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无穷聋馈修真儒

  不独贾府众姝如此的想,阖族上下来忙白事的人等,无一不认同贾琼是要为难傅通判这位贾政的学生,除了被抓被打的原因外,还有便是借机敲打一下荣国府。

  谁让惹事的都是荣国府的人,宁府为长,荣府这般行事多少有长幼不分之嫌。

  闲话铺天盖地,厢房内,傅试都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贾琼另有主张:“贾家的事,大人看的比我更清,这么大一家子,竟然是两头大中间空,故此我想从中间破个口,让他们自己杀起来,朝廷再推波助澜一下,他们自己就破败了下去。一个家族不合的破落勋贵,很快就会被其盟友弃之,或有可能,还会被昔日的盟友除之,不就省了朝廷的事么。”

  傅试好半晌才又说出话:“找了你来,倒不知是本官的福还是祸。”

  “若是能成,那是大人一手谋之,琼不过是其中行事之人而已;不成也无妨,给他们添些乱,想必有人会喜欢。”

  傅试满面春风指指贾琼笑而不语。

  贾琼也笑的欢畅却伸出手去。

  “做什么?本官无赏可给。”

  “冰块和房契。”

  “什么房契?”

  “我家祖上的房契!别说您不知道,这可是您说给我的事。”

  “你还要斗那王熙凤?!”

  “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闹了宁国府,那三家能饶过我吗?既然不能,我何不先下手为强,一一拿捏住他们的短处,到时让他们一起玩完。”

  “容我想想,薛家子有命案在身假死进京,其中有贾司马的手尾,而且证据难寻;王熙凤放印子钱倒是有证据,可惜不是什么大罪过,只能办她一个,再添一个夺人房产,就能牵扯上王检点...;好家伙,一位兵部大司马,一位九省都检点,这些事可不是本官能做得了主的。”

  “谁说放印子钱不是大罪过?”贾琼奇怪。

  “怎讲?”

  “若是放在小民手里,让他们无银可还,便强收田亩以充利钱呢?”

  “她不会如此吧。”

  “她不会,我可以教她。”

  傅试双手一拍:“倾吞土地强占他人田亩,本朝大罪也!”

  二人以茶当酒同饮一杯。

  “那房契?”

  “明日...不!今晚连带冰块一并送来!”

  当傅试满面不虞的出了宁国府后。

  贾琼这个孤绝子把政老爷的门生、顺天府的通判、傅试傅大人给赶出了宁国府的消息终于传进了荣国府王熙凤的耳朵里。

  “你说他这是作死还是牛性子?”

  王熙凤有些看不穿,问来做客的林黛玉。

  “物不平则鸣。”

  “少给我吊书袋,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话?”

  林黛玉轻笑:“受了委屈呗。”

  王熙凤哦的一声明白了:“听说被打了杀威棒,到现在都不能坐着,也怪不得心里有怨气。诶?你说,到底是不是他下的手?”

  这回问的是平儿。

  “要真是他,顺天府还能放出来他?”

  “也是,咱家的案子,借顺天府個胆子也不敢胡混过去。”

  林黛玉起身欲走,王熙凤挽留:“用了饭再去,大观园里也没别人了,你自己用饭多孤寂。”

  林黛玉偏不留,摇着身子往外走,还刺了王熙凤两句:“快些尽孝去吧,他连二舅舅的面子都不给了,想必还要拿你开刀。一个不孝压死你,小心你这琏二奶奶的位子。”

  “怎地?你这就想着我的位子了?”

  林黛玉扭脸呸了一声:“呸!谁稀罕这么个空架子似的,你问那有金配玉的去,别拿我说嘴。”

  王熙凤也呸了一句:“啊呸!我搭理她是她家祖坟冒青烟!”

  “您快去尽孝吧,她家祖坟不冒烟,嫂子婆家的祖坟快冒烟了!”

  气的王熙凤吃不下了饭,一摔筷子命人给她更衣:“去就去,我就不信那狗不识的贾琼敢把我如何?宝玉呢,叫上他一同去。”

  平儿翻个白眼:“他早去了,都办上差事了,忙的乐着呢。”

  林黛玉哈哈笑着先走了,留下黑着脸的王熙凤拍桌子踢凳子的撒火。

  她前脚还没出荣国府的二门呢,贾环与贾探春就得了信。

  贾环去找贾琼,探春自然告诉了尤氏。

  尤氏捧着茶不喝,只是轻笑。

  惜春抓着果子吃,全当没听见,迎春则低着个头似没主意,贾探春只得自己说话:“我们去迎迎?”

