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非是信不过林黛玉为人,只是小惜春素来心底能藏事,李纨又是个不传闲话的人,二人默契的扯一件别的事圆了过去,林黛玉也未起疑。
正聊的起劲时,王熙凤的丫鬟小红匆匆来访,三人皆奇,平日里都是平儿来往大观园传声留话,今儿怎么换成了她。
请进来后,小红先一一见礼,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惜春小声的言道:“有件事,奴婢翻来想去觉得不妥,不得不先来告诉四小姐一声,要是有唐突,还请四小姐莫要气奴婢。”
“找我的?”惜春更加奇怪:“是琏二嫂子有事要找我?”
小红摇了摇头,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六,口中说:“奴婢不能背主,但牵扯到东府里正办的事,恐误了族里的大事,不能不传个闲话了。”
惜春一惊:“你快说,我绝不会对旁人说是你报的信。”
李纨和林黛玉起身就走,把这屋子要单留给她俩。
小红赶紧拦住:“珠大奶奶和林姑娘莫走,走了我成了什么?这事只是奇怪,也是有旁人说给了我听,我不过是传进来这消息吧。”
李纨和林黛玉重又坐下,惜春催促:“你也是大观园里的老人,我们什么样,你不会不知道。既然事关与我,甚至是关乎东府,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无人敢说你传话背主。”
小红咬咬嘴唇,说了出来:“赖家携重礼去见了我们奶奶,我又进不得屋,正好请假回了趟家。便是在府外,得了这个消息,家中有人又想要报官,还是要拿他。”
“什么!”不独惜春震惊,连李纨也坐不住了。
刚刚破丧开吊,就拿下主事孝子,这场丧事还怎么办的下去!
又一琢磨小红说的赖家去找王熙凤送礼,转瞬明白了过来,赖家不甘被贾琼一脚踢开丧事之权,又见王熙凤今日受辱,便要勾结在一起,以荣国府之名,官府出面,再次拿下贾琼。
至于丧事办不办,那是宁国府的事,关荣国府何干。
惜春站起身就要走,小红又拦住了她:“四小姐不可擅动,赖大家的已经关了大观园的门禁。要不是我,谁也进不来和出不去。”
“她们,她们怎么敢的!”李纨惊疑万分,这个节骨眼上内耗,要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呀。宁荣两座国公府,不要面子了么。
惜春到底年龄小些,一时间手足无措,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李纨和黛玉。
林黛玉歪着脑袋一直看小红,被惜春眼神一激,浅笑着问小红:“可是族里有兄弟与你说的这话?”
小红把头一低默不作声,心道林姑娘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问我这個做什么,是我能说的吗。
林黛玉见她默认了,便不再追问,拉过惜春来,在她耳旁嘀嘀咕咕好一阵,惜春边听边点头,到最后笑了起来,对小红言道:“我知道了,多谢你的传信,你且先回去,不要声张。此事我有了主意,必不会让人得逞。”
小红收了入画塞进手里的银子,与她一同出去,紫鹃也跟着去送她。
惜春站起身也要走,李纨问:“出不去的,你且稍安,我想个办法。”
“我找个能出去的传话。”
“哦?是谁?”
“宝二哥!”
李纨不由看向了林黛玉,她倒是伸个懒腰也站起了身:“哎呀,乏了,要回去歇着了。”
李纨被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气笑了起来:“大观园都装不下你的心眼子,乏了就回去睡,少废神!”
林黛玉冲李纨皱皱鼻子,一同和惜春告辞。
半个时辰后,贾宝玉出现在了宁国府的灵堂中,贾琼自然也在,两个人喝着茶,贾蔷在一旁伺候。
“我才知道,原来芸儿看上了小红。”贾宝玉一脸的兴奋,得知一件八卦,让他雀跃不已。
贾蔷比贾宝玉还大一岁呢,只是辈分小,笑着说他的宝二叔:“叔叔是在园子里待久了不走动,所以这等事才不知情。咱们族中的子弟呀,盯着叔叔园子里的丫鬟们,可不是一两天了。”
宝玉慌忙摆手:“可不是我的园子。”
贾琼无奈的打断了他俩的谈话:“伱们俩是不是要关心我一下,合着被他们把我办下去,你们就能得了益?”
