在原地的罗兰。
在对方的手中,直面了那将她们的攻击全部吞噬的烟雾镜,正一点一滴的消失着。
虽然姿态反转后的她也有着吸血鬼一样的姿态,但被吸血的对象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变成干尸而已。
这和眼前烟雾镜那种只剩下外侧的一层,像是特摄剧皮套一样的姿态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难怪罗兰之前明明瞬杀了克苏鲁的魔神,却没有直接秒杀烟雾镜。
之前她还以为对方在适应完全公式解答者的境界,结果原来是为了把剩余魔神的力量据为己有吗?
“不是喔。”
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娘娘几乎为之短路的可怕思绪。
尽管已经相隔了数个星系,但罗兰开口时的态度和声音,仿佛她就在自己眼前一样。
“能理解到世界是属于我的东西,世界之内的魔神自然也是我的财产这点值得赞扬。”
“不过,你对我的误会是不是太深了一点?思路是对的,但结果全错了。”
“杀戮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就算没走上正道,魔神也是魔神,只要能够予以名为救赎的锁链,哪怕是无法理喻的狂犬也会变成得力的工具。”
这么赞叹着,罗兰眼眸微闪,将手中的烟雾镜当成被吸干的牛奶盒一样直接压扁。
“新天地。”
他轻声说道。
“我给与你们的,只是用这你们梦寐以求的理想构成的囚笼罢了。”
在话语落下的同时,像是玻璃碎裂时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
娘娘蓦然的看着自己的身躯,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肌肤上。
在另一个方向的努阿达的气息也变得颓然起来,最先离开的奈芙蒂丝也逐渐失去了感知。
显然,罗兰这任由魔神们逃窜,却不动如山的淡定表情并不是装腔作势。
将不同魔神组成的公式与参数都牢记于心的他,对他们的了解程度甚至更胜于他们本人。
就像是被预设好的闹钟一样,裂纹蔓延的速度不多不少,正好比娘娘思维到力量的联系要快上微小的一瞬。
一开始先是手掌。
接着是单薄的肌肤,手臂,大腿。
到最后,就连躯干和旗袍都没有放过,全部消失不见。
到最后,这些超越了人类,成就仙人,战神之名的魔神,虽然空有反抗的意志与力量,却依然只能坐视着自己被放逐的过程。
宛如受到捕蚊灯诱惑,受到食虫食物芳香而滑落深渊的飞虫一样。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解脱呢……我……我!啊哈哈啊哈哈!好棒!”
在只剩下一个头颅的时候,娘娘也终于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发出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欢喜的笑声。
她的脸颊露出了兴奋的潮红,即便已经失去了喉咙,脑袋也正在一点点变成光粒。
可少女还是张开无唇之唇,用仅剩的意识残渣幸福的呻吟着。
“——这就是新天地!”
联想到烟雾镜那一点点消失的姿态,以及自己身体碎裂时没有任何痛楚,与那几乎是在自发屈服的频率,娘娘已经完全理解了罗兰话语中的含义。
她那消失在某个遥远地方的躯体,已经将感触全部传到了她的身体里。
不存在任何疑虑,困惑,与慌乱。
少女脑中能接收到的,只有安详,希望与欣喜。
这是——能够容纳魔神们自由翱翔的领域。
所谓的世界,是一条单线的时间轴。
如果将组成世界与平行世界的时间轴全部抽出来,就会发现这个概念本质上是如同橡皮筋一样,可以伸缩的对象。
魔神们的无限突破不了世界的壁垒就是这一结论的最好证明。
而所谓的现世与相位,对于这条名为时间轴的橡皮筋而言,其实有不少浪费的地方。
幻想杀手这种魔神也无法复刻的基准点既然能够存在,它的对立面的可能性自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
如果能够以正确的方式将其拉长,套入现世的模板,就可以创造出等同于世界的另一个领域。
虽然无法干涉到现世,却可以让魔神们自由使用力量,不用随时随地都要小心翼翼,即使破坏掉也会在固定的时间将一切恢复原样。
所有的模板都会随着现世的变化定时更新。
烟雾镜的皮套一样的模样就是对这片新天地本质的诠释。
它是直接套在这个世界的外层,与其无比接近,却又泾渭分明的倒影。
之前罗兰用世界作为媒介让攻击消失就是如此。
那不是抹消了他们的攻击,只是将其传入了另一个世界。
而让他们的体积一点点缩小,像抹去蜘蛛网,像擦掉黑板上的涂鸦一样轻松写意的动作,也只是将通过世界的重叠,将他们吸了进去而已。
怪不得罗兰毫不在意魔神们直接逃跑和攻击世界的举动。
毕竟在他们将自己挤进宇宙之内的时候,就注定无法挣脱世界的质量了。
只需要用新天地简单的压下来,她们就会被彻底淹没。
直到魔神们重新心照不宣达成共识,或者等罗兰想起她们为止,这幸福的囚笼都会是她们唯一的慰藉与枷锁。
“别担心,不会让你们等待多少时间的,马上……我就会主动去找你们了。”
看着娘娘眷恋的表情,罗兰悠然的耸了耸肩。
下一刻,娘娘的身体轰然倒塌,化为光粒,飞入了外侧的新天地中。
随着魔神们的身影消失,那震动全世界的灾难也戛然而止。
不论是炽热的日光,击穿星球的魔兵,亦或是凶戾的魔剑之光都失去了踪迹。
只有重新把这片真空的区域填满的微风,静静的叙说着在一瞬之间那诡异而危险的交锋。
“大获成功呢,和我想的一样,型月随着神代消亡,神明们躲进星之内海的思路果然是可以被复刻的。”
“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也勉强可以说是准备就绪了。”
罗兰微微一笑。
即使新世界已经建立,里面也装着好几位正在闹腾的魔神,但现世这岁月静好的景象,足以说明他的胜利了。
“接下来,也该让对这场魔神战争还抱有希望的家伙,彻底划上尾声了。”
————
“啪哩!”