  “等着。”尤氏就这么一句。

  探春也不知她在等什么。

  没一会儿,贾蘭跑了来,就他岁数小,还是个晚辈,出入后院不碍事。

  “六叔说了,请女眷们灵堂举哀。”

  “就我们去?”尤氏疑惑:“男丁们做什么?”

  贾蘭一仰脖子:“灵堂外念族律。”

  噗嗤一声,贾惜春笑的前仰后合,尤氏迭声催促:“快快快,给我换身衣服,戴上诰命的头冠,我去瞧瞧热闹。”

  探春蹭的一下站起来,拉住了要跑的贾蘭:“蘭儿慢走,怎地是你传信,伱宝叔呢?”

  贾蘭指指自己鼻子:“不是我来,还有谁能进来?宝叔叔倒是想来,被六叔拿鞋底子给唬住了。”

  这下探春也忍不得了,放开贾蘭后,捂着肚子的笑,迎春更是趴在桌子上不抬头。

  有人笑,便有人恼。

  王熙凤在宁国府正门外一下轿,心里就咯噔一下子意识到不妙,待要转身想走,已然来不及了。

  门后闪出三个人来,左边眼生,右边是宝玉,当中搀着一位颤颤巍巍老眼昏花古稀之龄的蓝衫老者。

  贾家自贾演贾源这两位水字辈祖宗开府在京城后,便有了人字辈的八房。

  乃是道化贤善释悟愚,无穷聋馈修真儒这八个人。

  按年纪排序:

  贾代化,宁国府嫡长子。

  贾代贤,宁国府庶次子,贾璜之祖。

  贾代善,荣国府嫡长子。

  贾代悟,宁国府庶子,贾芹之祖。

  贾代愚,荣国府庶子,贾芸之祖。

  贾代修,宁国府续弦嫡子。

  贾代真,宁国府续弦次子,贾蔷之祖。

  贾代儒,荣国府续弦嫡子,贾瑞之祖。

  此老人乃人字辈硕果仅存之唯一,与那王熙凤有杀孙之仇的贾代儒!

  贾瑞贾天祥死在王熙凤设的相思局里,绝了荣国府小宗的血脉,贾琼焉能不请出这位老人给这凤辣子来个惊心动魄。

  王熙凤的双腿已经发软,她最不愿面对的几人中,贾代儒排名前三。而站在怹老人家左手这位身长臂长双眸闪烁不定的小子,必定是那位贾琼了!

  下死眼记住了贾琼的样子后,王熙凤不得不先近前一步蹲身见礼。

  “见过族叔祖。”

  代儒跟着躬身:“老朽见过二奶奶。年迈之人跪不得了,还请二奶奶恕罪。”

  王熙凤身子一颤,心道好狠的老汉!这是哪儿?这是宁国府的正门口,宁荣街上人来人往的都在看,你个老不死的给我行礼还叫奶奶,要置我于何地?

  这才只是个开始,贾琼能高抬轻放贾宝玉,是因为还要用贾宝玉这孩子作妖,尤其是他引进门的琪官蒋玉菡,要不是忠顺王府的密探,贾琼敢把自己阉了进宫。

  而对王熙凤,贾琼是能惹她多狠便要多狠。

  不是贾琼有脑干残缺之美,而是不彻底压服了王熙凤,他的吗咿呀嘿金融之策无法实施。

  见惯了科技与狠活的贾琼,对王熙凤的印子钱嗤之以鼻,原始且粗蛮不说,获利极低。

  求我来,我教给你屠龙之术,稍加变换后,就是灭满门的罪过,凤辣子呀凤辣子,你可一定要学。

  贾宝玉不知道这些恩怨与谋算,本能的想给嫂子求情,被见机早的贾琼在贾代儒的身后踹了他一脚。

  一个侧歪,贾宝玉想起来六哥拎着鞋底子问自己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的事,打个冷战后,对还蹲着身的嫂子说道:“祖训,凡族间庆吊之礼,五服之内理所当然,五服之外亦当施报,以广亲亲之仁心,不然貌无关系,其如和睦宗族之义何?”

  王熙凤蹲身变跪礼,一字一句的回复:“贾氏媳王熙凤谨记!”