贾蔷一笑:“奴告主?亏他们怎么想的。六叔,您给侄儿一句实话,要是让您去办赖家,您打算怎么办?”
“抄家!阖族子弟去抄他们家!”
“怎么分?”
贾琼眼珠一转:“五五分,族里拿一半。”
“是族里,还是这府里?”
“族里!”
“好!”贾蔷把端着的茶壶放在一旁,冲贾琼深躬一礼:“侄儿贾蔷愿奔走族中替六叔洗刷冤屈出堂作证,但抄家这个差事,嘿嘿嘿,能不能给了侄儿呀?”
贾宝玉吓得跳起来:“真要抄他家?”
贾琼却问贾蔷另一件事:“有仇还是见财起意?”
贾蔷恨声道:“他家现在的宅子,是侄儿的祖宅!侄儿巴结上东府后,才不像六叔一般破屋寒窑,可到底也没要回来祖宅。”
贾琼让贾蔷也坐下,然后和他俩“谈心”:“这便是我这次丧事不用府中管家的真意。贾家是贾家人的贾家,不是他们这些本为奴仆实为二主子的贾家。东西两府,富贵者不过两家,我等自不去攀;但这些趴在我族人身上喝血又吃肉的混账们,难道我等族人就任凭他们的压榨而无动于衷?”
指指贾敬的棺椁:“就是这位老爷去见了我等的祖先,怹又要如何的说?祖上的基业,一族的儿郎,被依仗在袭爵者的纵容下欺压同族子弟?”
贾蔷恨声:“祖宗有灵,必不能忍!”
贾宝玉心惊胆战:“可赖家与我家关系甚深,老太太知道后,饶不了你们。”
“所以。”贾琼十指交叉:“这回,只抄赖二家,先不动赖大家。赖家的老奶奶跟着赖大住呢吧,先留下他们来,等老太太回来后,我有法,让老太太亲自抄了他们家。”
贾宝玉失魂落魄的回了大观园,命袭人关紧了怡红院的大门,今晚任凭是谁叫门,也不许开。
他知道对错,也知道贾琼不还手是个什么下场,但他心有悲切,又恨自己在这其中无能为力,只好躲回安乐窝里,埋住头,静等消息。
贾蔷则出了灵堂四下的联系,留下贾琼稳坐灵堂内,等着起风。
奴告主,先是一桩罪,就算他们作死拿了贾政的名片去吿,也不过是去顺天府。
自从王子腾被调离京营节度和九门提督后,京城地面上贾家唯一的助力便是傅试所在的顺天府。
至于大理寺和刑部,只要赖家的不疯,王熙凤不傻,一定不会去吿。
但是到了顺天府,甭管他们吿自己什么,傅试这位自己的上线,怎么可能抓自己?
这叫什么,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知道自己是李穹而不是贾琼,谁能知道自己是卧底而不是寻常的子弟,谁能知道自己根本就从书中知晓了他们的后事。
这一切的一切堆积在一起后,量变就成了质变,若没有自己这个“假”琼,赖家不会跳出来惹事,赖家不跳出来惹事,整个贾家将会按照惯性继续走向灭亡。
自己是个加速器,油车换电车,三秒破百,四驱二十四缸都追不上我。
这才一天!
贾敬啊贾敬,你不会想到因为你的丧事,给了我多大的便宜吧!这就是你的报应!
这才一天!
傅试简直头疼欲裂,看着手中贾政的名帖,不知是该先杀了报官的人,还是先杀了贾琼。
“赖升,你可是贾家的老人。这么告贾家的子弟,你可想过后果?”