在学园都市的角落,在一片被战斗的余波覆盖到的区域里,一个三十公分左右的快递箱,突然从残骸中跑了出来。
在箱子的侧面,两条褐色的腿灵敏的移动着,小心翼翼的避开正在逐渐恢复的监控。
这现象显然不正常,毕竟从箱子的大小来看,它狭窄的连一个小孩子都躲不进去,更别说这属于妙龄少女的大长腿了。
但等箱子里的生命把外壳拆了个七零八落后,从中露出的凹凸有致却只缠着绷带的肉感身躯,还有飘逸的银色长发,一切不合理都得到了回答。
“呜……呜,事先留下脏器,果然是……正解呢。”
奈芙蒂丝十分勉强的在地上爬行着。
作为唯一在术式的限制下,还保留了一些实力的魔神,她擅长对自身力量进行分割这件事,同样也包括肉体。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奈芙蒂丝就用木乃伊一样的方式分割了一部分自己的肉体,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刻使用。
“娘娘,努阿达都已经消失了,僵尸虽然还在,但从无限镜术式都被全部夺来了这点来看,她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稍微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后,奈芙蒂丝点了点头,用仅剩的力量全部用在了消除存在感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跑。
这点躯体的残渣可以说是格雷姆林最后的火种了,保存自己才是正道。
因为那股难以描述的恐惧感仍然在全身上下的细胞中徘徊,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奈芙蒂丝还是激发出了自己的潜力,速度居然不比之前慢上多少。
呼啸的声音不断刮过她的耳边,被排开的风压也包裹着她的身躯,形成了一道真空屏障。
盯着月光照过来的方向,银发美人决定先用假死的事实在月亮蛰伏一段时间,看着下方的世界会有怎样的发展,顺便还能洞察一下罗兰的计划全貌。
……就算洞察不了也没有关系。
总而言之,现在的她,迫切的需要离那个怪物远一点。
然而——
“嘭!”
在巨大的响声中,奈芙蒂丝疾驰的身影停了下来。
站在月球的土地上,巧克力的魔神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因为只是用来保命的残渣,与完整的躯体在强度上没有可比性,在撞到障碍物的时候,奈芙蒂丝也得承受反作用力带来的混乱。
疼痛伴随着头晕目眩一同袭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良久后,奈芙蒂丝才逐渐适应了躯体,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气鼓鼓的睁开眼睛,准备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地貌居然敢来阻碍一位魔神。
“啊……”
虽然胸中的怒火已经让少女酝酿了不少话语,但当真的看清眼前的那一刻,她却哑然了。
除了意义不明的呓语外,奈芙蒂丝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因为,阻挡在她深浅的,并不是什么角度刁钻的月球坑洞,而是一个人影。
有着如红宝石一样瑰丽的瞳孔,正平静的与她对视着。
看着银发美人畏缩的表情,罗兰轻笑了一声,缓缓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让少女瞳孔一缩,刚准备流下的眼泪也被憋了回去,在眼眶中打转。
尽管脑门上的疼痛正在因为自愈能力而飞速消退,可她脑海中的混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附带的还有如同被五指山压住了一般的浑身僵直。
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少年那正缓缓伸过来的手而已。
尽管动作轻柔而又温和,但奈芙蒂丝却依旧有种不寒而粟的惊惧感。
她呆愣在原地,看着那只手不断接近自己,温柔的抚摸着她银色的长发。
直到这个时候,奈芙蒂丝才猛然惊醒,与之前被无处不在的新天地在质量上的绝对压迫不同。
此刻的自己是自由的。
虽然罗兰站在她的面前,但并没有用任何力量限制着她的动作。
就算由于实力上的差距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可只是下意识的闪避,她还是能做到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直接屈服了呢?
奈芙蒂丝咬紧了嘴唇,异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游移不定的光芒。
虽然内心在震颤和动摇,但唯独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知肚明。
创造了她的源头是陪葬君王的众多仆役集合而成的意识。
身为生命,求生的本能理应是第一顺位才对,但即便明知要进入金字塔陪葬,这成千上万的仆役中,却没有一个人反抗过这场活祭。
就算她们的数量远超看守自己的士兵也是如此。
造成这点的原因很简单。
过去的无数次经历,已经足够她们意识到违逆这个规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因此面对这种地位上的差别时,顺从的本能已经刻入了骨子里。
奴隶就应该服从法老,仆役就应该服从君王。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没错。
奈芙蒂丝已经明白,无论自己的理智是否愿意认同,但她的身体,已经承认了一个事实。
——如今的罗兰,在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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