  贾代儒哼了一声,不受王熙凤这一拜,转身让贾宝玉搀着他往里走。

  贾琼则留在原地等他们二人走的远了,才请这位凤辣子起身:“琏二嫂子请起吧,不要记恨代儒叔公,怹老人家也是好心。”

  王熙凤猛一抬头,盯着贾琼的脸咬牙说道:“好心?呵呵,贾老六,你能做这宁国府几天的主?就不怕日后了么。”

  贾琼捏捏自己的鼻梁:“哎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是族中的罪人呐,活一天算一天吧,哪有什么日后。”

  平儿搀起了主子,因为王熙凤已经气的发抖。

  “走吧,我陪嫂子进府,我这个孝子迎门,您可是头一位,东南西北四王府来人,我都没出来过。贾环,放炮!”

  “砰砰砰!”三声追魂炮响,赖升跪在道旁高声大喊:“孝侄媳吊孝!”

  一声接一声传递了进去,不知传了多远,王熙凤有些惊讶,自己办理贾秦氏丧事时,可没这么规矩肃然,这个贾老六有些门道啊。

  进门左转,奔灵堂而去,冷不丁自她们身后跟上来一个鼓乐班子,一声凄冷的唢呐声,吹破了宁府内的肃静,一声声吟诵声跟着响起,贾氏子弟左宁府右荣府立在灵堂外的两侧道旁,白衣白帽白鞋,一个个犹如雪人一般,躬身吟诵。

  “凡尊卑座次照依齿序,不可以富贵而骄贫贱,仍将各当体爱,不得欺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凡同族之人富贵贫贱未能均一,由天命之所赋受,族者不可恃富而骄贫,倚贵而轻贱,富贵者当救济之仁心,布饥寒之德泽。贫者不可有嫉妒怀憎怨之念。”

  “凡子孙有善不褒,有恶不贬,无以为勤惩。不孝,伤人,欺尊,凌宗,奸淫,盗乱等小则教育,大则送官。”

  “凡宗族有智愚贤不肖之人,未能无过不及贤智者,当以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常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事,使其孝顺父母,尊敬师长,上下有伦,长幼有序。”

  “凡族间庆吊之礼,五服之内理所当然,五服之外亦当施报,以广亲亲之仁心,不然貌无关系,其如和睦宗族之义何?”

  ......

  这是吊孝?

  这是吊打!

  王熙凤早就一步也迈不动了,要不是平儿托着她,此刻她已经瘫软在地。

  阖族子弟对着她念祖训,其意为何不言而喻,她王熙凤再飞扬跋扈权势滔天,也受不了一族之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便是素来不入自己眼皮的孤绝子。

  王熙凤心如刀绞,哀哀怨怨期期盼盼看向了宝玉。

  贾宝玉有心帮她,却被代儒叔公的拐杖所拦,在家塾读书时,宝玉就怕过这位叔公。眼下的局面,他也心惊胆战,幸亏自己来的早,否则这祖训要是念给了自己听,自己恐怕已经跪在地上了吧。

  还得是平儿,眼见进不得灵堂了,低声对王熙凤说了声得罪,壮着胆子喊了一句:“族媳知错,紧守祖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一声知错,喊停了子弟们的吟诵,都诧异而满足的看向了她们一行。

  何时见过王熙凤低头啊,自她过门掌家以来,阖族的兄弟子侄,哪个没腆着脸求过她?

  就拿五房的贾芸来说,为了求个差事,出去借钱给她送礼,又是磕头又是认爹娘老子,才得了一个种树的差事。

  现在想起来,贾芸都觉得脸臊,不由看了一眼六叔贾琼,那时要有他出头的话,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受辱吧。

  如他这般想的大有其人,贾琮、贾环恨不得仰头大笑,同住一个府里,王熙凤对他们如何,他们早就怀恨在心,只是无人能治;现今凭空跳出来一个六哥,举手投足间就把这个母老虎摁在了地上摩擦,嗯~~~六叔爱说这个字眼,懂了意思后,听起来是那么的解气和遐思。

  贾琼咳嗽了一声,兄弟子侄们端正了身形,该拱手的拱手,该躬身的躬身,齐声喝:“恭迎贾氏荣国府长孙媳王氏吊孝!”

  灵堂内也传来一声喝:“贾氏宁国府长孙媳尤氏,谢过同族妯娌。”

  尤氏头戴诰命头冠,鬓插一朵绒花,素白的麻衣飘飘迎了出来,五年前那口的怨气,今日终得吐出,挺直了腰板冲王熙凤一招手:“好妹妹,就等你来了,快快请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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