傅试想先劝一劝,能不告就不告,一旦立了案,便是你死我活,他也拿不准后事的走向。
“能有何后果?”赖升满不在乎的坐在一旁喝茶:“一个破落子弟罢了,敢欺压同族之嫂,又有趁族中主事人不在行擅专之实,哪一条都够他把牢底坐穿的。”
“哦,原来是荣国府告他呀。”
“非也非也。”赖升放下茶碗,满脸笑意的自怀里又拿出来贾珍的名帖:“您是政老爷的学生,所以先给您政老爷的帖子。我家老爷的帖子在此。”
傅试心中一动,瞧了一眼赖升,笑呵呵的接过来贾珍的帖子,将贾政和贾珍的帖子放在一起,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赖升一愣,这可是没有的事,谁敢私接宁荣二府的帖子呀,看看就得了,揣起来是何意,这位傅大人不会不懂规矩的。
“你且稍坐,我总得禀告一下府尊。这两个帖子我拿去给他看。”
赖升安下心来等。
傅试出了顺天府,打马直奔九门提督府,如今掌管京营节度九门帅印的是乐善郡王。
他也是当今正元帝的亲舅舅。
郡王自圣驾离了京城后,便一直住在了九门提督府,这是枕戈待旦之意,告诉心有鬼胎之人,本王坐镇京城,孰敢乱之!
傅试通禀后没多久,便在书房见了王爷,行了君臣礼后,傅试将贾琼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但没敢说其中偷梁换柱事。
他也怕被扣上办事不力的名,贾家的事全由这位王爷主办,自己要想出头,那贾琼换人的事,能不说就不说,说了对自己没好。
乐善王爷详细问了问贾敬丧仪怎生办的,傅试便把有戏子进府的事告之了王爷:“那贾琼借荣国府贾政之子贾宝玉,引了一位戏子进去,此人还是忠顺亲王的禁脔。为了他,忠顺王爷可是拿荣国府出过一回气。”
王爷哈哈哈大笑:“傅试,你选的这个人不错,有主意也有胆量,把忠顺王府也给卷进来,除了我这乐善王府外,哪一家王府都有了粘连,哈哈哈,有趣至极!义兴那小子要是知道了,我看他求不求本王。”
忠顺亲王乃是当今的兄弟,本名是义兴,北明国姓朱,朱义兴也。
当今则是朱义正,所以年号是正元,取了个正字。
乐善郡王作为当今娘舅,自然也是忠顺亲王的长辈,只不过皇兄弟不是一个妃子所生,故此郡王与忠顺王二人之间并不如何走动。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傅试,既然此人堪用,你便放手任他施为,搅合乱了宁荣二府也是个好主意。他们一乱起来,自然破绽百出。”
“下官领王旨,这就回去办差,先扣下报官人。”
“错了!”
“嗯?下官愚钝。”
王爷拿着两个名帖啪啪对砸着说道:“放他出去指证,你带着顺天府的人去给他撑腰,本王另派一队人马去给那小子撑腰。要是这个贾琼够聪明的话,率本族子弟一起反咬那个管家,本王的人驱散了你们顺天府,然后抓人。”
傅试双膝跪地:“多谢王爷成全!”
何意?
乐善郡王不想傅试过早暴露,他还不能全信贾琼,留着傅试继续监控岂不是更好。
看着是傅试被九门提督府欺负了,可也正好表明,傅试还是心向荣国府的吗。
名帖就留在了王爷手里,傅试打马回了顺天府,先去见了府尊,言之贾家有事。
府尊不愿多事,也素知傅试是贾家的人,只让他看着办就好。
有了府尊的话,傅试才点齐差役,又带上了久等的赖升,浩浩汤汤直奔宁国府。
喜儿在自家门外见到了张老三,听他说完话后,脸色大变的进府寻贾琼。
此时,傅试还在顺天府外集结人手,这时间哏节让傅试拿捏的死死。
等他带人叫开了宁国府大门后,傅试心中一松,贾琼果然有了准备。
深深的看了一眼当先而立的贾琼,心道:小子,这场戏演好了,咱俩都受益,你可要好好的耍上一场。
贾琼回他个万事俱备的眼神,今晚贾家不眠,要来他个分田分地真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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